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曹丕番外(一)神女豈會無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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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初七年,五月十六日。
自立夏以來,皇帝的身子每況愈下,漸漸到了一日一診脈,一頓一盞藥的境地。
雕欄玉徹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生死乃人之常事,無可抵擋,無力迴轉。
郭皇后一如既往陪在皇帝的身側,舀起濃黑苦澀的湯藥送到皇帝蒼白的唇瓣。
侍奉完湯藥,皇帝還要處理國事傳召朝臣,她便會意退下。
不去別處,只回到自己宮內的小佛堂跪下,捧著閱覽過無數遍的佛經低低吟誦,祈禱皇帝可以熬過這一難。
皇帝寢宮內。
郭皇后退下後,皇帝招來鎮軍大將軍陳群、中軍大將軍曹真、徵東大將軍曹休、撫軍大將軍司馬懿受領遺詔,共同輔佐嗣主曹叡。
這噩耗來得突然,四位託孤大臣不可置信,啟唇欲說些什麼,卻都被皇帝一言回絕。
曹丕:\"“諸君不必多言,爾等輔佐叡兒,朕無顧之憂也。”\"
待託孤大臣眼含熱淚退下後,皇帝又派內侍往返後宮各處傳旨,命淑媛、昭儀以下的妃嬪都各歸其家。
江逾白是在宮門處被攔下的。
僅,一步之隔。
來者乃是一直在御前侍候的諸署令。
“還請娘娘留步,陛下請娘娘過去。”
諸署令話音方落,自他身後的一名宮女便朝著江逾白伸出雙手,做出攙扶之勢。
江逾白沒要宮女攙扶,一言不發上了一旁早已備好的肩輿。
坐在肩輿之上,江逾白直望暮景殘光,此刻她只覺這赤紅色的斜陽餘暉好生刺眼。
一路過來,宮內噪雜聲四起,盡顯悲涼之色,好像每個人都知道這天要塌了。
“娘娘,到了。”
江逾白下了肩輿,整理了一下裙襬後徑直走進曹丕的寢宮,只見整個太醫院的太醫皆彙集在此。
而皇帝正躺於病榻之上,隔著紗幔,他的身影被影影綽綽遮掩著。
見江逾白過來,太醫令忙領眾人向她見禮。
江逾白雙唇微顫,沒有搭理這些太醫,只是徑直走到一旁跪下。
就在這時,紗幔內傳出一陣急促的咳聲。
曹丕:\"“下去開藥吧。”\"
聽到聖諭,太醫們面面相覷,叩首福禮後各個行色匆匆逃離。
跟在江逾白身後進來的諸署令也識趣退下,一時間殿內寂靜無聲,只有龍涎香在持續瀰漫。
就在江逾白恍惚之際,低啞的嗓音傳入耳畔,聽著十分虛弱但依舊帶著年少時的強硬。
曹丕:\"“五年了,朕的江姬至今仍連一句話都不肯對朕說嗎?”\"
江逾白佯裝糊塗,額頭抵著地面。
江逾白:\"“妾身叩見陛下。”\"
二者僵持不下,最終竟是皇帝敗了下風。
曹丕:\"(從裡挑開床幔)“上前來。”\"
江逾白順從地走到床沿處跪下。
曹丕:\"“抬起頭。”\"
似是迴光返照,皇帝不知哪來的力氣,他強硬地捏起江逾白的下頷,令江逾白不得不直視著他。
也是在這一刻,江逾白才算看清楚他的現狀。
而今皇帝已年至四十,再加上大限將至的緣故他整個人臉色蒼白不省人事,早已沒有往日的清貴。
但他周身縈繞的氣勢仍然叫江逾白膽顫。
在江逾白將目光放在皇帝身上時,皇帝也恰好在盯著她看。
迷離、愛慕、不捨、痛心……
最終萬般情愫都化了一句,他的江姬可真美,他們歷經二十年風雨,他的江姬卻恍如初見那般,而他已經形如枯骨命不久矣。
思及此皇帝眼尾染上些痴狂,他俯身貼上江逾白的耳畔。
曹丕:\"“你願意為朕殉葬嗎?”\"
不待江逾白回答,他又自顧自說道。
曹丕:\"“這些日子朕反反覆覆地看殉葬名單,你的名字我進進出出拿了不下十次。”\"
曹丕:\"“朕不想留你一人孤苦無依,你與朕一道走吧。”\"
江逾白麵無波瀾,自床畔坐下,她來時就想到了會有這一遭。
她知道他愛她,可她不能就此止步。
她不怕死但她答應過甄姐姐,她要替甄姐姐看叡兒君臨天下。
若是連她也走了,叡兒豈不是太孤獨了。
江逾白的猶豫,皇帝都看在眼裡,他那對暗邃的黑眸裡閃過絲絲縷縷的失望。
他知她也愛他,但她愛他遠遠比不上他愛她。
但不過一瞬,皇帝便釋懷了。
因為江逾白微微哽咽著拉住他發涼的手。
這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事。
這一刻他或許想明白了。
世間沒有足夠的公正,她也愛他便足夠了。
曹丕:\"“江姬。”\"
聽到皇帝的輕喚,江逾白也不知為何內心的悲傷如潮水般湧上心頭,當再次回神時她已經淚流滿面。
江逾白:\"“陛下的手捂不熱了。”\"
皇帝從愕然中回神,面對泣不成聲的江逾白他有些束手無策。
霎時間,他輕垂眼簾。
曹丕:\"“原來你也會為朕泣不成聲。”\"
他想抬手為江逾白揩去臉頰上的淚痕,卻發覺力氣不支。
即便如此,那雙能輕易吸噬人心的眼眸中此刻柔情氤氳,不見半點犀利之色。
曹丕:\"“哭什麼,江姬該怨朕的。”\"
作為一國君主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傲。
江逾白:\"“是,我是怨陛下,怨陛下在登基的第二年便狠心賜死甄姐姐,但我從未後悔過也並非外界傳聞的委身於陛下。”\"
江逾白:\"“陛下,你我歷經二十年多年風雨……”\"
江逾白:\"“我早預料到會有今日,但當這一日真的來臨我卻突兀地感覺到無依。”\"
皇帝聞言,有些渙散的目光彙集起來,他緩緩抬起右手。
江逾白會意,將臉湊了過去。
輕撫著愛人的玉膚,皇帝終於問出藏在心底許久的疑慮。
曹丕:\"“這麼多年了,你為何沒有一點蒼老。”\"
江逾白:\"“妾亦不知。”\"
彌留之際沒有聽到確切的答案,皇帝也不惱,含笑帶著最後的眷戀吻上摯愛的唇。
曹丕:\"“為何自覺無依?去吧,山河仍在,叡兒會好好待你。”\"
江逾白:\"“陛下?”\"
事到如今,江逾白還是感到難以置信,強硬一輩子的人在最後居然選擇了放手。
曹丕:\"(囑咐)“江姬今後萬不可自輕自賤,朕的神女豈會無依。”\"
聽著似曾相識的話,江逾白的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江逾白:\"“陛下這話折煞妾了,妾都這個歲數了豈會有少女懷春的多愁善感。”\"
江逾白:\"“還望陛下慢行,妾無名無分無緣與陛下合葬,倒也希望來世能與陛下再續前緣。”\"
曹丕:\"“誰又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皇帝說罷,在江逾白不解的目光中喚來內侍總管,命內侍總管將他早早寫好的聖旨呈上來。
曹丕:\"“朕知道這是你另外一個心結,你怨朕憎朕,朕都一一承下。”\"
曹丕:\"“有了此物,朕長眠之後誰都動不了你。”\"
望著聖旨上大大的玉璽印記,江逾白釋然地笑起來,像當年那般喚了一聲他的小字。
江逾白:\"“子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