羅松重嘆了一口氣,搖搖頭:“不了,我相信,他們都會沒事的。”

慕長璃趕到時,陸錦宣和蕭縈都懸在半空,陸錦宣結起的真氣壁,將兩人封鎖在內。

合夙的飛針不斷撞擊在壁外,奏出“叮叮噹噹”的交響樂。

慕長璃揮刀,與合夙戰成一團。

交響樂停止,蕭縈又揮出鏡牙雙刺,招招直逼迫陸錦宣要害,而陸錦宣一直想要趁她不注意,奪取燭鳳。

蕭縈深知他的目的,是以她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兩人的戰況陷入膠著。

又耗了一陣後,蕭縈的面唇漸漸變得蒼白,她之前受傷牽動到神經,短時間內無法完全復原,此番出戰已是勉強。

陸錦宣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兒去,彼岸花之力正啃噬著他的經脈。

蕭縈此番是打定了與他同歸於盡的決心,是以她每一招每一式,都在試圖牽發他的花毒。

“宣哥,這是紫荊最後一次這樣喚你,過了今日,世上便再無宣哥與荊兒。”

蕭縈慘淡地笑了,她忽然朝燭鳳一指,燭鳳受到她內力催動,將燭芯裡的毒全數發散出來,兩人都吸入了數口劇毒,面色愈顯虛弱。

合夙一面抵擋慕長璃的攻擊,一面時不時地往他們這邊看。

“蕭縈,停手!”

在他看清楚蕭縈在做什麼時,他猛然發出全力,將慕長璃擊退,接著一個凌空飛至真氣壁前,用盡周身力量,想要衝破屏障。

蕭縈連一眼都沒有朝他這邊望,她用盡自己所有的力量,將陸錦宣的花毒逐漸激發出來。

陸錦宣感知到真氣又開始在體內暴走,如同有一條小蛇正在體內遊竄,時不時地在他經脈處啃噬一口。

他只覺身體也愈來愈燥熱,所有的熱氣都朝心間湧,心房似決堤的大壩,終於被熱流攻破,陸錦宣緊咬下唇,強忍著痛,一言不發。

“彼岸花毒發的滋味,不好受吧?”蕭縈慘笑著問。

陸錦宣鬆開緊咬著的下唇,嘴角微揚,硬撐著答道:“彼此彼此,真氣一點點被消磨殆盡的感覺,也不好受吧?”

蕭縈的笑容愈發慘淡,她笑著笑著,從眼角滾出了熱淚。

“宣哥,原本,我們會有很好的未來。可你偏偏要親手毀了這一切,既然我得不到你,那我只能親手毀掉你。”

耳邊“哐當哐當”的撞擊聲,愈發頻繁。

“紫荊!你快停手,別做傻事!”

蕭縈終於朝合夙那邊望了一眼,合夙在看到她回眸的一瞬間,似瘋了般,大聲吼叫。

蕭縈望著他,從他的眼中,她第一次注意到了自己的影子,清晰地映在他眼瞳正中間。

合夙,這個唯一將她放在心上,時刻看在眼裡的男人,此時正悲嚎著,拼儘自己所有的力氣,想要阻止她。

“合夙,謝謝你愛我不淺。”

蕭縈在心中,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向他致謝,只可惜,她的心聲,他永遠都不會聽見。

“紫荊。”

正當她全神看著合夙時,陸錦宣忽然開口。

“對於蕭縈,我視之為敵;對於紫荊,我一直想勸她遠離這戰火,只可惜,她沒有理解我的用意,一錯再錯。在我心裡,紫荊的本性不壞,只可惜,我與紫荊,終是背道而馳。”

陸錦宣在說完這一段話後,抬眼望了紫荊一眼。

他的眼神,少了些許戾氣,更添幾分無奈。

這是她從未在他眸中看到過的神采,紫荊怔愣須臾,緩緩將頭轉過去,直視著他。

陸錦宣忽然朝她傾覆手掌,調動內力,將她體內的彼岸花毒源吸攝出來。

“宣哥,你要做什麼!”蕭縈大驚。

在真氣壁外的慕長璃也是驚了,她雙掌齊出,想要擊破障壁,去阻止他。

可為時已晚,陸錦宣將彼岸花毒源強行從蕭縈體內牽扯出來,一掌拍入了自己心口。

失去了彼岸花毒源的蕭縈,如同迅速枯敗的話,她的面唇已無一絲血色,終於支撐不住,整個人向後仰倒。

正當此時,陸錦宣自行擊破了真氣壁,飛降到慕長璃身前。

他在她面前站立須臾,忽然身子一栽,慕長璃忙上前,將他扶住。

一抹絢爛的紫,從半空中墜落,合夙一個凌空,將蕭縈接在懷中。

蕭縈在下墜之時,呼盡了人世間最後一口涼薄的空氣,緩緩閉上了雙目。

那一抹紫絢爛過,被塵埃侵染過,最終還是……凋零了。

待落地後,合夙收緊雙臂緊抱著她,蕭縈在他懷裡,絕了呼吸。

合夙高聲喚了她幾聲,接著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裹裡掏出各式小藥瓶,直接將它們全部撒在地上,拿起其中一瓶,倒出一顆藥丸,喂入她口中。

“紫荊,吃藥,吃了藥就會好的。”

合夙聲帶哭腔,身為一名醫者,他看得出蕭縈已經沒救了。

但身為一名痴心人,他還是固執地想要挽救她的性命。

藥丸就停留在她的舌苔上,合夙俯下頭,與她唇瓣相觸,蕭縈的唇已經冰涼,直到一滴熱淚將唇瓣溫潤,但卻未喚起她的一絲呼吸。

蕭縈死了。

這一回,她是真真切切地死在了合夙的懷裡。

“不會的,不會的。紫荊,你看,你的兵馬已經踏入宋境,很快宋國便會成為你的天下,屆時你在遼國的地位再無人可撼動,待到百年之後,你便是大遼第一任女王。”

合夙邊流淚,邊絮絮叨叨地對蕭縈說:“我的女王,整個天下都會是你的,到時候,再無人敢傷你,我會是你最忠誠的擁戴者,誰背叛你,我就幫你滅了誰。”

他說著說著,漸漸哽咽,他的聲音也開始顫抖,其聲似乎一剎那間滄桑了數十年華。

他的女王,也沒有給他任何的迴音。

合夙沒有想到,她第一次正視自己的那一日,那一眼便成永恆。

“紫荊,你應我一聲好嗎?就一聲,讓我放心……紫荊,紫荊……”

合夙驟然抬首,放聲悲嘯,他的嘯聲響徹整座雪山,積雪從懸崖邊簇簇而落。

他的女王去了,他的世界自此只剩寒冬。

合夙將紫荊緊摟在懷裡,一雙眼,漲得血紅。

是陸錦宣,是他將他的女王毀了,此仇不報,誓不罷休!

合夙在心中暗自發誓:總有一天,他要贏了陸錦宣,要讓陸錦宣一敗塗地!

“紫荊,你放心,你想要陸錦宣一敗塗地,這個心願,我定替你達成!”

合夙將頭挨在蕭縈的鬢邊,邊流淚邊發誓,其聲愴極。

惡人也是有真情的,從某種意義來說,情之一字,對待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情之所至,不問那人是善是惡,無論仁侫,都會為情所困。

合夙抱起蕭縈的遺體,在雪地裡漸行漸遠。

他此時已無餘力再戰,若不是念著要將蕭縈帶回遼宮,只怕他在瞬息丸的啃噬下,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邊,陸錦宣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他體內現已承載了兩股彼岸花之力,整個人虛弱至極。

慕長璃將他揹回客棧,之後便整日守候在他床邊。

他昏睡了三日,她便三日粒米未盡。

終於,陸錦宣在一個深夜,醒轉。

他一睜眼,看到的卻是她熬得通紅的眼睛,她清澈的瞳中,遍佈細密的血絲。

她換了一身素衣,面上沒有帶一點妝,就連釵鬢都有些松亂。

“長……咳咳咳……長璃。”

陸錦宣抬手,他的手顫抖地厲害,由於太過乏力,他甚至都不能將眼瞼完全撐開。

聽到她的輕喚,慕長璃的眸驟然掠過一絲神采。

她當即握住他的手,就這麼緊緊握著,對他道:“別說話,我去叫……”

“長璃,聽我說。”陸錦宣微微將手往裡側縮了一記,示意她坐下。

慕長璃坐到床沿,認真聆聽著他的話。

又是一陣輕咳後,陸錦宣這才說道:“長璃,我已將彼岸花毒融入血脈,自此世上再無此毒……咳咳咳,萬一我沒能挺過這關,你要……”

“不會的!”慕長璃久蓄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於決堤。

透過這幾日的相守,她已經覺察出毒素已經蔓延至他的全身。

她真的擔心他會因此出現意外,此番聽他說出這話,無異於是戳中了她的痛點。

慕長璃將他的手緊覆在雙掌間,一個勁兒地搖頭,聲帶哭腔:“阿宣,你不有事的,我不許你有事。”

“長璃,聽我說。彼岸花毒毒性陰狠,紫荊向來城府頗深,她之所以默許此毒潛伏在她體內,必定是想利用此毒作惡。倘若有朝一日,我控制不住這毒了,或者這毒從我體內擴散出來,危及他人……”

陸錦宣在她一聲聲的“不會的”之中,竭力保持平靜,他停頓須臾,接著提高音量,一字一頓地繼續道:“倘若真的到了那一天,請你、殺了我。”

慕長璃愕然,她的手僵滯在半空,一雙熬得通紅的眼睛驟然圓睜,她怔愣一下,接著拼命地搖頭,一下鬆開他的手,“噌”地一下站起身來。

“不會的,不會的!”她驟然放大音量,扭頭看著他,“只要我在,就不許你死!”

她說著忽然俯身,一下撲在他身上,他放大版的臉龐距離她的鼻尖不足一寸,她緩緩俯下頭去,輕吻上他的唇,一滴淚,落在他頰上。

陸錦宣閉上眼,眼淚從他濃密的睫羽下滾落。

慕長璃與他在舌尖糾纏,她原本想利用這個吻,將他體內的彼岸花毒悄然吸出。

不料任憑她調動起周身內力,都無法將花毒轉移到自己體內。

她忍不住又落下一滴淚,緩緩抬起臉來,凝視著他。

“長璃,花毒已經融入我的經脈,非變異不得出。”

陸錦宣自然明瞭她的心思,但他也清楚,這彼岸花花毒,從紫荊的體內被轉移出來,再融入自己的經脈,經歷過一生一死,已經與他血脈相繫了。

“陸錦宣,你聽好,我不准你死,只要你還愛我,你就不準死。”

慕長璃終於抑制不住內心的悲愴,哭著說道。

陸錦宣不忍她這般難過,他微闔了一下雙目,接著放柔語氣道:“長璃,我不會死的,待到太平盛世來臨,我還要在錦鯉樹下,贈你最美的星辰。我會好好的。”

“阿宣,你要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要好好活著。”慕長璃流著淚道。

陸錦宣笑了,抬手牽住她的手,輕輕地晃著,星辰大海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瞳中。

許是這世間真的沒有什麼能敵過愛的力量,在與她打下約定後,他顫抖不止的手也逐漸恢復了正常。

慕長璃單手抹去眼淚,將另一隻手覆在他手背上。

兩人四目相接,雙手相握,一眼萬年。

慕長璃邊哭邊笑,淚水模糊臉頰,到後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哭還是在笑。

陸錦宣撐著身子坐起來,伸手替他拭去面頰上的淚痕。

“小苦包,眼睛都腫成什麼樣子了你。”他說著,勉力微笑一記,“去洗洗臉吧。”

慕長璃點點頭,將他的手放下,替他將被子掖到心口位置,這才離去。

她受耶律姝的影響,早年曾聽養母提及過一些專治奇毒的典籍,其中有一本《毒經》上面就有記載許多奇毒的煉製和解除方法。

慕長璃記得很清楚,其中有一本《毒經》的手抄本,就被收藏在百里世家。

她懷著一線希望,扣響了百里挽晴的門。

百里挽晴聞聽陸錦宣身中彼岸花毒,也擔心得不行,她蹙眉道:“嫂嫂所說的《毒經》,我在百里世家從未見到過,但我兄長曾認識一位隱世神醫,我可以託兄長代為打聽。”

慕長璃感激地微一俯首:“挽晴,拜託了。”

百里挽晴苦笑一記:“嫂嫂不必客氣,錦宣哥哥為我百里一家犧牲那麼多,我為他做這點小事,實在是不值一提。”

百里挽晴語畢,眼色微轉,對慕長璃道:“嫂嫂還是大事要做,這件事就交給挽晴。還有,錦宣哥哥,就拜託嫂嫂悉心照顧了。”

“挽晴且安心,我一定照顧好阿宣,不會讓他出任何事的。”

慕長璃當場對百里挽晴做出保證,彼岸花之毒非同小可,尤其是在經歷一生一死之後,威力更盛,她一心只擔憂他的病情,因此並未察覺出百里挽晴細微的神色變化。

百里挽晴在送走慕長璃後,當即給百里明陽發出訊號。

百里明陽心繫妹妹安危,以為是妹妹遇到危險,不出一炷香工夫,就翻身入百里挽晴的客房。

“挽晴,出什麼事了?”

百里明陽的足尖剛觸到地面,就急衝衝地詢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