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決定要回朔方待比較久的時間,但是不耽擱謝初然約上徐永生、鹿婷,在東都再湊一番熱鬧。

七月十五,東都同樣將有盛會。

佛門的盂蘭節和道門的中元節,都在這一天舉行。

佛門南北二宗、道門南北二宗齊聚一堂。

東都城內外各式各樣的寺廟和道觀本就數量眾多,這一日各種道場齊開,無數佛、道信徒大量奔走,熱鬧非凡。

“女帝當國時期,還親自在皇城南門樓上主持佛門孝親會,文武百官、王公貴族以及國子監和武學宮裡的文武學生,全部都要來一起參拜佛祖。”

謝初然在街上一邊左看看右看看,一邊笑道:“還好咱們眼下不用了。”

鹿婷笑道:“咱們孝順自己的父母就好了。”

徐永生悠然而行。

在東都生活了幾年,此前雖然熱衷修行,但他也曾同劉德等人一起見識過一次七月十五的熱鬧。

不過今年更熱鬧。

兩年前千秋節大亂的影響漸漸已經消失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則是今年七月十五現身東都的佛、道中人都更多。

光是道門北宗,眼下就有盛春芳和學宮崇玄學博士劉深兩位高功長老在城中。

道門南宗聽說同樣有兩位玉字輩的長老前來。

受他們影響,如秦池東、許文通等原本在其他地方修行的道門中人,如今都齊聚河洛東都。

至於佛門,同樣熱鬧。

南宗正是聲勢高漲想要重定法脈清算北宗的時候,而北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不會任人拿捏,雙方正鬥得如火如荼。

而南北大師互毆的同時,又還要同道門競爭,一時間成了四國亂鬥,你來我往之下,落在徐永生這種旁觀的人眼裡,自是頗為熱鬧。

總體來說,以佛、道論,還是大乾皇朝一直以來的態勢:

道門走高層路線,女帝遜位身殞,當今乾皇登基後重現道在佛先的總體方略,官方與權貴大多扶持道門。

如秦池東、許文通等人,便是皇室、望族出身修道。

類似這樣的情況,數不勝數。

東都內許多道觀,壓根就是達官顯貴建立並供奉。

甚至連關中帝京、河洛東都兩邊修文國子監與武學宮裡,都專門設立了崇玄學。

而百姓大眾,則大多崇信佛門。

東都城內各處寺廟,香火之盛,超出各處道觀不少。

哪怕國子監和武學宮裡設立崇玄學,畢業能做官,在短時間內都不足以動搖佛門在百姓民眾間的巨大優勢。

徐永生此前跟王闡議論六道堂時,王闡曾經說過一個粗略的資料。

結束女帝臨朝,當今乾皇坐穩江山,重申道在佛先的方略之後,大乾皇朝此後登記在冊的民間新增僧侶人數,仍然遠大於自大乾開國以來登記在冊的道人總數。

新增,大於累計總數。

雙方民間根基差距之大,一目瞭然。

徐永生三人走著走著,忽然都先後動動耳朵,隱約聽著遠方有爭論聲,且聲音漸漸激烈。

他們轉頭看去,就見一處佛門寺廟外,站著幾個道人,同時亦有僧人從寺廟內迎出來。

“東都城近日香火鼎盛,信眾如雲湧向貴寺,只是此等盛況,不知是求彼岸解脫者多,還是求財求子求福報者多?”一個年輕道人不理周圍百姓眾多,只是笑吟吟看著對面迎出來的僧人。

為首僧人雙掌合十:“我佛慈悲,道長此言差矣,佛門廣大,普度眾生,信眾所求,皆是心之所繫,敝寺廣開方便之門,是為引導其歸於正念,離苦得樂,而非細究其‘所求為何’,眾生根性不同,因緣各異,施甘露於渴者,何分水源清濁?”

那年輕道士眉梢一挑,聲音略微提高:“大師此言未免避重就輕!如此遷就塵世慾望,借眾生的執念而香火鼎盛,豈非本末倒置?真正的道場該在心頭,而非在殿宇鼎沸之中,大師以為然否?”

僧人端正神色:“道長著相了,佛法講‘色即是空’,殿宇香火,皆為外在名相,敝教導人放下‘我執’,視一切富貴如浮雲,但教化眾生,需以善巧方便,隨其根基而說法,若如道長所言,隔絕塵世,獨善其身,如何踐行‘眾生無邊誓願度’的菩提大願,若是一味避世,怕是少了些濟世之心吧?”

對面道人臉色微變,伸手按住法劍的劍柄:“大師廣納香火,終究脫不了一個利字根苗啊!”

對面僧人低垂眼簾,雙掌放下,但隱約有佛光閃爍:“道長清修自然是好,惜乎於萬民疾苦有些隔岸觀火之意了。”

雙方一時間已經有些劍拔弩張之意。

徐永生、謝初然卻都微微皺眉。

周圍人群聳動,但他們隱約察覺,遠方人群外似有幾個道士形跡可疑。

他們沒有上前相助同道的打算,也沒有駐足旁觀,反而一副要偷偷開溜的模樣。

不過,只是在徐永生、謝初然二人眼中如此。

落在周圍旁觀者眼中,對方動作自然不見異常。

察覺不對,徐永生、謝初然再擴大觀察範圍,頓時就發現那寺廟院牆側門,居然也有幾個僧人正悄悄溜走。

他們動作非常隱蔽,修為不俗,便是修成三張武夫念氣弓,眼力非凡的七品武者鹿婷,第一時間也沒察覺,慢慢才感覺不對勁,轉頭看向徐永生、謝初然。

“可能有人居中挑撥,暗自煽風點火。”徐永生言道。

謝初然:“該是這樣沒錯了,只是不好判斷是什麼人。”

徐永生轉頭看那幾個在廟門口跟對面僧人漸漸吵出真火的年輕道人。

當中兩個看上去還是道童,徐永生瞅著眼熟。

轉念間,他便想起,這兩個道童是許文通黃雲觀門下。

不考慮許媛、許庚的問題,他對許文通其人談不上好感也談不上惡感。

不過先前他從黃雲觀裡曾經得到《赤城王圖》。

哪怕許文通對此並不知情,其人後來只知道道觀曾經有人闖入,但無任何東西遺失。

但徐永生仍然念著此事,而謝今朝則同許文通有幾分交情,因此他開口言道:

“別管是誰,六道堂是個背鍋的好選擇。”

“有理。”

謝初然微微頷首,然後便提聲喝道:“六道堂的賊人哪裡跑?!”

聲音直接將在場爭吵眾人全部壓下去,震得所有人都是一呆。

圍觀百姓大多茫然不知六道堂是何處所在哪間廟宇。

爭吵的道人、僧侶也大都茫然,唯有各自為首者,在最初的詫異後,全都面色一變,然後立即左顧右盼起來。

寺廟旁一座酒樓上,兩個年輕儒生正坐在窗邊看熱鬧。

二人皆名門所出。

一個曹氏核心子弟曹宏。

一個蔡氏嫡系子弟蔡峰。

遠遠聽著僧人、道人爭論,蔡峰微微搖頭:

“二教所爭,不過是一家偏向‘內聖’,一家側重‘外王’,皆有所偏,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過也無所謂,由著他們去爭好了,最終還是我輩匡扶社稷輔佐君王,署理陰陽調和萬方。”

曹宏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望著樓下人群,雙瞳之中似有閃光。

“廣偉兄,怎麼了?”

蔡峰話剛問出口,就聽樓下陡然響起聲女子斷喝:

“六道堂的賊人哪裡跑?!”

蔡峰聞聲一怔,連忙轉頭去看。

就見隨著謝初然一聲大喝,人群外圍的幾個道人還有寺廟側門處幾個僧人,原本看上去自然和緩的動作,立馬忽地變快,兔起鶻落間便急奔而出,各自消失在旁邊街巷中。

樓上,曹宏安坐不動,這時重新舉杯:“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蔡峰一怔之後,沒有去看身旁曹宏,只是雙目緊緊注視下方徐永生、謝初然他們,一時間只感覺自己的臉龐火辣辣的疼,僵坐當場,動也不是走也不是。

樓下謝初然一聲喝之後,看見那兩撥人的反應,也是一怔:

還真讓徐二郎蒙對了?

不用六道堂背鍋。

壓根就是他們的人!

“一人一邊!”謝初然詫異的同時,身形已經就近向寺廟側門那邊幾個僧人追去。

鹿婷不假思索,跟上對方。

既然已經插手,徐永生也不做多餘想法,當即朝那幾個道人追去。

不過,剛追了一條巷子,他就隱約察覺,還有其他人也一併追過來。

此人對他沒有敵意,而是和他一起把那幾個逃跑的道人拿下。

其人身形奇快,停手之後,出現在徐永生面前的乃是個看上去與他年齡相若的男子,雖然較他矮了半頭,但劍眉星目,仙風道骨,身姿飄逸,穿著一身道袍,賣相甚至比先前的時玉河還要更好。

觀其人一身絳紅色道袍,頭戴九陽冠,分明是一位道門南宗出身的武魁層次長老。

這年輕道門長老,拿住一群俘虜後,向徐永生打個道門稽首:“貧道越玉璟,多謝這位居士出手相助。”

南宗,以“玉”字為道名字輩,即是同時玉河同輩。

而就徐永生所知,時玉河當初就是同輩裡最年輕的一位。

而眼下這位越道長,是返老還童,還是年歲更低?

“道長言重了,徐某隻是從旁協助一二。”徐永生心中轉著念頭,面上平靜答道。

那位越道長則認真言道:“若非幾位居士道破這些賊人來歷,貧道便是出手,也還是會引得諸多人不信服,依然流言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