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本書的“驛傳”

從春滿樓那間瀰漫著曖昧與尷尬氣息的臥房裡出來，秦少龍感覺自己像是剛打完一場硬仗，渾身都透著一股虛脫。

昨夜的經歷太過離奇，以至於他騎在“踏雪”那神駿的馬背上，迎著凌晨清冷的寒風，腦子裡還是一團漿糊。懷裡那塊溫潤的玉牌，彷彿還帶著王茹春的體溫，沉甸甸的，比那十五兩銀子還要燙手。

他小心翼翼地將“踏雪”和玉牌都安頓妥當，沒敢讓任何人瞧見，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了自己剛租下不久的小院。躺在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他翻來覆去，一夜無話，腦海裡卻全是王茹春那張既羞憤又倔強的臉。

第二天，天光大亮。

秦少龍彷彿又變回了那個為了三餐奔波的底層驛夫。他沒有去取那匹能亮瞎人眼的“踏雪”，依舊騎著自己那匹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驛馬，繼續著他那苦哈哈的驛夫生涯。

他心裡琢磨得清楚，王茹春那份“兼職”雖然錢多，但風險也大，充滿了不確定性。相比之下，驛站這份“正職”，雖然錢少事雜，還要看牛德貴那老小子的臉色，但好歹是個穩定的鐵飯碗。在這個陌生的時代，多一份收入就多一份保障，腳踏兩隻船，才能走得更穩當。

“駕！”他一抖韁繩，瘦馬有氣無力地甩了甩尾巴，慢悠悠地朝下一個派送點走去。

就在他穿過一條人來人往的街道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從旁邊叫住了他。

“請問，您可是秦少龍，秦驛夫？”

秦少龍勒住馬，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俏麗綠衫的丫鬟正站在路邊，看年歲不過十五六，臉蛋圓圓的，透著一股機靈勁兒，但此刻正有些緊張地絞著衣角，眼神怯生生地看著他，那副模樣，看起來有些笨手笨腳的。

“是我。”秦少龍點了點頭，心裡泛起了嘀咕。這丫鬟眼生得很，找自己幹嘛？

那丫鬟見他應了，臉上立刻露出喜色，快步上前，行了個有些生疏的禮，客氣地說道：“秦驛夫，我家小姐有一份‘加急驛傳’要發。因聽聞秦驛夫您為人最是穩妥可靠，故此特意讓奴婢在此等候，點名要請您親自去府上一趟，取件發件。”

“指名道姓找我？”秦少龍眉毛一挑，覺得這事兒透著一股子古怪。

京城這麼大，驛站分好幾個區，驛夫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他秦少龍何德何能，能讓人家小姐點名服務？還“穩妥可靠”？他自己都覺得這評價虧心，他明明是以“被開除又官復原職”而聞名的。

不過，他看那丫鬟態度誠懇，眼神裡滿是急切，不像作假。再說了，上門取件，按驛站的規矩，是有提成可拿的。蚊子再小也是肉，有錢不賺是王八蛋。

“行吧。”他點了點頭，應承下來，“前面帶路。”

那丫鬟如蒙大赦，連忙在前頭引路。秦少龍騎著馬，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心裡還在盤算著是哪家的貴人這麼會玩。

七拐八繞之後，丫鬟在一處巷子口停了下來。秦少龍抬頭一看，頓時愣住了。

柳葉巷，三號院。

這不就是前幾日蘇小小的住處嗎？

他心裡正納悶，那丫鬟已經上前敲了敲門。不一會兒，“吱呀”一聲，院門從裡面被拉開。一張清麗脫俗、不施粉黛的俏臉探了出來，不是蘇小小又是誰？

她今日穿著一身素雅的居家羅裙，一頭青絲用一根簡單的木簪鬆鬆地挽著，見到秦少龍，她的小臉“刷”地一下就紅了，像是受驚的小鹿，眼神躲閃著，低聲道：“秦……秦大哥，你來了？”

“是你家小姐要寄東西？”秦少龍看著她，心裡更覺得莫名其妙了。

蘇小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連忙點頭，小雞啄米似的：“是……是啊！快，快請進！”

秦少龍一頭霧水地跟著她進了院子。還是那個乾淨整潔的小院，還是那張石桌石凳。他坐下後，開門見山地問道：“蘇姑娘，不知有什麼急件要寄？寄往何處？我好登記。”

“哦，哦，你等等！”蘇小小應了一聲，轉身就跑進了屋裡，留給秦少龍一個慌亂的背影。

秦少龍坐在院子裡，只聽見屋裡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翻找聲，間或還夾雜著幾聲懊惱的低呼，彷彿是在尋找一件極其重要的東西。他等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見蘇小小紅著臉，手裡捧著一樣東西，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秦少龍定睛一看，差點沒從石凳上摔下去。

那是一本書，一本封面泛黃，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女誡》。

蘇小小將那本《女誡》像捧著什麼聖旨一樣，小心翼翼地遞到秦少龍面前，眼神飄忽，不敢看他，用細若蚊吟的聲音說道：“就……就寄這個吧！”

秦少龍感覺自己的腦子嗡的一聲，徹底當機了。他看著眼前這本堪稱封建女性行為準則的破書，再看看蘇小小那副緊張又帶著點小得意的表情，內心深處，一萬個想不明白。

這什麼玩意兒？寄《女誡》？！

你管這叫“加急驛傳”？是怕晚送到一刻鐘，收件人就不夠賢良淑德了嗎？

還有，寄同城？從城南寄到城北？這不就相當於現代社會的閃送嗎？這家是沒長腿的下人，還是覺得你們家錢多燒得慌，非要為大周的郵政事業添磚加瓦啊？！

他內心的吐槽如山洪暴發，臉上卻依舊保持著職業的、無可挑剔的微笑，耐著性子問道：“好的，蘇姑娘。請問，這書……寄給誰？地址是？”

蘇小小顯然早就想好了說辭，脫口而出：“寄……寄給我一個遠房表姐！家住城北的安康衚衕，王記布莊隔壁第三家！”

秦少龍接過書，在驛傳單上刷刷地寫下地址，心裡已經把這姑娘的智商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這姑娘，人是長得真好看，就是這腦子，好像……不太靈光的樣子。

他哪裡知道，蘇小小看著他低頭寫字的樣子，心裡正美滋滋地為自己這個“天衣無縫”的藉口而竊喜不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