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進他鼻子裡,讓他喉嚨發乾。

“馬卓今晚不在家,他那棟新樓裡,就他那個半死不活的娘,和一個丫頭片子。”

“你想想,一把火燒起來,等他明天回來,看到的會是什麼?一堆誰也分不清的瓦礫焦炭!”

“他不是能耐嗎?他不是全村的英雄嗎?我要讓他一夜之間,變得比我還慘!讓他嚐嚐家破人亡是什麼滋味!”

那股瘋狂的勁兒,讓陳皮兒心裡發毛。

可林雲舒接下來的話,卻像一隻手,抓住了他的命門。

“只要事成了,我,就是你的人。”

一聽這話,陳皮兒渾身一震。

“不止我,我爹媽的前,等風頭過去,我想辦法,也能是你的。”

“你好好想想,我把這些東西都給你,你這輩子,還用得著在村裡偷雞摸狗,看人白眼嗎?”

美人……票子……

這幾樣東西,死死地住了陳皮兒的心。

他那點被嚇破的膽子,在巨大的誘惑下,又一點點地膨脹了起來。

他甚至已經開始幻想,自己穿著的確良襯衫,坐在城裡鋪子櫃檯後頭當老闆,林雲舒在旁邊給他端茶倒水的場景。

“可,可這事要是敗了……”

“敗不了。”

林雲舒斬釘截鐵地打斷他,“風高放火夜。今晚風這麼大,火燒旺了,誰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村裡人只會當是他們燒炕取暖,不小心走了水。”

“你只要手腳乾淨點,誰會懷疑到你一個二流子頭上?”

她說著,從寬大的舊大衣懷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的油布包,不由分說地塞進了陳皮兒手裡。

“這裡面,是一小桶煤油,還有一盒洋火。”

“你去村東頭,馬卓家院牆後面,不是堆了一人多高的劈柴嗎?把油全潑在柴堆上,再順著牆根,潑到他家的木門和窗戶上。”

“點了火,扭頭就往村外跑,千萬別回頭!”

“剩下的事,就交給老天爺了。”

陳皮兒捏著那個油布包,入手冰涼,卻感覺像是捏著一塊能把他手心都燒穿的烙鐵。

那刺鼻的煤油味,順著布包的縫隙絲絲縷縷地往外冒,鑽進他鼻子裡,燻得他頭暈目眩。

“你快點決定。”

“過了今晚,馬卓就回來了。”

“再想動手,就沒這個機會了。”

林雲舒的聲音像淬了毒的冰針,一下下扎著他搖擺不定的心。

陳皮兒咬了咬牙。

他想起自己因為偷了鄰居家一隻雞,被人家指著鼻子罵賊骨頭的樣子,還有,自己都快二十五了,連個媒人都不上門!

富貴險中求!幹了!

“行!我幹!”

他像是給自己打氣一樣,低吼了一聲。

然後抓緊了手裡的油布包,不再看林雲舒一眼,一頭躥出了破磚窯。

林雲舒站在原地,嘴角那抹詭異的笑,越咧越大。

馬卓,這是你逼我的!

子時剛過,萬籟俱寂。

村子在墨汁般的夜色裡。

北風颳得更兇了,光禿禿的樹枝被抽得嗚嗚作響。

陳皮兒揣著那包煤油,貓著腰,幾乎是貼著牆根在走。

他不敢走大路,專挑犄角旮旯的陰影地。

偶爾有條狗被驚動,吠叫兩聲,都能把他嚇得魂飛魄散,貼在牆上一動不敢動。

一路提心吊膽,他終於摸到了村東頭馬卓家的高牆外。

那棟嶄新的二層紅磚小樓,在夜色裡像個沉默的巨人,黑漆漆地矗立著,散發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只有二樓的一扇窗戶,隱約透出一點豆大的微弱光。

那是張顯菊怕兒子走夜路,特意給他留的燈。

陳皮兒繞到院子後面,藉著微弱的星光,果然看見牆邊碼著一人多高的柴火堆。

都是曬得乾透的松木,油脂重,一點就著。

他把油布包放在地上,手抖得像篩糠,解了好幾次才把繩子解開。

擰開鐵皮煤油桶的蓋子,一股濃烈刺鼻的味道噌一下就冒了出來。

不能再猶豫了!

陳皮兒心裡發著狠,抱起煤油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冰冷的煤油一股腦地往柴堆上、牆根下、還有那扇木製的窗框上潑去。

一桶油很快就潑完了。

他扔下空桶,哆哆嗦嗦地從懷裡掏出那盒洋火。

他劃了三四次,才“刺啦”一聲,擦著了一根。

橘紅色的火苗在寒風中劇烈地搖曳,幾乎要熄滅。

那點微光映在他那張既興奮又恐懼的臉上,表情扭曲得像個惡鬼。

他不再遲疑,把燃燒的火柴,往那浸透了煤油的柴堆上一扔。

“轟!!”

火,著了!

乾透了的松木柴碰上煤油,就像滾油裡倒進一瓢水,火苗子“噌”地一下就躥起了一丈多高!

那火舌是橘紅色的,帶著妖異的藍光,瞬間就把整個柴堆吞噬了。

風助火勢,火借風威,大火像一條甦醒的巨蟒,扭動著身軀,順著牆壁就往上瘋狂地攀爬,很快就舔到了二樓的窗戶。

陳皮兒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肝膽俱裂,他只覺得一股熱浪撲面而來,眉毛和頭髮梢都要被烤焦了。

他怪叫一聲,手腳並用地往後爬了幾步,然後連滾帶爬地掉頭就跑,一頭扎進黑暗裡,再也不敢回頭看一眼。

大火越燒越旺,整個柴堆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把半個夜空都映得通紅。

木頭的窗框被燒得“噼裡啪啦”作響,發出油脂被烤出來的“滋滋”聲。

二樓的玻璃被高溫炙烤,終於承受不住,砰地一聲,炸裂開來!

火苗找到了宣洩口,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餓狼,順著破碎的視窗,一下子就灌進了屋裡。

張顯菊是被一股濃烈得讓人作嘔的煙味嗆醒的。

她猛地睜開眼,發現屋子裡不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而是被一種詭異的、跳動著的紅光照亮了。

窗外傳來一陣陣駭人的爆裂聲,像是在炒豆子。

“著火了!”

她一把掀開被子,連鞋都顧不上穿,赤著腳衝到床邊,抱起了還在熟睡的妞妞。

“妞妞,醒醒!快醒醒!著火了!”

妞妞被劇烈地搖晃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滿屋子的紅光和滾滾濃煙,嚇得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張顯菊抱著女兒,跌跌撞撞地衝向房門。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