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顯菊看得有些出神,下意識就伸出手。

“哎,我說你們幾個鄉下來的!看就看,別動手動腳的!這可都是新貨,金貴著呢!摸髒了你們賠得起嗎?”

一聲尖細刻薄的嗓門冷不丁地炸響。

張顯菊那伸出去的手,就像被開水燙著了似的,猛地縮了回來。

臉刷地一下就紅透了,窘迫地低下頭,只覺得周圍那些目光一下子都變成了針,密密麻麻地紮在她身上。

妞妞本來還新奇地瞅著那漂亮的被面,聽到這夾槍帶棒的話,立馬就不樂意了。

她年紀雖小,可好賴話還是聽得出來的。

當即就抬起小腦袋,鼓著腮幫子,狠狠地瞪著那個說話的女人。

那是個三十多歲,燙著當時最時髦的卷花頭,身板有點發福的女營業員。

臉上擦著雪白的粉,嘴唇塗得跟剛吃了死孩子似的血紅,一看就是那種在城裡頭眼睛長在頭頂上,打心眼裡瞧不起鄉下人的主兒。

她見張顯菊慫得不敢吭聲,反倒被個黃毛丫頭瞪了,心裡頭更是不爽,雙手往腰上一叉,吊著嗓子繼續陰陽怪氣:“喲!還敢瞪人?大的沒個大樣,小的也教不好!一看就是鄉下沒見過世面的,跑城裡來丟人現眼!”

“買不起就別瞎看瞎摸,蹭髒了賠得起?趕緊走趕緊走,別在這兒擋道礙眼!”

她那嗓門又尖又亮,一下子就把周圍不少顧客的注意力都給勾過來了。

大夥兒都朝著這邊指指戳戳,交頭接耳。

張顯菊的臉臊得能滴出血來,頭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鑽進去。

“誰褲襠沒繫好把你個玩意兒露出來了,滿嘴噴糞!”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帶著毫不掩飾的火氣。

馬卓剛才在旁邊櫃檯看暖水瓶,琢磨著給家裡也買個新的,冷不防聽到這邊的吵嚷聲,一聽內容,一股邪火噌地就頂到了腦門子!

他幾步就跨了過來,正好聽見那女人連他妹妹都捎帶著罵,當即就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

那捲發女營業員被這突如其來的呵斥給罵懵了,扭過頭,看見是馬卓這個穿著破衣爛衫的半大小子,臉上的鄙夷更濃了。

“你個小癟三罵誰呢!嘴巴放乾淨點!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兒德行!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輪得到你在這兒撒野?”

她上下打量著馬卓,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哼了一聲:“怎麼著?想給你娘和妹妹出頭?”

“有那能耐,先掂量掂量自個兒兜裡有幾個子兒,買不買得起這裡的東西再說!”

她是吃定了這一家子就是沒錢硬充大瓣蒜的窮鬼,過來過過眼癮罷了,所以說話越發地肆無忌憚,尖酸刻薄。

“買不買得起,那是我兜裡的事兒,用不著你操心。”

馬卓眼神冰冷地回敬:“倒是你,站在這櫃檯裡頭,端的是賣貨吃飯的碗,乾的卻是把客人往外攆的缺德事兒。”

“就你這狗眼看人低的德行,我看這百貨大樓遲早得被你這種攪屎棍給敗壞黃了!”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捲髮女營業員被戳到了痛處,氣得臉上的粉都快掉渣了,五官扭曲:“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教訓起老孃來了?保安!保安呢?死哪兒去了?把這幾個鬧事的鄉下人給我攆出去!”

她扯著脖子喊了兩嗓子,但周圍壓根沒保安的影子。

就在兩人針鋒相對,氣氛越來越僵的時候,旁邊櫃檯一個怯生生的年輕姑娘走了過來。

這姑娘瞅著也就十七八歲,梳著兩條烏黑的麻花辮,穿著同樣的制服,臉上還帶著沒褪盡的稚氣。

“王姐,王姐您消消氣。”

小姑娘小聲勸道:“顧客就是看看,沒準兒就買了呢。”

“買?就他們?”

捲髮女人,也就是王姐,立馬把邪火撒到了小姑娘頭上,眼睛一瞪,跟要吃人似的:“我說李小燕,你新來的不懂規矩是吧?什麼阿貓阿狗都往上湊?長沒長眼色?”

“這種窮光蛋就是進來蹭涼快、過眼癮的,你搭理他們幹啥玩意兒?沒看老孃正忙著呢?”

“還不趕緊滾回你那攤子去!杵在這兒等著學怎麼攆人啊?”

王姐說話跟倒豆子似的,噼裡啪啦,一點情面不留,那李小燕被訓得臉蛋通紅,眼圈都紅了。

馬卓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不再搭理那個跟潑婦沒兩樣的王姐,扭頭看向那個被叫做李小燕的年輕姑娘負責的區域。

那邊櫃檯雖然小一些,但也擺著不少床上用品,有幾套四件套的花色瞅著也不賴,還有給小孩兒用的印著小雞小鴨圖案的小棉被。

馬卓懶得再跟王姐多費口舌,對著她的方向,不輕不重地扔下一句:“好狗不擋道,杵在這兒跟個發麵饅頭成了精似的,晦氣!”

說完,他拉起還有些懵圈的母親,又牽起妹妹,直接繞過王姐的櫃檯,走到了李小燕負責的那片小天地。

那王姐氣得肺都要炸了,差點原地蹦起來,剛想張嘴破口大罵,但瞅見馬卓一家人已經走到了李小燕那邊,又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髒話給嚥了回去。

走了更好!省得自己浪費唾沫星子!

反正他們也鐵定買不起,跟他們掰扯半天,一分錢提成撈不著不說,還惹一肚子氣,不如眼不見心不煩。

她抱著胳膊,斜著眼,就等著看這家人在李小燕那兒裝模作樣到什麼時候灰溜溜滾蛋!

到了李小燕的櫃檯前,張顯菊的心情才稍微緩和了些。

這個小姑娘看著就面善,不像剛才那個王姐,渾身帶刺兒,咄咄逼人。

“阿姨,您看看這個?”

李小燕雖然剛才被劈頭蓋臉訓了一頓,委屈巴巴的,但看到顧客過來,還是努力擠出個笑模樣:“這也是純棉的,料子軟和,透氣,這個花色淡雅,鋪床上看著也乾淨利索。”

她指的正是張顯菊剛才看中的那套碎花四件套的類似款,顏色稍微淺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