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怪蕭驚鴻生出怒意。

兩天前她一再叮囑過李長青,小心看護庫房,防止被歹人得手。

沒想到甫一來到這裡,她就看到了鐵壁鎮夏糧庫房周遭慘狀。

原本因為蒼狼、玄甲兩鎮安然無恙的欣喜,瞬間化為烏有。

蕭驚鴻掃視一圈,詢問道:“眼下境況如何?”

一名渾身被煙霧燻得黢黑的軍士連忙跪倒。

“啟稟將軍,近五十萬石夏糧就,就只搶出二十萬石……”

“不過因為這場大雨,火情得到控制,底下應還有不少餘糧。”

蕭驚鴻手下意識的按在腰間劍柄上。

若是李長青此刻在這裡,說不得要捱上一劍。

三十萬石糧草啊,等同於鐵壁鎮軍士接近四個月的口糧。

如此大的損失,讓李長青人頭落地都不為過。

不過在看到眼前倒塌成廢墟的庫房重地,以及周遭軍士臉上身上的焦黑痕跡,蕭驚鴻輕嘆一口氣,吩咐道:

“繼續搶救夏糧吧,能救出多少是多少。”

“另外,待李總兵來到,告訴他,我在總兵府等他。”

“是,將軍。”

蕭驚鴻閃身來到鎮中總兵府,端坐在堂中,看著屋外暴雨。

真元流轉間,她便平心靜氣下來,腦中不免浮現今晚發生的一切。

若不是這次有人提前知會她,此刻的損失只會更大。

如今只損失不到三十萬石糧食,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再加上動手之人盡都覆滅,包括明月樓那些邪魔外道,結果算不上多糟糕。

只要找到幕後主使,以蕭家能量,這些損失必定能找補回來。

可蕭驚鴻心中仍有幾分惱意。

她氣的不是這次損失,而是李長青狂妄自大,剛愎自用。

若是李長青能像玄甲鎮總兵馬逵那般嚴加防備,怎可能讓大火燒起來?

片刻之後。

李長青匆匆帶人回來,待讓甲士在門口等候後,他方才整理一下儀容,鄭重走入堂內。

單膝跪地,拱手行禮:

“鐵壁鎮總兵李長青,拜見將軍。”

蕭驚鴻平靜的注視著他,不難看出他神情裡沒有將要遭受責罰的懊悔,便開口道:

“說說這次的情況。”

李長青心下稍稍鬆口氣,至少蕭驚鴻沒有直接一劍砍了他。

他不待遲疑,跪在地上道:“此番鐵壁鎮夏糧有失,罪在末將,一時疏忽大意讓歹人得逞。”

“不過……”

李長青頓了頓,從懷裡取出書信起身放在蕭驚鴻面前,然後重新跪回去,道:

“不過末將也有發現,找到了這個,應是能幫助將軍找到此次幕後主使。”

蕭驚鴻拿起那封信看了起來,眼眸頓時一凝。

[你想成為蕭家家主就與我家公子合作……要拿出誠意……火燒三鎮夏糧……]

[先付三十萬兩銀錢,事成之後還有三十萬兩……預祝功成——蕭東辰!]

蕭驚鴻目光落在信的末尾,那血紅的手印,還有沾染血汙的簽字,心中微冷。

蕭東辰,今晚之事竟是蕭家內賊所為?

李長青抬頭看了她一眼,遲疑道:

“將軍,此番糧草有失,末將確有失職,還望將軍責罰。”

蕭驚鴻回過神來,看向他語氣清冷的問:“這封信是在什麼地方發現的?”

李長青頓了頓,直接拍拍手朝屋外吩咐道:“帶進來。”

幾名甲士連忙抬著劉文等人的屍體放在堂中。

李長青指著被雨水打溼的劉文,道:

“末將是從這人身上找到的書信,另外他身上還有一塊玉佩。”

說著,他將玉佩也放在桌上。

蕭驚鴻不為所動,目光只看向劉文等人,仔細打量著他們身上的傷口。

槍道大成。

刀道大成……

有些熟悉的味道?

“柳浪?是他?”

蕭驚鴻腦海裡浮現互市外的那一刀,心中不免更加疑惑。

接著她便拿起玉佩看了一眼,面具下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荊州劉家出身之人的身份玉牌。”

蕭驚鴻心中念頭閃過,已將今晚之事推斷得七七八八。

火燒三鎮夏糧應是荊州劉家的某個公子與蕭東辰聯手所為。

可她心中疑惑更多。

三鎮內賊還有明月樓的邪魔都是蕭東辰找來的?

為何劉家公子會被柳浪等人所殺?

其中還藏著哪些隱秘?

蕭驚鴻隱隱感覺今晚之事有些古怪,似乎還有另外一夥人抱著另外的目的。

尤其是劉家公子死在這裡,以及那封很刻意的蕭東辰簽字畫押的信。

就像有人提前設計好的似的,將今晚之事的主謀全都留給她和蕭家。

其目的呢?

思索良久。

蕭驚鴻開口道:“這件事暫時保密,所有知情者若有洩露,軍法論處。”

李長青應了聲是,遲疑問道:“那接下來……”

蕭驚鴻起身,看著他道:“先保夏糧不失,再論其他。”

“至於你的責罰……我會稟明侯爺,由他老人家定奪。”

“希望你能記住今晚教訓,日後不要再犯。”

李長青面色一苦,相比老侯爺,他寧願蕭驚鴻此刻責罰。

所幸今晚他找到了一些東西,罪是大了些,但不至死。

蕭驚鴻自也不去理會他的想法,收好那封信和玉佩後,便帶著劉文的屍體便直奔蜀州府城。

今晚之事太過重大,不僅涉及蕭家二房蕭東辰,還涉及荊州劉家的一位公子。

再有鐵壁鎮夏糧被燒,以及幕後還藏著一些目的不明的人。

於公於私,蕭驚鴻都要跟老侯爺見上一面,商議定奪後續之事。

“這件事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

寅時四刻。

陳逸方才抱著樓玉雪,和柳浪一起來到春雨樓。

往返不過四個時辰,期間卻發生了很多事,難免讓他心神受累。

因而回到靜室後,陳逸也沒多客氣,直接讓柳浪打了盆冷水澆在樓玉雪身上。

“咳咳……”

樓玉雪瞬間醒轉過來,打量一圈,眼眸盯在陳逸身上,惱怒道:

“你這混蛋,為何打暈我?”

陳逸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一邊擺手示意柳浪先去外面看著,一邊回道:

“你的話太多了,囉嗦。”

樓玉雪:“……”

還未走出靜室的柳浪忍不住笑出聲。

“老闆,您可真不懂憐香惜玉啊。”

陳逸瞪了他一眼:“滾快點兒。”

“好嘞。”

待柳浪離開,樓玉雪強忍住心中的惱怒問:“那邊最終境況如何?”

陳逸也不瞞她,“鐵壁鎮夏糧被燒了,劉家公子死了,那些邪魔外道和幾名軍士也沒能逃脫出來。”

樓玉雪眼眸一凝,“那些人都是你殺的吧?”

陳逸點點頭,唏噓道:“不好讓人知道是我殺的劉二公子啊。”

“那你怎麼不怕我洩露出去?”

“怕啊,所以我才分給你一些銀子,不然那三萬兩黃金都是我的。”

“……卑鄙,無恥!”

無怪樓玉雪對陳逸咬牙切齒。

這次她和葛老三前後耗費甚大,最主要的便是那些個隱藏在定遠軍中的鐵旗官。

即便不是全部,也讓他們數年心血白費。

可這麼大的損失,到頭來只獲得五成,約莫十五萬兩銀子。

這倒罷了。

眼前的混蛋還要將今晚之事按在白虎衛頭上,怎能不讓她憤怒?

陳逸多少猜到些她的想法,笑道:“咱們彼此彼此吧。”

“誰跟你是‘咱們’?”

“你我一起去的鐵壁鎮,一起殺的劉文等人,怎能不算‘咱們’?”

“你,你你……我,我我……我跟你拼了!”

眼見樓玉雪暴怒衝來,陳逸搖了搖頭,拳意如山直接壓在她身上。

啪。

樓玉雪一時不察,整個人趴在地上。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憤怒掙扎,“你放開我!”

“明明那些事都是你做的,你竟要我給你背鍋,你,你怎能這麼無恥?!”

陳逸咧了咧嘴,“玉雪姑娘,比起你白虎衛在蜀州的攪風攪雨,我做的這些事算不得什麼。”

“何況今日之後,你與我荊州劉家三小姐也算盟友,於你有利啊。”

樓玉雪勉力抬起腦袋,盯著他咬牙問:“但你真的是劉家之人嗎?”

陳逸毫不臉紅的說:“如假包換。”

用荊州劉家牽扯住隱衛精力,也是他目的之一。

總歸要讓他們狗咬狗,省的這兩方人閒的沒事專找蕭家麻煩。

樓玉雪自是不可能完全信他,哼道:“不管你是誰,只要我沒死,絕不會放過你。”

陳逸笑了笑,說:“玉雪姑娘,這句話言之過早啊。”

“沒準過段時間我棄暗投明,也加入白虎衛成為你的‘自己人’呢?”

“那我也不會放過你!”

陳逸撇了撇嘴,“隨你吧,我……”

正要再說些閒話,他眼前驀地浮現幾行金色的大字,璀璨耀眼:

[見證明月樓黑牙糾集邪魔邪魔外道,聯手大魏朝白虎衛火燒蜀州三座邊鎮夏糧之事。獎勵:落龍槍法品階提升至天階,機緣+433。]

[評:人至,聲聞,場面見。]

[聯手蕭驚鴻破壞黑牙和白虎衛對蒼狼、玄甲兩鎮夏糧的謀劃,間接斬殺黑牙等邪魔。

設計劉文,並斬殺之。嫁禍蕭東辰,破壞白虎衛一切謀劃。

表現——可圈可點。]

陳逸仔細看完,臉上浮現一抹笑容。

可圈可點啊,難得。

不過除了幾句評價和獎勵外,他更高興的是蕭驚鴻沒讓他失望。

不但黑牙死了,玄甲和蒼狼兩鎮夏糧也沒受到損失,結果不算太糟糕。

若是再算上他留給蕭家的三十萬兩銀錢,足夠彌補鐵壁鎮損失,還有不少盈餘。

“不錯不錯……”

樓玉雪見他莫名發笑,不明所以的問:“你這混蛋又在什麼歪主意?”

陳逸瞥了她一眼,隨即收斂拳道真意,說:“你該去拿銀子了。”

樓玉雪察覺身上壓力散去,猛地起身正要出手,就聽陳逸繼續道:

“雌虎大人,你也不想到最後一無所獲吧?”

樓玉雪粉拳停在他面門前,看著那張可惡的臉,咬牙道:“你等著!”

眼見她轉身離去,陳逸不慌不忙的提醒道:

“雌虎大人,十五萬兩……差點忘了,還有先前我給黑牙的那一萬兩也要給我。”

“一共是十六萬兩銀子,你可別給多了。”

“……你給我等著!”

陳逸笑著搖搖頭,只當她是讓自己在這裡等著拿銀子。

沒過多久。

樓玉雪抱著一個黑檀木盒子快步走來,臉上仍是極為不悅。

但看到陳逸後,她還是冷哼一聲,開啟盒子,從中取出一沓金票,準備數出十六萬兩。

但還沒等她開始數,眼角驀地瞥見一道黑影,接著脖頸間便是一疼。

樓玉雪呆呆愣愣地看著陳逸,“你……”

下一刻,熟悉的眩暈感再次湧現。

彌留之際,她的腦海中浮現最後一個念頭。

這個混蛋要過河拆橋!

陳逸卻是沒想那麼多,安頓好她之後,便坐到桌前數起那盒金票。

大抵方法如下:

“你一張,我一張,我一張哎我一張……”

“你一張,我一張,我一張哎我一張……”

最終,陳逸數完,看了看那沓薄薄的金票銀票,臉上笑意更濃。

“給你們留五萬兩銀子,應該足夠彌補你們的損失了吧?”

然後他又看看手上那厚厚的金票銀票,不免嘆了口氣:“賺錢真難。”

“忙活大半個月,我也就賺了嗯……不到三十萬兩銀子?”

之所以多了些,是因為盒子裡不僅有這次買賣的三萬兩金票,還有明月樓近段時間所獲。

陳逸說著便收好銀票金票,起身招呼柳浪離開春雨樓。

“老闆,銀子到手了?”

“嗯,還算有些收穫。”

柳浪搓了搓手,嘿笑道:“多少?”

陳逸看著東方隱約浮現的光亮,隨口回道:“二十九萬兩吧。”

“二十……嗯?那位玉雪姑娘能同意?”

“她當然不同意了。”

“那怎麼……額這,這是您搶來的?”

眼見陳逸點頭,柳浪暗自咋舌之餘,不免有些同情樓玉雪。

估摸著她會氣死吧?

陳逸自是不管那麼多,算了算時辰後,吩咐道:

“照我說的,你先躲藏起來,小心些,別被人察覺。”

柳浪點了點頭,笑著說:“老闆放心即可,我想隱藏,連明月樓都找尋不到我。”

“最好如此,你……”

不待陳逸說完,他猛地抬頭看向天空。

旁邊柳浪亦是如此。

只見遠處陰雲籠罩之下,一道速度極快的身影由遠及近,直直掠向北面。

隱約中,還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凌厲霸道的鋒銳道意。

陳逸和柳浪兩人頓時都不敢有任何動作。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股威勢後,他們方才對視一眼,心中多少都有些慶幸。

柳浪乾笑兩聲,“老闆,那,那是驚鴻將軍?”

陳逸嗯了一聲,“是她,不過她回返蜀州的時間比我預計的要早一些。”

“她那身威勢可真嚇人啊……您不怕?”

“我怕什麼?頂多就是挨一頓毒打。”

即便蕭驚鴻和蕭家發現他做的這些事,也不會把他怎麼樣。

說到底,這隻能算是“家庭糾紛”。

當然這話陳逸自是不可能說出來,直接擺手示意柳浪照計劃行事。

他自己則是悄無聲息的前往曲池,登上那艘早已準備好的畫舫。

約莫半個時辰後。

陳逸換好一身衣服,清洗一番又清理所有痕跡,才徹底放鬆下來。

他聽著畫舫上滴滴答答的雨聲,腦海中浮現剛剛看到的倩影,嘴角露出些微笑。

“蕭驚鴻帶著劉文回返,想必也已經拿到蕭東辰那封信了。”

“剩下的就看她跟老太爺如何處置了。”

“估摸著老太爺再是顧念舊情,面對蕭東辰那等居心叵測之人,也能痛下殺手。”

“怕就怕二房阻攔或者求情,興許他死不了。”

“不過好在隱衛會出手。”

“至於荊州劉家……呵,他們麻煩可就大了。”

陳逸想著這些,便好整以暇的躺到床榻上。

體內玄武斂息訣流轉間,遮掩一切武道氣息。

蕭驚鴻回返期間,他可不敢有半分洩露,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當然,這絕對算不上怕。

純粹因為他對夫人敬重有加。

總歸要顧及蕭驚鴻這位定遠軍主將的顏面,不好居功至偉。

陳逸腦海中浮現剛剛看到的身影,以及那身凌厲霸道的劍道真意,心中嘀咕幾句。

“蕭驚鴻上三品的修為,圓滿境界的劍道真意,嘖,真強啊。”

“我嘛時候才能重振夫綱啊?”

陳逸這樣想著,輕輕吐出一口氣。

哎,累了一宿,睡覺睡覺。

夢裡啥都有。

……

只是陳逸這邊睡得安穩,蜀州城內註定有人睡不安生。

明月樓內。

樓玉雪緩緩甦醒過來,待察覺四周悄無聲息後,她方才坐到桌前。

看著桌上那寥寥數十張金票銀票,她嫵媚絕美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大抵算是憤怒到了極致的平靜。

“劉五,呵呵!”

整整三十四萬兩銀子啊。

最後落到樓玉雪手上的竟然只有區區五萬兩。

若是去掉明月樓的收成,她能拿出來供應隱衛的銀錢不過三萬兩。

這與她和葛老三先前謀劃時所說的數字,差了整整十倍。

樓玉雪想著,臉上竟是露出一抹笑容。

嫵媚,嬌媚,豔麗,絕美。

顯然,她快氣瘋了。

她怎麼都想不到世上竟有那麼無恥的混蛋。

哪怕她在明月樓內見到過許多形形色色的邪魔外道,也沒有一個比那“劉五”更讓她生氣。

“殺人不過頭點地,他,他比殺了我還過分,簡直一身壞水!”

“王八蛋!”

“不論你藏在哪兒,不論你是不是荊州劉家人,我定要找到你,把今日之恥如數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