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麼過來了?可是天嶺關口失守。”

陸無病一行人急急趕到雙江縣城外,就見城外山坡之上,數十人急衝而下,為首一人身著月白道袍,如步虛凌空一般,幾乎足不點地,正是廣寒仙子姬長歌,本來朝廷太平公主。

不過,她似乎特別忌諱別人稱她公主的身份,平日裡冷冷清清的,跟個清修的道姑差不多。

此時再看,容顏倒是依然如同授琴之時那樣平靜恬然,臉上卻是更加顯得雪白,全無半點血色。

道袍上面,也有著血跡斑斑,顯然經歷過連場廝殺,有傷在身。

“廣寒師叔,天嶺關沒失守,那些帶病的野獸已經全都斬殺,一把火燒了。

你是不知道,先前著實兇險,要不是小師弟他們趕到,真的有可能就失守。”

歐陽蘭幾個箭步就上前,滿臉都是歡喜。

她其實很喜歡這個廣寒師叔的……

這次來援,也曾遇到過幾次兇險,爹爹歐陽正被青蛇王絆住,也真有些顧不上她。

剛開始交鋒的時候,廣寒仙子就一直有意無意的飄在她的身邊,把危險提前斬滅。

以至於從一開始,歐陽蘭就沒有真正受過什麼傷。

倒是廣寒仙子姬長歌,與青蛇王和豬王拼鬥幾場,頗有損傷。

“那就好,那就好。”聽得此言,姬長歌摸了摸歐陽蘭的頭髮,蒼白臉上也帶了點笑意。

忍不住就長長吐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人家天星宗帶了這麼多精銳弟子來援,歐陽正那裡且不去說,老牌高手,還未突破先天之前,就能與天下頂級高手交鋒,自有保命本事。

但是,這些年輕弟子,卻是從來沒有經歷過惡戰。

為了明月宗的事情,浴血拼殺倒還罷了,若是死傷慘重……

她們明月宗都不知道怎麼面對天星宗盟友。

尤其是天星宗的掌門千金歐陽蘭。

在這批弟子之中,可謂是十分出色。

以六品上的內力修為,憑藉超凡劍術,強行截殺二品一品高手,還是十分吃力的。

當然,由此也能看出歐陽蘭的劍術潛力。

修為還差得這麼遠,戰力就已經達到如此層次,能與魔門高手正面廝殺,還斬了一個二品【黃雞】,比明月宗六大長老的戰果還要強上一點,可謂驚人之極。

這種好苗子,哪能不護著?

這一次,讓歐陽蘭帶隊前去駐守天嶺關,也是沒辦法。

青蛇佘老魔一人牽制了太多高手。

四野空虛。

一旦讓那批野獸進入城池,就不太好處理。

倒是豬王朱烈這裡,聚集了一批魔頭,又召喚了數百頭大野豬衝撞。

這些兇獸沒來得及染病,雖然攻不進去,倒也不用擔心染病。

事實上,擔心也沒用,整個縣城城池,都被那頭大黑豬給佔了。

再慘能慘到哪裡去?

“原來是無病師侄趕到了,這次多謝了。”

姬長歌眼中全是感激。

上前道謝。

三十餘位明月宗弟子也上前。

“師叔不用客氣,上次在天星宗,你也助我良多。先不說這些,城內情況如何?”

陸無病心中一動。

心道廣寒仙子姬長歌看來是徹底融入到了明月宗,傳聞她十二歲那年就已經拜入門派,這些年來,以宗門為家。濰京公主府,那是一次也沒回去過。

以往所猜想的,她是代表皇室在明月宗出家,找尋解決血脈隱患的辦法。

現在看來,並非如此,事情另有隱秘。

與其說她還保留著公主身份,還不如說她是來逃難的,已經與皇室基本上脫離了關係。

皇室姬家的問題很多啊。

這些個宗室王爺……

想到恭王按兵不動,只顧著招兵買馬,收攏江湖好手,放任魔門進入腹地濫殺無辜,破壞城池,陸無病心中就感覺十分不得勁。

朝廷和地方鎮守王府勢力,以及各關隘大將,都對這些魔道無動於衷。

反倒是自家天星宗與明月宗,與魔門殺得沸反盈天,這事情怎麼都感覺十分憋屈。

好像這天下,是自己的天下一樣。

誰是好人,誰就該上前頂著送死?

但話又說回來,不管還真不行。

北周魔門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盯著明月宗和天星宗地盤,一個勁的搞破壞。

一旦沒人攔阻,山下城池死傷慘重,被魔門勢力佔據之後,自家宗門還能開得下去?

失了群眾基礎,也沒了山下產業,商隊也不流通,門派就只能坐吃山空。

還得防著對方時不時的上山騷擾……

就算是能打得過那些窺視的敵人,門派也基本上就被困死,再沒有壯大的機會。

“別的地方,咱們鞭長莫及可以不管,也管不了。

但是,明陽和歷陽這二府之地,卻是不能丟失……無論如何,都得守下來。”

“沒錯。”

姬長歌眉毛微軒,冷然道,“只可惜歷陽黃都尉尸位素餐,麾下全無敢戰之士,只是一波衝擊,逃的逃死的死……

不但沒起到作用,反倒是折了軍心。而那吳郡守,也只懂得每日狎妓高樂,屁事不懂……”

說起歷陽郡的兵事,姬長歌氣得爆粗口,差點把她這冰冷仙子的模樣給破壞掉了。

“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朱烈這一支魔門人馬,讓他不得與青蛇匯合,減少鏡月湖壓力。

否則,讓此獠與青蛇聯手,局勢就不太好說。無病師侄和四師姐來得正好……”

“莫非,連師妹也有些擋不住那頭黑豬?只是牽制而已……我知道,想殺他是很難,但聽說此人攻擊力稍顯不足。”

“是,朱烈此人論防禦確實強得讓人絕望,攻擊方面是差了一點。奈何,他這些日子不但在橫斷山脈中召來了一些大野豬,更是配合著【山君】、【白毛】引來數百頭兇獸。

最離譜的是,這些兇獸竟然還懂得分進合擊的本領,也不知是魔頭是怎麼指揮的?”

“師叔是說,城內兇獸總數已然達到了上千頭?”

歐陽蘭駭然說道。

“正是,我攔了幾波衝擊,也只是防住他們率獸南下,卻無法干涉城內兇獸噬人,如今這雙江縣內……”

說到這裡,廣寒仙子以手遮面,都不想再說下去了。

陸無病抬眼望向雙江城,似乎已經聽到無數的慘嚎聲,嘶吼聲。

他面色漠然,突然問道:“我下山之時,聽師孃說,大師兄為了追殺橫江大凶金滿江,已經殺到朱烈身邊,不知如何了?”

“嶽靈風倒是好劍法,不過,也只能堪堪自保。在城內被朱烈擊敗之後,更是帶傷與其周旋,如今估計躲在哪個角落裡尋找機會。”

能與先天境界,號稱能與【陽實境】高手交鋒的朱烈正面動手,還能脫身……看來,大師兄進步神速。

陸無病想了想就道:“這裡耽擱不得,如今鏡月湖空虛,青蛇精擅喚蛇之術。誰也不知道,他在歷陽左近,到底聚集了多少毒蛇?若是放任他進攻,恐怕明月宗門那裡……

事到如今,也只能強殺朱烈,拔此堅城。”

“不可,那朱烈雖然面相粗笨,行事卻是仔細,想要強殺此人,怕是會陷入百獸大陣之中。”

姬長歌婉轉道:“再說了,此人修煉魔門鑄體奇功【玄元厚土功】,一身皮肉堅實難毀,師侄還是不要去打速戰速決的主意。”

這顯然是說,別看你劍術高深,攻擊強大,但是,想要破其防禦,也根本不可能。

“師叔不用擔心,小師弟既然敢這麼說,自然有他的把握。”歐陽蘭連忙拉住姬長歌的手,笑著說道。

“也不是說,小師弟的武功就比師叔強。但是,他這人怎麼說呢?總有著奇奇怪怪的手段,一旦出手,那頭豬玀的末日就到了。”

沈心竹也在一旁幫腔:“是啊,廣寒師叔且勿憂心。前不久,明陽城我那兄長大婚,有紫陽宗先天長老谷太和、排幫幫主解青龍以及金鱗衛東南鎮撫使薛良三位先天高手聯合發難。

面對三人圍攻,無病師弟只是出手數招,破其聯手之勢,斬殺三人。

區區十二兇獸,哪能擋得住他的神劍之威。”

“什麼?”

姬長歌面色大變,先是一驚,隨之大喜。

她對於陸無病的本事,還停留在天星宗見面那會。

當初授琴之時,也只是猜到他的武功劍術,可能不弱先天。

雖然修為沒有跟上。真實戰力卻是極強,自己都沒有把握能夠戰而勝之。

但她再怎麼高估這位天星宗少掌門,也不可能想到,對方的本事如今已經大到如此地步。

單是紫陽宗四代長老谷太和一人,自己就很難戰勝。

更別說,名氣比起谷太和一點不弱,還稍有勝之的解青龍和薛良兩人。

這兩人可是在江湖上殺出來的威名。

各掌一方大勢力,是經過世人檢驗的厲害高手。

這麼三位先天強者聯合,竟然擋不住陸無病隨手數劍。

那麼,陸師侄他到底有多強?

抬眼看向自家四師姐雲逸,就見到師姐微微點頭,顯然沈心竹所說並無虛假。

‘莫非,他的劍法又快了許多?

不對,他的劍法再快,十二兇獸中的豬王卻最是不怕快劍的。

全身上下無漏無缺……修為不夠的話,攻都攻不進去,豈非處處束手束腳。’

“無病師侄,試試也可。不過,那人防禦實在太強,若是事不可為,還請不要糾纏,保命為要。”

“多謝師叔關心,無礙的。”

陸無病笑了笑,抬步上前。

他也不騎馬。

身形微閃,已是跨過十丈,只是幾個踏步,就已靠近縣城城門。

“好俊的【方寸步】。”

姬長歌還想說什麼,比如商量一下戰術什麼的,就只能遠遠的看到陸無病的北影,心中就是一驚。

她發現,以這種速度,自己就算是用上全力,用出最拿手的【月影流光】身法,也根本追不上。

再等一小會,連對方的背影也見不著了。

‘的確是不用擔心他的安全。’

“走,去看看。就算殺不死那頭豬王,尋機宰掉一些兇獸,也能為城內倖存百姓爭得喘息的機會。”

歐陽蘭卻是一點不怕,當陸無病抬步進城之時,她已當那朱烈身死。

“跟緊了,這些兇獸和魔門賊子,萬萬不可放過。若是等到他們逃去山林,日後更是有得麻煩。”

“心竹師妹,你那琴聲最合群攻,等會還請多多出力。”

“師姐放心吧,有少掌門在前方衝陣,咱們只跟著掩殺就行。

除了十二兇獸,這些烏合之眾,擋不住我的七情音。”

沈心竹笑眯眯的說道。

心中陰影破除之後,她感覺精神更顯活潑凝聚。

路上又服用了數顆【紫心丹】,讓功法突破了一層關卡。

此時再次彈奏七情音,就感覺輕鬆了許多。

不但音波覆蓋範圍成倍增加,更能無聲無息的感染人心。

這些魔門賊子,全都殺戮成性,不修心靈。

是七情音最好對付的一種敵人。

沈心竹放心得很。

而且,沈心竹還知道一些隱秘。

當初魔門六堂之一的【天音堂】覆滅,最大的黑手,其實並不是正教各方。而是兵敗路上,互相攻訐內鬥,其他堂口如萬獸堂出力甚大。

他們寧願承受天星宗劍手的追殺,也要搶先把【天音堂】會彈琴的全部坑死,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七情音攻法門,最是能夠挑動心裡的各種雜念魔意。

一旦成為敵人,如其他五堂放任魔意滋長的修練方式,很容易就被挑動得心靈失控,還沒出手,就已經走火入魔功法反噬。

因為這種獨特的法門,六堂全盛之時,【天音堂】被稱為刑堂。

可想而知,到底積累了多少仇恨。

又多有針對性。

基於這種特徵,沈心竹信心滿滿。

她知道,自己的修為不算太高,對付十二兇獸或許力有不逮。但只是對付一些魔崽子,完全是手拿把掐,輕鬆得很。

……

城內情形與往日一樣。

除了一些兇獸嘶吼,再無人聲傳出。

從城門大道,直到縣衙。

到處都是血液。

破碎的屍體,灑得到處都是。

整個城池一片腥臭。

恍如地獄。

姬長歌每次攻進來,都忍不住心中嘔意,不敢多看城內各種悽慘場景。

但這次,她不但看了……

而且,還看得很仔細。

與往常不一樣的是。

自己這些人急速衝了進來,竟然看不到一頭兇獸,一個魔門賊人攔路。

遠遠望去,整個寬廣大之上,倒伏一地,密密麻麻的全是黑衣人和一些體型胖大的兇獸。

有老虎,有狼,有豹子,有野豬……

粗略看去,就有數百具之多。

以至於,面向各方,倒在地上抽摔的黑衣都變得十分不起眼。

唯一能讓人明白這些傢伙前一刻狀態的是,這些不管是人還是野獸,全都喉嚨中劍,鮮血如泉水般流出。

一股腥氣熱氣,沖天而起,在半空中幾乎結成濃濃霧氣。

“好快的劍。”

“好濃的殺氣……”

姬長歌和雲逸兩人眼力最好,同時看懂了眼前到底是什麼情況。

那就是一個人,如狂風般捲過城池。

身周爆起千重劍影。

沿路而過。

無論兇獸賊人,全都同時中劍。

劍氣激盪,摧魂裂魄。

有死無生。

“師侄應該是被激怒了,我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殺意沖天。”

踩在血泊之中。

所有人都感覺到身上汗毛倒豎,一股幽冷的氣機散佈四方,如同一柄利劍橫在眉間,讓人全身都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

這股殺機強得宛如實質。

就算是一點都沒針對她們這些人,卻仍然讓人精神崩緊。

遠處,隱隱傳來一聲狂亂暴喝聲。

“快,與豬王動手了。”

姬長歌持劍在手,全力摧動【月影流光】,身週數道劍光,齊齊突進。

剛剛奔到縣衙門口。

一眼望見院子裡的情景。

幾人全都呆住……

只見院子正中,一個身形闊大,約有一丈掛零的巨大黑漢,仰天倒在地上……

碩大的頭顱,還在青石地面之上,不停滾動。

頭顱終於停了下來,就見到那張豹眼橫突,獠牙倒刺嘴角的猙獰面孔。

平日裡見著這張醜陋得無法形容的豬臉,當然是心中發緊,多少也得提起幾分心思。

現在看到,所有人都是心花怒放。

無他,死去的豬王,才是最好的豬王。

而在這個像豬多過像人的屍體不遠處。

一個滿頭白毛的中年,以及一個頭上紋著王字花紋的壯漢,全都仰天倒地,眉心同樣出現一個巨大的血洞,紅的白的不斷淌出。

滿桌灑席之上,倒伏著十餘個身著黑衣,面色各自兇惡的男女,齊唰唰的圍著酒桌倒了一圈。

只有一人,仍然端坐在下首,那是嶽靈風。

此時還捧著酒碗,左看看,右看看,根本沒反應過來。

“師,師弟,如果我說,我只是想要拖住他們,讓這些兇徒不……不去殘害小兒,你信嗎?”

嶽靈風微微有些結巴的說道。

他想不出任何方法,拼過幾場之後,只得假意加入,互稱兄弟,想要讓這些人不再為惡。

結果呢,被人灌酒灌得五迷三道之時,酒席上了一個蒸熟的小孩。

他坐立不安,完全不知道怎麼處理的同時。

就聽到一聲劍嘯。

四面陷入沉寂之中。

朱烈和山君反應最快,剛剛捉起兵器,躍身而起。

就見到流光湧入院中。

對,就是湧。

他完全無法看清,那一刻,來人到底出了多少劍。

光芒一停。

就見到眼前這般場景了。

“我信,師父那裡信不信,我就不知道了。”

陸無病輕笑一聲,收劍回鞘。

轉頭道:“廣寒師叔,此人防禦確實不錯。不過,也不是全無破綻。至少,他的眼睛練不到那麼堅硬。”

張大小嘴的姬長歌聞言腦子一片空白,轉頭看向地上那顆巨大頭顱,果然發現,就有一個血洞出現在朱烈的左眼處。

能想像得到,一劍洞穿左眼,直破腦後。

腦漿子都被一劍刺穿震碎。

就算再強的橫練,再深的修為,也是全無用處。

“這……”

姬長歌想起這些天與朱烈的交鋒,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身為先天高手之間的交鋒,有誰會想不到刺眼嗎?那也得刺得中啊,對方又不是死人。

要是能夠對準眼睛刺穿腦袋,至少能夠在對手身上,刺上十七八劍,讓對方反應不過來吧。

原來,破掉防禦就是這麼簡單嗎?

簡單個屁?

想到那超出自己反應的流光乍閃。

姬長歌一時無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