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矇矇亮,窗紙還透著層灰濛濛的微光,小道士就已經起身做早課了。他在房間裡鋪開一張破舊的蒲團,盤膝而坐,雙手結印置於腹前。雖然身上還有幾處昨天與人爭執時留下的磕碰疼,尤其是後背被桌角撞過的地方,一動就隱隱作痛,但比起昨日的狼狽,身體已無大礙。

一套吐納法訣練完,窗外的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小道士收了功,揉了揉有些發麻的腿,心裡卻犯起了嘀咕:往常這個時辰,師妹早就該咋咋呼呼地來叫他去吃早飯了,今天卻遲遲沒動靜,看來是真的還在生氣。可這哄人的話該怎麼說呢?昨天自己話說得太沖,現在回想起來全是漏洞,這坑怕是填不上了。

“還是先讓她冷靜冷靜吧。”小道士撓了撓頭,“我也不提這事,說不定過會兒就忘了。”他試圖用這種自我安慰的方式平復糾結的心情,可一想到小茜氣鼓鼓的臉蛋,心裡就像被貓爪撓似的不得安寧。

推開房門下樓時,大堂裡還瀰漫著一股濃重的酒氣和汗味。幾張餐桌上趴著幾個醉醺醺的漢子,嘴角掛著晶瑩的口水,睡得正香,其中一個還打著震天響的呼嚕,震得桌上的空酒碗都跟著嗡嗡作響。角落裡倒是有幾桌客人已經在吃早飯了,稀粥的熱氣混著油條的香味在空氣中飄散,讓冷清的大堂多了幾分煙火氣。

“要不要去叫師妹吃飯呢?”小道士站在樓梯口犯了難。去吧,怕她還在氣頭上,萬一被她揪著昨天的事不放,說不定還會挨頓揍;不去吧,以師妹的性子,等她醒了肯定會念叨,這頓數落怕是躲不過去。他在原地徘徊了好幾圈,腳下的木板被踩得吱呀作響,最後還是決定先問問小二。

“小二,我師妹住哪個房間?”小道士拉住一個正端著空碗往後廚走的小二。

那小二顯然對他們印象極深,立刻點頭哈腰地回道:“道爺,您師妹住天字一號房,就在您那間隔壁。”

小道士愣了一下,昨天明明說天字一號房已經住滿了,怎麼一夜之間又空出來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師妹用了什麼法子。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丫頭的本事總是這麼出其不意。

小道士向小二要了一盆冒著熱氣的熱水,又從自己房間拿了塊洗得發白的乾毛巾,慢吞吞地挪到隔壁房間門口。他先是輕輕推了推天字一號房的房門,發現門竟然虛掩著,連插銷都沒插上。小道士心裡咯噔一下,悄悄推開一道門縫,一股熟悉的真氣撲面而來,和師妹平日裡修煉時散發出的氣息一模一樣,只是比往常更柔和些。

他眯著眼睛從門縫裡往裡瞧,只見師妹正趴在床上睡得香甜,睡姿毫無形象可言,一條腿還搭在床沿外,隨著呼吸輕輕晃動。她身上的被子只蓋到腰部,一隻潔白光滑的手臂裸露在外,手肘處還帶著點淡淡的粉色,想來是昨天不小心蹭到的。

小道士看著那截纖細的手臂,只覺得喉嚨發緊,狠狠嚥了口唾沫,鼻尖忽然湧上一陣熱意,像是有兩股熱流要竄出來。他慌忙抬手摸了摸鼻子,還好只是錯覺,大概是昨天跟人爭執時流了不少鼻血,現在還心有餘悸,不然當著師妹的面出這種洋相,可就真沒臉見人了。

“這丫頭也太不省心了。”小道士心裡又氣又急,“這又不是在道觀,門都不關,這麼冷的天也不怕凍著,還踢被子。在外面也不知道注意點,穿得這麼單薄就睡了,便宜我還好說,嘿嘿……要是被別人看到,那不是虧大了?”他一邊在心裡碎碎念,一邊又忍不住揉了揉鼻子,目光不自覺地在師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輕輕把門掩上,在門外無奈地敲了起來。

他沒看到,在門被關上的瞬間,床上的小茜嘴角忽然微微向上翹了翹,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只是很快又恢復了熟睡的模樣。

“師妹,起床了!太陽都曬屁股了!”小道士的聲音不算大,卻足夠穿透門板,“再不起早飯都要涼了!”

屋裡半天沒動靜,他只好又提高了些音量:“師妹,快醒醒啊!”

“小夜哥哥,你別喊了!”屋裡終於傳來小茜帶著起床氣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從被子裡發出來的,“整座樓都要被你吵醒了,我聽見了還不行嗎?”

小道士能想象出她把腦袋埋在枕頭裡的樣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好了好了,你快點起來,我在門外等你。”

“知道了,進來吧。”

小道士端著水盆推門進去時,只見小茜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床邊梳理長髮。他心裡暗暗嘆了句“可惜”,嘴上卻故作嚴肅地說:“師妹,你出門在外也太不注意了,睡覺怎麼能……”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意識到這話不對勁,趕緊閉了嘴,放下銅盆就想溜。

小茜正拿著把桃木梳子慢悠悠地梳著披肩長髮,聞言頭也沒抬,只用一隻手精準地抓住了要逃跑的小道士的袖子,聲音裡帶著幾分寒氣:“嗯?師兄你要說什麼?怎麼不說清楚就走了?我睡覺怎麼了,你倒是說說看啊!”

小道士被抓了個正著,知道跑不掉了,只好定了定神,擺出一副說教的架勢,企圖矇混過關:“咳咳,師妹,我剛才給你端水的時候,發現你的房門都沒關。這出門在外,你又是個姑娘家,萬一誰不小心推開了門,傳出去豈不是毀壞你的名譽?以後可不能這樣了。”

“哦?是這樣嗎?”小茜終於抬起頭,眼神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可我睡了一整晚,也沒見哪個小賊敢推開我的門啊。我正想大開殺戒呢,師兄,你說要是真有那種毀壞我名譽的無恥敗類,你會不會手下留情?”

“當然不會!”小道士先悄悄擦了擦頭上的冷汗,然後拍著胸脯義正言辭地說,“對這種人,簡直是粉身碎骨都死不足惜!我最痛恨這種淫賊了,師傅從小就教導我們,對付淫賊絕對不能手下留情。”

“哦?師傅都教過這些嗎?”小茜放下梳子,緩步走到他面前,眼神緊緊盯著他,“我怎麼不記得?我倒是記得,我們當初剛見面的時候,你好像說過‘放開那個女孩’這句話?”

小道士心裡一緊,暗道不好,這丫頭怎麼突然提起這事了。他硬著頭皮點頭:“嗯嗯,是你來之前師傅教我的。”思緒卻像一團亂麻,心裡不住地祈禱:師妹啊師妹,你可千萬別再追問了,我這腦子快不夠用了。她絕對是發現我偷看了,這下怕是死定了。

“哦?”小茜拖長了語調,步步緊逼,“我記得這句話後面好像還有一句‘讓我來’?什麼意思啊,我的好師兄?”

小道士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耳根,連脖子都泛起了粉色。他眼神躲閃著不敢看小茜,支支吾吾地說:“師妹,我不知道啊,都是師傅說的,當時覺得這話挺厲害的,就記下來了。”心裡卻在瘋狂向師傅求救:師傅啊師傅,您老人家快顯顯靈,幫我擋過這一劫吧,以後我一定多給您燒點紙錢,哦不,燒一堆半!

遠在寒山山腳的老道士,此刻正和一位路過的農婦說笑,冷不防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他揉了揉鼻子,嘟囔道:“馬丹,肯定是那臭小子在背後唸叨我!”

小茜看著小道士窘迫的樣子,眼底的笑意更濃了,卻故意板著臉追問:“既然是師傅說的,那就算了。那你後來還對誰說過這句話嗎?”

“沒有沒有!”小道士頭搖得像撥浪鼓,“我都沒下過山,哪有機會對別人說啊。”他在心裡暗自慶幸,還好當初只在救小茜的時候說過那麼一回,不然現在更是百口莫辯。不過就這一回,就把這位祖宗請回了道觀,要是再說幾回,自己在道觀的地位怕是連門口的石獅子都不如了。

“嗯。”小茜終於收回了目光,轉身繼續梳理頭髮,“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要喝兔肉粥,等我洗漱完就過去。”說完就不再理他,專注地打理著自己的長髮。

小道士如蒙大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裡對師傅感激涕零:“謝謝師傅保佑!等您……呃,以後我一定多給您燒紙錢!”他腳步輕快地退出房間,彷彿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出了房門,小道士才發現大堂裡已經人滿為患。昨夜趴在桌上睡覺的漢子們大多醒了,正呼哧呼哧地喝著熱粥,還有些行色匆匆的客商,一邊啃著饅頭一邊收拾行囊,準備趕早路。

他剛找了個靠近火盆的位置坐下,就見昨天那個小二屁滾尿流地跑了過來,臉上堆著比昨天更諂媚的笑容,腰彎得幾乎要貼到地面:“道爺,您有什麼吩咐?”

小道士看他這副模樣,心裡暗暗嘀咕,不知道是因為師妹的緣故,還是昨天那錠銀子的作用,這小二的態度簡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給我上點早點,隨便來幾個包子饅頭就行。”小道士頓了頓,又補充道,“再給我師妹煮碗兔肉粥,煮得久一點,熬得稠稠的,多放些薑絲去腥,她怕辣。”

小二一聽“師妹”兩個字,臉色瞬間變得格外鄭重,連話都顧不上回,像屁股著了火似的往後廚跑,那速度比昨天聽到有銀子拿時還快。

“哎!哎!哎!”小道士看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我還有事要問你呢,跑這麼快乾啥!”

他只好坐在火盆邊等著,看著跳動的火苗,心裡盤算著等會兒該怎麼跟小二打聽金刀門那個紈絝子弟的事,還有前往襄陽的路上是否安全。可一想到剛才在師妹房間看到的情景,他的臉又忍不住紅了起來,趕緊端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幾口,試圖壓下心裡的躁動。

火盆裡的炭火噼啪作響,映得他的臉頰忽明忽暗,大堂裡的喧囂聲、碗筷碰撞聲、人們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熱鬧的早市圖景,可小道士的心卻像被什麼東西吊著,既期待著師妹快點下來,又害怕等會兒見面時再出什麼岔子,真是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