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些還在鬨堂大笑,譏諷許閒拿出個玩具的江湖人士,此刻笑聲戛然而止,表情皆凝固在臉上。

他們看到了什麼?

北魏皇子,那個心高氣傲的拓跋玉,竟然真的對著一個拿出“繡花針”的書生,行了如此大禮。

這比神兵出世還要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青玄長老的嘴角抽搐得更厲害了,他看著許閒,又看看那柄毫不起眼的小劍,活了快七十年,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

這世界,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荒誕了?

“你……你當真?”

就連當事人許閒,此刻也是滿臉的難以置信。

沒想到帶走質子的任務如此輕鬆完成了。

拓跋玉緩緩直起身,臉上那份沉重的掙扎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他看著許閒,神情無比認真。

“從今往後,我拓跋玉這條命,便交給許大人了。”

許閒掂了掂手裡的小劍,觸感冰涼,輕若無物。

他對著拓跋玉笑了笑,態度隨意。

“言重了,這是在下職責所在。”

他越是這般雲淡風輕,拓跋玉心中反而越是安定。

他怕的不是這南梁利用他,怕的是南梁朝廷對他棄之如敝履。

鬧劇收場,眾人神色各異地散去。

杜仲湊了過來,賊眉鼠眼地盯著許閒手裡的鳴蛇劍,壓低了聲音。

“我說許大人,這玩意兒真是從湖裡飛出來的?不是你早就藏在袖子裡的?”

許閒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你以為我是你?出門還自帶癢癢撓?”

沈璃也走了過來,她傷勢未愈,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看向許閒的眼神,卻多了一份探究和深思。

她總覺得,許閒這個人身上,籠罩著一層又一層的迷霧。

一行人不再逗留,離開了這片讓無數江湖豪傑夢碎的劍湖,來到了姑蘇城郊外的一處驛站落腳,準備休整一晚,明日再渡江北上。

驛站的房間裡,杜仲和拓跋玉各佔一間,許閒則和沈璃住在相鄰的兩間。

夜色漸深,月上中天。

許閒關好房門,終於有時間仔細研究這柄奇怪的小劍。

他將鳴蛇劍平放在桌上,伸出手指,準備再次觸碰。

懷裡的小白蛇,卻突然不安分地蠕動起來。

意思估摸是,“不準碰。”

許閒的動作停在半空,有些哭笑不得。

“娘子,我就是看看,這是咱們的戰利品。”

許閒無奈,只好先安撫懷裡的小祖宗。

他輕輕撫摸著小白蛇冰涼滑膩的鱗片,柔聲哄著。

“好了好了,不碰它,我先給你療傷好不好?”

說著,他便準備催動體內那股混沌之力。

然而,就在這時,桌上的鳴蛇劍,突然自己震動了一下,劍身發出一陣輕微的嗡鳴。

一個清脆又帶著點討好的聲音,直接在許閒的腦海中響起。

“許大人!別啊!你看我一眼嘛!我洗得很乾淨的!我在湖底泡了幾十年,身上一點泥都沒有!”

“不信,你摸摸~”

“嘶~”

這聲音一出,許閒懷裡的小白蛇瞬間吐舌。

只見一道白影閃過,小白蛇竟直接從許閒懷裡竄了出去,張開小嘴,一口就死死咬住了鳴蛇劍的劍柄!

“嗷——!!”

一聲淒厲的慘叫,在許閒的腦海裡迴盪。

“婉兒姐姐!你幹嘛咬我!疼疼疼!鬆口!快鬆口!許大人救命啊!”

鳴蛇劍在桌上瘋狂地撲騰,像一條被踩了尾巴的魚,可小白蛇就是不鬆口,兩隻金色的豎瞳裡,滿是怒火。

許閒看得目瞪口呆。

這……這是什麼情況?

娘子吃醋了?

“娘子,冷靜,冷靜,有話好好說,別動口。”

許閒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想把小白蛇抱回來。

可小白蛇這次是鐵了心,任憑許閒怎麼哄,就是不鬆口,反而咬得更緊了。

“許大人!你快管管你家娘子!她這是謀殺親夫的劍啊!”鳴蛇劍的靈體哭喊著。

“你閉嘴!”許閒頭疼地呵斥了一句。

然後他換上溫柔的語氣,用意識對小白蛇溝通。

“娘子,到底怎麼回事?你跟它……以前是不是有什麼過節?”

小白蛇不回應,只是從喉嚨裡發出一陣威脅性的“嘶嘶”聲。

許閒見狀,只好把目標轉向那個話癆劍靈。

“你,老實交代,你到底對我娘子做過什麼了?你要是敢有半句假話,我現在就把你扔進糞坑裡泡著。”

鳴蛇劍的靈體被嚇得一個哆嗦,哭腔更重了。

“我說!我說!我說還不行嗎!你先讓婉兒姐姐鬆口啊!”

許閒看向小白蛇,用眼神示意。

小白蛇這才不情不願地鬆開了嘴,但依舊盤在劍柄上,一副“你敢亂動我就咬死你”的架勢。

鳴蛇劍的靈體這才敢繼續說話,聲音裡充滿了委屈。

“這事……這事得從二十多年前說起……”

“那時候,婉兒姐姐……哦不,那時候白婉兒大人,已經是名震天下的大妖了,修為高深,風華絕代!”

“而我,就是她最最貼身、最最信賴的神兵!”

鳴蛇劍的聲音裡充滿了自豪,但很快又弱了下去。

“有一次,白婉兒大人得到了一件魔教至寶,名叫‘月神淚’。結果訊息走漏,她在渡過大江的時候,遭到了正道幾大門派高手的聯合圍攻。”

說到這裡,它的聲音越來越小。

許閒皺起了眉頭,他能感覺到,懷裡的小白蛇,身體繃得緊緊的,連呼吸都停滯了。

“然後呢?”許閒追問。

“然後……然後……”鳴蛇劍支支吾吾,“當時戰況太激烈了!對方人太多了!我一看這架勢不對,尋思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就……我就……”

“你就自己溜了?”許閒替它把話說完,語氣平靜。

“也不能算溜……”

鳴蛇劍心虛地辯解,“我那是戰略性撤退!是為了儲存有生力量!我本來想去找救兵的,結果一頭扎進了那片劍湖,就被湖底的禁制給困住了,再也出不來了!我要是能出來,我肯定第一時間回去救婉兒姐姐的!”

它說得信誓旦旦,但許閒一個字都不信。

他終於明白了。

怪不得娘子對這柄劍有這麼大的敵意。

在自己最需要幫助,生死一線的時候,被自己最信賴的兵器背叛、拋棄,那種絕望和痛苦,可想而知。

許閒輕輕地將小白蛇重新抱入懷中,一下一下地順著它的鱗片。

他能感受到,小白蛇那小小的身體裡,正翻湧著壓抑了數十年的悲傷與憤怒。

“原來是這樣。”

許閒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斷,“你放心,這筆賬,遲早有一天,我會幫你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懷裡的小白蛇,身體微微一顫,安靜了下來,用小腦袋,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許閒抬起頭,看向桌上那柄戰戰兢兢的鳴蛇劍,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他沒有再追究它當年的行為,因為現在追究毫無意義。

他只關心一件事。

“我問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娘子……儘快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