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華如水,靜謐地灑在聽雪閣的一角。

回到房間的蘇墨,身影在搖曳的燭光下拉得細長,他緩步走到案前,空氣中尚餘一絲清冷的梅香。

雪貂蜷在硯臺旁,正打著盹兒,尾巴尖不經意地沾了硃砂,在符紙上拖出幾道滑稽的紅痕,彷彿是它無意間留下的“傑作”。

蘇墨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旋即取了些花瓣,盤坐在案前。

他將花瓣碾碎,小心的調入靈墨,筆尖輕點時,花瓣粉墨與墨汁交融。

他將那些花瓣置於玉臼之中,以溫潤的白玉杵細細碾碎。

花瓣的汁液與粉末在玉杵的研磨下緩緩滲出,散發出或清雅或濃郁的香氣。

“若以梅香的清冽為引,或許能中和百花的甜膩,更添幾分雅緻......”

他低聲喃喃自語,神情專注,指尖靈力流轉而出,順著筆鋒注入符紙。

四周的空氣似乎也隨著他靈力的波動而微微盪漾。

很快,一張符籙便製作了出來。

雪貂忽然驚醒,鼻尖湊近未乾的符紙猛嗅,打了個噴嚏——符籙驟然綻開清冷梅香,虛空中凝結出幾片花瓣,簌簌落滿案頭。

蘇墨的周身也一同散發出清淡的花香。

“暗香符成了!“蘇墨眼底發亮。

他輕輕點頭,心中暗自思忖,定價......就每張一枚靈石吧,想來不算昂貴。

宗內修仙的女弟子數量還是蠻多的,這般能夠增添雅趣、縈繞芳香的符籙,銷量肯定是不會發愁的。

自己果然是個深藏不露的賺錢天才。

蘇墨在內心誇獎了自己一番。

......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晨霧尚未完全散去。

蘇墨提著一隻小巧玲瓏的紅泥小爐,踏著石階,步入寒玉臺。

等候許久,女魔頭這才緩步來到寒玉臺。

“尊上,今日的雪頂含翠,弟子特意用清晨的梅露烹過,請您品嚐。”蘇墨垂首躬身,態度恭謹地奉上茶盞。

女魔頭執盞的手頓了頓,她長睫低垂輕抿一口,喉間逸出聲幾不可聞的“嗯“。

“弟子近日新制了幾張暗香符,想著尊上素愛清淨雅緻,此符或可添些許逸趣......”蘇墨見狀,連忙躬身,從袖中取出幾張精心繪製的符籙,雙手呈上。

女魔頭放下茶盞,目光落在那幾張符籙之上。

她伸出素白如玉的指尖,輕輕接過符籙,隨即輕催靈力。

霎時周圍飄起細雪,雪中竟夾雜著半透明的梅瓣。

一股淡淡的清香在女魔頭的周身散發。

江映雪稍愣片刻,她那萬年不變的清冷嘴角,極淡極淡地向上輕揚起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雕蟲小技,倒是勝在別緻。”

語氣聽不出是褒是貶。

她忽又抬起那眼眸,望向蘇墨道:“玉竹峰昨日送來二十筐新採的月見草,你既然這般清閒,還有心思琢磨此等風月之物,便去庫房幫著分揀晾曬一番吧。”

“弟子遵命。”蘇墨苦笑著應下,心中暗自苦笑,這分揀晾曬本是苦差,如今卻成了對他“不務正業”的懲戒。

他朝著女魔頭恭敬地行了一禮,便識趣地退出了寒玉臺。

待蘇墨離去,女魔頭指尖摩挲著暗香符,微微出神,嘴角還帶有淡淡笑容,“倒是挺有風趣。”她輕聲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笑意。

當蘇墨來到藥材庫房,伸出手,“吱呀”一聲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時,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微微一愣。

只見庫房之內,二十個足有半人高的巨大藤筐堆疊成了幾座小山。

筐中滿是新採的月見草,月見草那銀白色的葉片邊緣微微卷曲,從藤筐的縫隙中支稜出來,散發著淡淡的草木清氣。

奇特的是,這些藤筐之間,並非雜亂無章地堆放,而是被細心地用五色彩絛纏繞區分開來。

紅色的絲絛繫著的藤筐上,掛著小木牌,上書“卯時採”。

青色的絲繩捆著的,則標明是“辰時摘”,其餘顏色亦各有對應,儼然是有人提前將這些月見草按照採摘時辰細緻地整理過了。

“見過蘇師兄!”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自那層層疊疊的草藥堆深處傳來。

蘇墨循聲轉頭,恰好瞥見一個身著杏色衣裙的嬌小身影,輕盈地從一個藤筐頂上躍了下來。

她腰間繫著一串小巧的玉鈴,隨著她的動作,叮咚亂響,清脆悅耳。

那少女落地之時,許是動作急了些,原本梳得整齊的髮髻微微有些散亂。

“我是林小滿!新來的童子。

尊上吩咐過了,從今日起,我便幫著師兄你一起曬藥草、研靈墨!”她仰起一張稚氣未脫卻神采飛揚的小臉,笑嘻嘻地說道。

蘇墨尚未回話,忽見她突然靠近,“師兄你身上好香啊,比內門那些師姐身上都要香。”

蘇墨聞言,不由得扶額苦笑,這話怎麼聽起來感覺怪怪的,倒像是自己比女子還要注重薰香一般。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尚未送出的暗香符,遞給她,解釋道:“此符名喚‘暗香’,催動後可凝冰雪梅瓣,散發清雅幽香,你若喜歡,這枚便贈予你。”

林小滿接過符紙,靈力催動,周身也散發出清香。

“師兄好厲害,居然連這種符籙都有。”林小滿滿臉的興奮,“怪不得師尊說過不准我在你制符的時候去打擾你。”

嗯?蘇墨聞言,心中微微一動。

女魔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心,還會替他阻攔旁人打擾了?

她話音未落,東邊的窗戶突然“嗡”的一聲,湧入一大群通體金黃的靈蜂,黑壓壓的一片,徑直朝著這邊撲來。

原來是林小滿比劃的那片月見草葉,先前不小心沾染了蘇墨身上暗香符散逸出的梅香,吸引了這些對香氣極為敏感的靈蜂。

“不好!快關窗!”蘇墨臉色微變,揚起袍袖,迅速甩出幾張早已備好的改良版清心驅蟲符,試圖驅散蜂群。

林小滿卻已爬上藥櫃,舉著燃香高喊:“《驅蟲訣》說靈蜂畏艾草煙——哎喲!“

那些靈蜂被艾草煙一燻,非但沒有退去,反而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竟調轉方向,嗡嗡地朝著舉著艾草的林小滿蜇了過去。

一場雞飛狗跳後,二人癱坐在藥草堆裡。

......

斜陽的餘暉透過窗格,柔和地灑在庫房之內,恰好在林小滿專注而興奮的鼻尖上描了一道淺淺的金邊。

蘇墨看著她那充滿活力的笑臉,聽著她嘰嘰喳喳的聲音,忽然覺得,這般喧鬧忙碌的午後,竟比獨自一人在靜室中枯坐制符,更讓人感到心安與踏實。

此後的幾日,這座平日裡略顯冷清的藥材庫房,倒是成了聽雪閣中最熱鬧的存在。

有了林小滿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在,每日裡總有層出不窮的新鮮事,連帶著整個聽雪閣,似乎都比往日增添了幾分難得的生氣與活力。

林小滿總有許多奇思妙想。

她給每一個晾曬藥草的藥簍都繫上了一個小巧的鈴鐺,美其名曰:“這樣風一吹,鈴鐺一響,咱們就知道哪一筐藥草差不多曬好了,不用時時盯著。”

蘇墨無奈地笑了笑,心中卻覺得這丫頭真是古靈精怪。

“胡鬧。”一個清冷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庫房門口響起。

兩人聞聲望去,只見女魔頭江映雪不知何時已俏立於門口。

她今日難得未著玄衣,一襲月白深衣襯得眉目如墨。

周身還帶有淡淡的花香。

蘇墨見狀,心中一凜,連忙躬身便欲請罪,畢竟這庫房被林小滿“改造”得已然有些“面目全非”。

卻見女魔頭只是廣袖輕揮,並未看他,目光投向林小滿,淡淡開口道:“申時之前,將庫房的賬本整理好,送到我書房。”

言罷,她便轉身離去。

“是,師尊。”林小滿連忙回應。

暮春時節的風,帶著一絲暖意,裹挾著滿室的藥草清香穿堂而過,吹動著窗欞上懸掛的各式風鈴,發出一連串清脆悅耳的聲響。

林小滿吐了吐舌頭,待女魔頭的身影消失後,才拍著胸口,小聲對蘇墨道:“嚇我一跳!

我還以為尊上要罰我們呢!”她隨即又趴在凌亂的賬本上,努力地辨認著上面的字跡。

時不時咬著筆桿,愁眉苦臉地用筆尖在紙上勾勒出一些歪歪扭扭的字元,抬頭問道:“蘇師兄,你看我這記得對不對呀?”

蘇墨俯身指點,忽覺袖口微沉。

雪貂不知何時溜進來,正叼著塊桂花糕往他懷裡拱。

林小滿見此情景,玩心又起,趁著蘇墨不注意,偷偷在賬本的角落裡,用墨筆迅速勾勒出了一隻戴著小鈴鐺的雪貂模樣。

窗外,女魔頭駐足廊下。

江映雪並未走遠,而是駐足在不遠處的廊下,身影隱在暗影之中。

她靜靜地望著庫房簷角下新掛上的那一串梅香風鈴,風過處,梅瓣與鈴音交織,清雅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