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歸想,陳逸面上自是不可能表露出來異樣。

尤其是在蕭驚鴻跟前。

陳逸佯裝回憶道:“那丫頭離開的前幾天,一直在閉關修煉,倒是沒什麼異樣。”

“不過在那之前,她跟停雲、畫棠兩人一同在府城內外遊逛,給族裡買了不少東西。”

他頓了頓,臉上浮現些笑容繼續說:

“那丫頭雖說古靈精怪了些,行事多有任性,但她心術不壞,為人也算良善,臨走前還帶了一車東西回去。”

陳逸不知道裴琯璃露了多少底,只能先找補找補。

不說打消蕭驚鴻的猜測,也要讓她審問裴琯璃的時候下手輕點。

蕭驚鴻聽完只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沒再多問,轉而說道:

“我回來拿些東西就走,還有幾件事要去做。”

陳逸側頭看著她的眼睛道:“夫人剛才已經說過這話了。”

蕭驚鴻迎上他的目光,臉上略有些不自然。

好在有面具所隔,她倒也不擔心被陳逸看出來。

“我有幾件事想請夫君代勞。”

陳逸笑了笑,“夫人直說便是,現在我雖是在貴雲書院擔任教習,也兼著濟世藥堂的掌櫃,但還有些空閒時間。”

他這番話乍聽之下還算正常。

不過話裡話外只有一個意思。

——我都這麼忙了,太麻煩的事情還是免開尊口吧。

蕭驚鴻自是能聽出來,嘴角不免露出幾分笑意。

夫君果然還是老樣子。

明明才華不凡,依舊懶懶散散。

難怪老太爺上午特意交代她對陳逸好一些,適當時候加些擔子,還告訴她:“你那夫君如今已是書道圓滿了啊。”

縱使蕭驚鴻見多識廣,聽聞這個訊息也有幾分驚訝。

要知道讀書人琴棋書畫四道境界,與武道相若,修煉難度沒有高低之分。

陳逸將書道提升至圓滿境界,跟她的劍道圓滿其實算是不相上下。

唯一的區別只是陳逸是以筆書意,想要傷人,只能從心神入手。

悲、喜、怒、懼等等,若能以書道展露出來,便能傷人於無形。

而她卻可以仗劍殺伐,更為凌厲果斷。

當然,蕭驚鴻也明白,陳逸不太可能跟她一樣,會想著將書道用於殺伐。

多半都用在詠樂、歌頌、抒懷上面。

這些想法大抵算是一位武人對文人的刻板印象。

“夫君不用擔心,我只是想讓你將這幾首詩重新書寫一遍,再幫我裝裱起來掛在屋裡。”

蕭驚鴻說著,從懷裡取出先前得到的幾封書信。

有《夏夜思》,有《夏夜二思》和《夏日思》,還有他最初寫的那首《鵲橋仙》。

“……”

陳逸看了看她手中書信,目光旋即落在她臉上,遲疑地問道:

“夫人一直隨身帶著?”

蕭驚鴻目光微一閃爍,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便只將幾封信一股腦塞給他。

“還有這幾日,你幫我準備幾份禮物,府里老太爺、二叔、三爺爺等人的,還有府外都指揮使司兩位指揮使,知府衙門、布政使司等等。”

“早做準備,免得我回來的倉促,失了禮數。”

陳逸見她語速飛快的說完,臉上不免露出幾分笑意,點點頭道:

“具體人員多少,大姐那裡應該有,稍後我去問一問。”

只是說完後,他接著促狹道:“夫人,其實我記憶力不差,幾首詩作都還記得,要不這幾封信你繼續收著?”

蕭驚鴻一滯,繼而搶過那幾封信塞進袖子裡,轉身就朝裡側木樓走去,臉上悄然浮現幾分羞惱。

大抵是羞於自己犯蠢,竟是忘了這一茬兒。

明明她可以直接讓陳逸重新寫的。

現在反而被陳逸知道她將那幾封信一直帶在身上的事……

羞惱。

陳逸看著她快步走回木樓,多少猜到她的心思,不免笑了一聲。

原來夫人也會有害羞的時候啊。

這般想著,陳逸看了看天色,估摸著暴雨一時半會停不了,便直接去了書房。

火燒三鎮夏糧之事告一段落,接下來就看老太爺和蕭驚鴻如何處置了。

應該能夠藉著這次機會,為蕭家爭取好處,最不濟也能敲山震虎,緩解緩解內外壓力。

這些,陳逸推斷出個大概,便不打算摻和進去。

至少他短時間內不會再有動作。

來到書房。

陳逸打量一圈,見先前寫的二十一張字帖已經全部裝裱完成,他便一一開啟看了一眼,確保無誤後收進盒子裡。

字帖準備妥當,只等貴雲書院的展館收拾出來掛進去了。

應該還能得幾日清閒。

這時,得到訊息的蕭無戈帶著小蝶小跑著回來。

隔著老遠就聽他叫喚姐夫。

陳逸收好盒子,走出去迎了一下。

蕭無戈看到他,立馬笑著問:“姐夫,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不久。”

“那你有沒有聽說府裡發生的事?”

陳逸瞧著他臉上寫著的“快問我”三個字,不由笑道:“沒聽說啊,發生了什麼事?”

“好大的事,姐夫,我跟你說……”

聽著蕭無戈大呼小叫的講述著上午府裡發生的事,陳逸心下點了點頭。

這一次老太爺和蕭驚鴻總算沒有像之前那般手軟,不枉他做了那麼多事。

一大早蕭驚鴻截住了想去布政使司衙門的蕭東辰,將他帶去刑堂審問。

雖然蕭東辰打死不承認,但當蕭驚鴻帶人從四方齋找到那三十萬兩銀票後,他就算什麼都不說,也被關押在了刑堂。

老太爺那邊也沒閒著,直接召集幾位族老,各宅院主事,以及蕭望蕭申等人。

不僅將刑堂從蕭望那裡收回,當場宣佈由蕭懸槊掌控,他還勒令蕭望及其二房所有人離開蜀州。

一開始蕭望自是不願低頭,但是當老太爺拿出蕭東辰那封信,加上之後找到的銀票,蕭望便也說不出話來。

到得此刻,整個二房眾人正在收拾細軟,據說過段時間他們就啟程前往廣越府投奔蕭秋韻。

“姐夫,你說東辰叔為何要背叛家裡?明明爺爺和大姐二姐他們對二房不錯啊?”

蕭無戈有些不解,也有些氣憤。

大抵算是少年人的正義感。

陳逸思索片刻,看著窗外的落雨,笑著說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吧。”

“這世間有太多誘惑,名利金錢權利地位美色等等,一旦陷進去,便都會慢慢侵蝕一個人的心志。”

“良善的人可能會變得陰險毒辣,強壯的人可能被掏空精氣神,甚至那些原本志向遠大心智堅韌的人也會被迷住心神。”

陳逸說著一頓,眼角掃見拎著一個包袱的蕭驚鴻,繼續說:“無欲則剛,大抵就是在說這個事。”

蕭無戈點點頭,“那我也要做無欲則剛的人。”

陳逸啞然失笑,低頭看著他道:“你不行。”

“啊?為何?”

“你是小侯爺,太過完美無缺,只會引來更多的麻煩。”

以蕭家現在的境況,蕭無戈越是出眾越會惹人忌憚。

反倒是他若能沉浸一些無傷大雅的事情裡,縱情山水等等,方才有藏拙效果。

蕭無戈自是不太明白這些道理,似懂非懂的問:“那姐夫的慾望是什麼?”

陳逸一愣,有意無意的說:“我啊。”

“大概就是每日下下棋釣釣魚之類,當然若是還有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更好了。”

他倒不是因為蕭驚鴻在旁刻意說的。

這本身就是他的真實想法。

哪知話音剛落,就聽門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聽到蕭驚鴻說:

“夫君,無戈,我還有事要處置,先走了。”

“二姐?”

不等陳逸開口,蕭無戈嗚呼一聲就跑了出去,拉著蕭驚鴻嬉笑道:

“二姐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說一聲?你能不能不走啊,馬上中秋了,前幾天大姐還在唸叨你……”

一連串的問題讓本就心神異樣的蕭驚鴻差點招架不住。

尤其看到陳逸跟著走出門後,她的目光略有閃躲的說道:

“有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你先跟著你二姐夫,我忙完就回來,儘量趕在中秋之前。”

蕭驚鴻的確有些不自然,甚至臉上還有幾分灼熱。

這種感覺就像當初老太爺催她和陳逸圓房時一樣,讓她多少有些無所適從。

然而正當蕭驚鴻準備離開時,王力行急匆匆的從外趕來。

“啟稟將軍,出事了!”

蕭驚鴻聞言不僅沒有任何的嚴肅,反倒是鬆了口氣,連忙問:“什麼事?”

王力行神色焦急的說:“蕭東辰他,他死了。”

蕭驚鴻眼眸一凝,心中那絲羞澀徹底消散,語氣嚴肅問道:“我不是交代過你們嚴加防範嗎?”

王力行跪倒行禮,“屬下辦事不利,請將軍責罰!”

蕭驚鴻凝眉看了他一眼,旋即跟陳逸蕭無戈告別,便帶著王力行匆匆離去。

“姐夫,你聽到了嗎?東辰叔他……”

“與你無關,如果覺得閒,我可以跟大姐說一說,下午就能給你找來幾位先生。”

被陳逸這一打岔,蕭無戈頓時忘了詢問,嚷嚷著不要不行。

陳逸自然是在說笑,接著便說下午一起釣魚下棋。

算是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的另類用法。

只是蕭東辰死的這麼突然,讓他難免多想。

思來想去,他都覺得蕭東辰自殺的可能性不大。

多半是隱衛出手了。

“葛老三,還是樓玉雪?”

“又或者是其他藏在蕭府的隱衛?”

陳逸一邊想著這些,一邊帶著蕭無戈去池邊釣魚,心情總歸是放鬆的。

不論蕭東辰死因如何,隱衛、明月樓還有劉家接下來都要遭到蕭家的反擊。

當然,他這位躲在暗地裡行事的人也不例外。

所幸他已經提前佈置好一切,只要柳浪和裴琯璃能守口如瓶,他暫時就是安全的。

至於蕭驚鴻此刻離府的去向,陳逸也能猜到一些。

除了去互市守著,防備那些有心人的報復以外,不做他想。

畢竟眼下蕭家沒了二房攪局,內部幾乎已經鐵板一塊,老太爺只需要全力應對外面即可。

很快,訊息傳來。

準確的說,訊息是小蝶從春荷園外帶回來的。

“姑爺,聽說東辰老爺是自殺,還寫了一封認罪書。”

“說他鬼迷心竅,被劉家二公子攛掇著犯下大錯,還說他是透過定遠軍老人,也就是葛老三指使三鎮的賊人火燒夏糧。”

小蝶拍著已經有些規模的胸脯,後怕的說:“葛老三哎。”

“姑爺,先前葛老三還駕車帶著小蝶和琯璃姑娘遊逛府城,沒想到他竟是那種人啊?”

陳逸端坐池邊,看著空蕩的魚鉤,意興闌珊的回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許久沒釣魚的他都忘了,不該跟蕭無戈一起的。

又是毫無收穫的一天。

可蕭無戈不這麼想,一邊將釣上來的金毛鯉魚扔回去,一邊說:“壞人隱藏的太深了,太壞了。”

小蝶聞言點點頭:“少爺說的對。”

“不過好可惜,葛老三人不見了,不過二小姐已經讓人去追查他的去向。”

“還有還有,鐵壁鎮夏糧被燒的事情已經在城裡傳開了,不過說什麼的都有。”

“有說是外敵來犯,蠻族或者婆溼娑國的人,有說是蜀州荊州交界地那邊的山賊土匪。”

“最過分的是有人傳二小姐監守自盜,想用夏糧換銀子去建設互市。”

嗯?

陳逸微一挑眉,側頭問道:“最後一種說法傳的人多嗎?”

小蝶嚴肅的點點頭:“不老少,我聽前院的小哥說,酒樓裡、集市上都在傳。”

陳逸暗自皺了皺眉,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冷意。

每逢大事有謠言其實很正常,但是多半都是吹噓為主的胡謅。

像什麼“我家鄰居就在鐵壁鎮,昨晚下著大雨,敵國來犯”之類,就是想引人注目證明自己能耐大,吹噓自己能打探到別人不知道的事。

這類謠言大多不會惡意中傷。

反觀最後一個謠言,指向性和目的性都太過明顯,且能邏輯閉環,顯然是有心人故意傳出來的。

“能想出這種計策且這麼快動手的人,只能是提前知道火燒夏糧的人。”

“明月樓,劉家,隱衛,我以及……那個躲在幕後的金主?”

明月樓黑牙死在蕭驚鴻手裡,樓玉雪忙著抹除隱衛痕跡,其他人都在擔心被蕭家查到,短時間內根本不敢冒頭。

隱衛同樣如此,半天時間,他們能謀劃除掉蕭東辰已是極限。

即便他們為了破壞互市建設,想放出謠言,也不可能是現在。

再有劉家……

估摸著他們還處在一頭霧水之中,興許都不知道劉文的屍體在蕭家的事情。

排除其他的可能,剩下來的即便再是不可能也是唯一解。

——出手的是那位躲在暗中的金主!

思索片刻。

陳逸輕輕吐出一口氣,暗道了一句幸好。

他大抵推斷出一些東西。

“謠言應該是那金主提前準備好的。”

“所幸三鎮夏糧損失不大,否則蕭家的麻煩就大了。”

只要明月樓和隱衛火燒夏糧成功,那則謠言的威力必定石破天驚。

到時候蕭家不僅要追查三鎮夏糧被燒的事,解決定遠軍糧草短缺的事,還要應對謠言傳開後可能引來的朝堂衙門審查,以及責罰。

最關鍵的是一旦蕭家陷入到這些麻煩裡面,必然影響互市建設。

屆時缺人少糧少錢的蕭家,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威脅,尤其是謠言帶來的朝堂審查壓力,除了帶著定遠軍謀反或者為寇外,就只有等死一條路了。

即便老太爺和蕭驚鴻應對得當,耗費人脈拉來助力,估摸著也得脫層皮。

毒,真毒!

這一石三鳥的計策當真狠毒!

陳逸推斷個七七八八,不由得咧了咧嘴,“倒是有些小覷天下人了。”

原本他以為自己謀劃一切,應是算到了所有人,卻是沒想到那位不顯山漏水的金主這麼狠。

不出手則已,出手便要置蕭家於死地。

比蕭東辰和劉文之流狠毒太多,也聰明太多。

想到這裡,陳逸不動聲色的吩咐道:

“小蝶啊,再去外面轉轉,看一看還有沒有其他訊息傳來。”

“對了,重點是問問各個衙門的反應,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知府衙門等等。”

“另外糧價和藥材價格,也問一問。”

“好嘞。”

小蝶沒有多想,徑直離開春荷園。

蕭無戈後知後覺的問道:“姐夫,那些謠傳有什麼問題嗎?都是些市井之言啊。”

陳逸微微搖頭,說:“信得人少自然沒什麼,若是信得人多,謠言也就成真了。”

“那,那會不會對咱們家有影響?”

“有一些,不多。”

“那就好……”

約莫一個時辰後,小蝶回來。

只是她臉上沒了先前的八卦神色,反而有些古怪。

“姑爺,好奇怪啊。”

陳逸收起魚竿,認真的看著她:“哪裡奇怪?”

“好像那些謠言憑空消失了似的,現在城裡都在誇讚二小姐神勇,除掉了什麼什麼樓的長老,修為達到了上三品。”

“並且還說二小姐一夜遍巡三鎮,方才破壞了歹人謀劃,保定遠軍糧草不失。”

陳逸微愣,繼而啞然失笑,“還有呢?”

反應夠快的啊。

估摸著是那金主得知昨晚真相後,立馬重新做的佈置。

“還有那些衙門,府衙和布政使司還沒什麼,聽說只是派人前來找老爺求證。”

“可按察使司那邊好像有人連奏摺都寫好了,若不是湯大人發現及時,摺子就被人送去京都府了。”

陳逸心說果然,一環扣一環,那金主的確是把後續之事都算進去了。

不用想,糧食和藥材價格今天應該也有波動,或者有糧行缺糧。

就聽小蝶說:“更奇怪的是,府裡負責採買的二管家說,今日上午城裡幾家大點的糧行都抬了價,說是今夏收成不好,糧食少……”

陳逸打斷道:“都漲價了?”

小蝶點點頭,“確實都漲了。”

得,看來那金主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夥人。

難怪他們動作這麼快,涉及範圍這麼廣,得到訊息這麼快……

可這算什麼?

抗蕭聯盟嗎?

“對了姑爺,方才小蝶回來前,看見二小姐帶著一些甲士離開,聽說是找到了什麼樓。”

明月樓?

不對,是春雨樓。

陳逸反應過來,對方這是要借蕭驚鴻的手除掉春雨樓那個藏汙納垢之地,免得被蕭家追查。

嘖嘖嘖,樓玉雪真慘。

估計她現在已經氣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