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慶園之外,另一處私人莊園東雨園內,主人鄭彬正在書房內讀書。
忽然下人彙報,劉管事求見。
鄭彬當即放下書籍,召對方入內。
劉管事行禮之後答道:“先生,南慶園那邊確有些不妥……”
鄭彬端坐,神色不變,但一顆心驟然向下沉。
他素來信任鄭一山。
南慶園忽然失火,被迫翻修,鄭彬本來沒放在心上,只以為是尋常意外。
可隨著時間推移,南慶園翻修速度卻有些過於緩慢,這讓鄭彬心中漸漸有了些許疑慮。
他身邊信重的人,並非只有鄭一山。
眼前這個劉管事,同樣也是鄭彬貼身心腹。
對方同鄭一山之間常有競爭,此前因為鄭一山畢竟是鄭彬族弟,所以始終被鄭一山壓在頭上,故而對鄭一山不滿,這一點鄭彬其實也心知肚明。
劉管事最初更多是懷疑鄭一山藉著南慶園翻修工程之便,偷偷中飽私囊,因而悄悄盯上鄭一山和南慶園,此事也在鄭彬默許中。
但劉管事隨後報告上來的訊息,卻讓鄭彬漸漸感覺不對勁。
南慶園裡,或是奴僕更替,或是施工人員更替,當中有許多生面孔,似乎還有不少武者……
這訊息入耳,鄭彬瞬間就警惕起來。
不只是眼前正在向他彙報的劉管事,還有其他眼線,也跟他回報相近內容,彼此對照之下,令鄭彬生出極為不好的預感。
此前不久,他們鄭氏就才剛清理出一個六道堂內應,那還是一位武魁,身份地位都比鄭一山更重。
但那人終究是被鄭氏自己揪出來綁送官府,而且也同鄭彬關係較遠,所以對他沒有影響。
然而鄭一山不同。
東都內外,人盡皆知,這是他鄭彬的心腹,如果鄭一山先落到別人手裡,很容易就牽扯到他身上。
東都留守府、禁軍等地方還能上下疏通,要是給河南府那邊知道……
一念至此,面上八風不動的鄭彬直接站起身來。
不管是私下裡悄悄處理掉鄭一山,還是自己帶著他去河南府以外的地方直接報官,他鄭彬都必須佔據主動。
但站起來後,鄭彬沒有邁步走出去。
他近乎下意識判斷,自己不能親自現身南慶園內,不能跟那裡一群可疑人等有任何接觸,否則萬一有什麼事,他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
並且,那裡如果當真被鄭一山窩藏一群六道堂中人,難說其中有多少高手。
想到這裡,鄭彬面不改色,語氣如常,衝劉總管吩咐道:
“你不要露面,隨便找個下人,召一山來東雨園這邊,只說我有差事交給他辦。”
劉管事心領神會,當即便要出去。
另一名心腹總管隨後被鄭彬召進來。
鄭彬手書一封,將信交給對方:“送去二哥那裡,邀他來東雨園一敘。”
那管事剛要接信,鄭彬忽然猶疑,手略微往回一收。
鄭彬、鄭廣的二哥名為鄭肅,乃是鄭氏一族第二代人物中最傑出之人。
鄭肅在鄭氏一族的地位,就相當於東都學宮國子學博士許書明在許氏一族的地位,不只是同輩人裡佼佼者,同時也基本預定了下一代家族領導者的地位。
身為儒家武道宗師,鄭肅也是整個鄭氏一族當前在東都這裡的代表。
如果不是趙榞成為新任河南尹,鄭彬當下還不至於著慌。
但此刻聽說鄭一山可能與六道堂有關,鄭彬幾乎下意識想要直接離開東都,先返回新鄭那邊鄭氏祖地再說。
只是理智迴歸後,鄭彬又止住如此想法。
那樣一來,看似完全置身事外,但於鄭氏內部而言,他也徹底成了笑柄,大大不利於自身未來在家族內的發展和地位。
離開東都,後續這裡任何事態變化,他都完全掌握不了。
全部交給二哥鄭肅的話,他們並非一房。
以鄭肅為人,照顧鄭氏顏面,不至於特意坑他,但也不會多關照他。
想到這裡,鄭彬重新定住心神,決定先留在東雨園。
當然,安全起見,他手中書信還是交給面前管事,吩咐對方送給鄭肅,請宗師境界的鄭肅前來東雨園做客。
只是,這管事還沒來得及出東雨園,就有人直接先闖進莊園來。
鄭彬聞訊大驚,再看闖進來的人正是新任河南尹趙榞,他只感覺自己心臟彷彿停跳了一拍。
“不知趙令君來訪,鄭彬有失遠迎。”
心中雖驚,但鄭彬還是強行定住神,主動上前向趙榞行禮。
趙榞神色平靜,語氣甚至可以說的上是隨和:“鄭一山也就罷了,鄭彬,你是如今鄭氏嫡脈子弟,估不到也是六道堂一份子,行犯上謀逆之舉。”
聽對方提及鄭一山的名字,鄭彬一顆心瞬間沉落谷底。
但他面上仍然強自鎮定:“趙令君,這當中存在誤會,定然有人誣告攀咬……”
趙榞:“南慶園那邊,老夫也派人過去了,已經人證物證俱在,不存在誤會。”
鄭彬直接將自己隨身配在腰間的一刀一劍全部連鞘解下,投之於地,然後攤開手掌向兩邊張開,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樣:
“這當中定然有人蓄意誣告,還請趙令君明察,為鄭某主持公道,還鄭某以清白。”
他現在已經不作其他想法,只希望不要被趙榞當場格殺,之後哪怕進了河南府大牢,再是危險也有轉圜的餘地。
此刻鄭彬不敢有任何刺激趙榞的舉動,棄械投降不說,更半點不提自己同趙榞過往私人恩怨,唯恐言語相激弄巧成拙反而在這時激怒趙榞。
然而趙榞只是平靜看著鄭彬的動作,這時仍然心平氣和,甚至不顧周圍還有其他人在,便淡然言道:
“老夫既然親身至此,你怎麼可能不拒捕,你做什麼事不是拒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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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了書信給趙秉正,然後見對方急匆匆趕往面見趙榞後,徐永生便不再過問關注事態後續發展。
趙榞如何反應,鄭彬什麼結果,他都沒有再多打聽,徑自返回自己家中,繼續安然修行習武。
等到第二天,徐永生方才從別人口中得到訊息:
鄭氏一族的鄭彬、鄭一山乃六道堂骨幹,參與謀逆之事,私藏六道堂武者於鄭彬私人莊園內,昨日被河南府破獲。
鄭彬、鄭一山及部分六道堂中人拒捕,被當場格殺,但仍有部分人證和物證俱在。
鄭氏一族在東都的代表鄭肅晚到一步,現場已經鐵案如山。
“連這位都險些被牽扯其中,官司打到東都留守雄公面前都收不住,此番事要上達天聽了。”王闡感慨。
徐永生面上表情半是好奇半是驚訝的模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想了想之後,面現恍然之色:“是因為兩年前那場千秋節大亂中……”
王闡頷首:“不錯。”
兩年前千秋節大亂,鄭氏一族就是族中子弟鄭世光不清不楚的原因被牽連,吃了不少悶虧,受了不少打壓。
所以他們之後在內部整肅中才格外嚴厲。
兩年多時間過去,當初千秋節大亂的影響終於漸漸消散。
可現在他們又鬧出鄭彬、鄭一山牽扯六道堂的案子。
趙榞根本不給鄭氏任何摘出鄭彬的機會,當場就把鄭彬、鄭一山等人格殺。
鄭肅晚到一步,想跟趙榞理論都有苦說不出。
不用趙榞再開口,也有的是人把當初鄭世光的舊賬重新翻出來。
新賬、舊賬一起算,事情涉及當初死了一個皇子一個公主的千秋節大亂,還有欽定反賊六道堂,眼下不只是鄭彬、鄭一山身死,整個鄭氏接下來又要承受一輪風暴了。
“鄭彬如此,那……”徐永生視線看向另一個方向。
博士廳裡四門學所在公房,當前金曦的桌案是空的。
方才有東都留守府的人過來,將金曦帶走。
學宮司業羅毅和四門學博士林成煊,也都動身,一起去東都留守府。
“多半,還是會受牽連。”王闡輕嘆一聲:“不過,只要她不是六道堂中人,應當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徐永生輕輕頷首:“個人感覺,不像。”
王闡:“是啊,我也以為她只是被鄭彬牽連,並非六道堂中人,只是實在造化弄人,這才剛剛新婚兩個月,如果還沒正式成親,司業和博士他們撈人會輕鬆得多。”
徐永生:“既然是無辜者,希望吉人天相。”
王闡點頭:“是啊。”
因為趙榞還是拿下一些活口的緣故,透過這些先前藏身在南慶園中的六道堂中人獲取訊息、線索,河洛東都內外在七月後再次掀起一場針對六道堂的清剿。
新賬、舊賬一起算的情況下,還在東都的鄭氏中人及鄭氏產業,全都風雨飄搖。
鄭廣同族兄鄭肅會面時,咬牙切齒:“鄭一山……真是好大的膽子!”
鄭肅閉目不語。
鄭廣忽然扭頭看向自己兄長,欲言又止。
但鄭肅不用睜眼也知道對方想問什麼:“鄭彬不是六道堂中人,否則趙榞反而不會當場殺他了。”
鄭廣聞言點點頭,長長撥出一口氣:“但他還是有眼無珠,眼皮子底下放著鄭一山這麼個禍害,害人害己!”
鄭肅仰頭,閉目不語。
鄭彬讓管事前來邀請他,還沒出門就被趙榞堵住,書信自然也落入趙榞手中。
信上內容倒是沒詳寫,只是邀請鄭肅務必當晚過府一敘。
可恰恰正是沒有內容的信件,在眼下情況最是要命,連他鄭肅都被惹一身騷。
趙榞幹掉了鄭彬,倒沒有繼續揪著鄭肅不放。
可當前身在東都的鄭氏子弟從上到下全都日子艱難。
莫說鄭肅四下活動往外撈人,現在他自己都在等鄭氏長輩從祖地新鄭那邊趕來東都。
“內部自查不要停,決不能再被外人揪住六道堂方面的把柄。”
良久之後,鄭肅終於睜眼,開口說道:“餘下其他方面的事,全部停下來,不要繼續。
只停下就好,不要隨意妄動著急處置,以免再給人借題發揮的機會,先解決鄭彬、鄭一山同六道堂的問題,餘下後續徐徐圖之。”
鄭廣應諾:“是,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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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廣驚怒、鄭肅心累的同時,剛剛上任兩個月的河南尹趙榞,心情非常愉快。
他族侄趙秉正更是喜笑顏開:“這次大仇得報,實在是意外之喜,鄭彬眼皮子底下既然就藏著一個六道堂骨幹,還趁著他成親回祖地外遊的機會,在他園子裡藏了幾十號六道堂中人,他不死誰死?”
趙榞神色隨和,但沒有說話,只是轉頭看了眼前年輕人一眼。
趙秉正連忙笑著改口:“小侄先前誤會了,以為只有鄭一山一個反賊,其實鄭彬才是源頭,鄭一山不過是聽他命令列事,窩藏一眾六道堂反賊。”
趙榞微笑:“此賊確實隱藏得深,從前只知道他心思陰毒,卻實在不曾料到竟然包藏如此狼子野心。
老朽本不願公報私仇,但這次拼著被人指摘以大欺小,也一定要將這涉及謀反的逆賊拿下。”
趙秉正連忙說道:“族叔說哪裡話,您這是一心為公,不計個人榮辱,為大乾除逆啊!”
頓了頓後,他輕聲問道:“族叔,那鄭氏其他人……”
“沒那麼好動。”趙榞平靜言道:“不過他們得老實一陣子,同時退讓出一些東西。”
他看了面前族侄一眼:“不過,即便如此,你接下來也小心一些,免得被人反過來抓到把柄,如果實在管不住自己,趁早回去,別在河洛中原待著。”
趙秉正訕笑,過了片刻後他似是忽然想起什麼:“族叔,先前那告密者的身份,查下來,不知是什麼結果?”
趙榞搖頭:“截止目前,還沒有結果,其人很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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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都內外,因為鄭氏和六道堂再次掀起軒然大波。
但徐永生已經完全置身事外,彷彿從始至終都只是個看熱鬧的。
這是當然了,徐郎君大公無私,哪能把私人恩怨牽扯到公事中?
說了不用自己的案子舉報,那肯定就是半點都不沾邊。
鄭彬涉及六道堂相關的謀反大案,這是關係到大乾江山社稷的大事,豈是一兩個人之間的私人恩怨可比?
身為大乾官方開辦武學宮,有正經編制的學宮直講,徐老師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所以眼下,他如往常一樣,冬至假期結束後每天學宮外院裡給學生們正常上課,聽到最新的新聞,就像其他人一樣好奇關注一番,而從學宮回來後則繼續專注自身修行習武。
入學兩個月,被他帶回來的奚驥已經漸漸適應學宮生活。
不過隨著彼此瞭解加深,寧山同奚驥之間關係反而沒有初相識那麼和睦。
雙方倒沒有恩怨矛盾,純粹是性格作風不合。
對這一點,徐永生並無干涉的打算。
虛幻諦聽仍然每晚打卡上班下班,為他帶回訊息,大部分雜亂無用,但偶然也會碰上非常有價值的東西。
十一月最後一晚,諦聽為他新帶回一門儒家絕學,其名為《佩韋自緩》。
徐永生看這門武學的名字還沒太在意,可瀏覽內容後卻有些驚訝。
這居然是一門可以有限度臨時更改武者所學五相的絕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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