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種花。

這兩個詞,從那個女子的口中說出,沒有半分煙火氣,卻好比兩座無形的大山,壓在了所有生靈的頭頂。

這不是一句問話。

這是一句審判。

她將葉梟演化神國,顛覆乾坤的偉力,輕描淡寫地,定義成了一場,在別人墳頭上的,無禮嬉鬧。

敖靈霜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她體內的雷炎之力,在那女子淡漠的注視下,竟好比遇到了寒冬的火苗,連跳動都變得遲緩。

那是一種位階上的絕對壓制,與力量大小無關。

好比水,永遠無法逆著流向,去衝擊它的源頭。

葉梟卻沒有理會她話語中的審判之意。

他只是很認真地,反問了一句。

“你管這裡,叫墓園?”

白衣女子沒有回答,但她周圍的虛空,卻好比水面,泛起了一絲漣漪。

似乎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種褻瀆。

“一塊土地,埋葬了舊的東西,又長出了新的東西。”

葉梟伸出手,從七彩神樹上,摘下了另一片葉子。

“這不叫墓園。”

“這叫田地。”

“你們守著一堆腐朽的骸骨,視若珍寶,拒絕任何改變,那叫守墓。”

“我把這些骸骨當成肥料,種出能讓後來者吃飽的糧食,那叫耕種。”

他看著白衣女子,語氣平靜。

“守墓人,你覺得,是你的墓地更有價值,還是我的田地,更有希望?”

這番話,無異於當著神祇的面,去質疑他神性的根基。

白衣女子周圍的雲海,第一次,停止了流動。

一股冰冷到極致的寂靜,開始蔓延。

那片剛剛還在吞噬著妖祖殘魂的神話森林,所有的植物,在這一刻,竟毫無徵兆地,停止了生長。

它們的葉片,開始捲曲。

它們鮮豔的色澤,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灰敗。

那棵通天的七彩神樹,搖曳的光華,也變得黯淡。

一股名為“終結”的法則,正在降臨。

那女子沒有動手,她只是用她的存在,否定了這片森林“繼續存在”的資格。

在她的規則裡,墓園,就是萬物的終點。

任何試圖在這裡綻放的“生機”,都是違背了“死亡”這條至高法則的異端。

“你看。”

白衣女子的聲音,依舊清冷。

“花,會謝的。”

敖靈霜的心,徹底沉入了谷底。

她從未見過如此霸道的手段。

這已經不是戰鬥,這是規則的抹除。

葉梟演化出的神國,在這位守墓人的面前,就像沙灘上的城堡,在潮水面前,不堪一擊。

然而,葉梟的臉上,卻看不到半分的意外。

他只是低頭,看了看手中那片,同樣在迅速失去光澤的七彩樹葉。

“你說得對。”

“花會謝。”

“但,田地裡長出來的,從來就不是隻為了好看的花。”

他說著,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動作。

他將那片正在“死亡”的樹葉,隨手拋給了那頭,早已被嚇傻了的,由敖天退化而成的龍蜥。

那龍蜥似乎還殘留著一絲野獸的本能,張開嘴,下意識地,就將那片樹葉,吞入了腹中。

然後,葉梟又撿起了地上,那片從敖天身上揭下來的,最不起眼的灰色鱗片。

他拿著那片鱗片,走到了那棵正在枯萎的七彩神樹前。

他將那片鱗片,輕輕地,按入了神樹的樹幹。

“你說的墓園,埋葬的是妖族的血脈。”

“我說的田地,耕種的,是生命的輪迴。”

“你認為死亡是終結。”

“我認為死亡,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播種。”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

那棵即將徹底枯死的七彩神樹,猛地,劇烈震動了一下。

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從它那被按入了龍鱗的樹幹處,爆發開來。

那不是生機,也不是死氣。

而是一種,介於生死之間,充滿了“輪迴”與“涅槃”意味的,全新的法則。

神樹那灰敗的樹皮,開始脫落。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好比龍鱗般,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全新表皮。

它枯萎的枝幹,重新變得堅韌,甚至長出了一根根,好比龍角般的猙獰骨刺。

它不再是一棵樹。

它活了過來。

它變成了一頭,紮根於大地,以神樹為軀,以龍鱗為骨的,植物巨龍。

這頭巨龍仰起那由無數枝幹組成的頭顱,張開嘴,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咆哮。

那片正在枯萎的神話森林,在接收到這聲咆哮的瞬間,竟好比得到了指令的軍隊,停止了凋零。

它們開始,主動地,將自己體內那所剩不多的生機,獻祭給了這頭植物巨龍。

它們在用自己的死亡,去成就一個,更加強大的新生。

而那頭,剛剛吞下了七彩樹葉的龍蜥,身體也開始發生詭異的變化。

它的血肉,正在消融。

它的骨骼,正在重組。

最終,它化作了一枚拳頭大小,表面佈滿了玄奧龍紋,通體好比紫金琉璃的,心臟。

一顆,蘊含了最原始龍族血脈本源的,“龍之心臟”。

那顆心臟,在半空中劇烈地跳動了一下,然後化作一道流光,精準地,融入了那頭植物巨龍的體內。

“轟!”

在獲得心臟的瞬間,植物巨龍那雙由樹瘤組成的眼睛,猛地亮起了兩團,紫金色的火焰。

它活了。

它徹底活了過來。

它不再是植物,也不再是龍。

它是一種,超越了生死,以輪迴為食的,全新的生命形態。

白衣女子的白玉小舟,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向後飄出了一丈。

她那籠罩在輕紗之下的面容,似乎,也第一次,出現了情緒的波動。

她用“死亡”的規則,去抹除葉梟的創造。

而葉梟,卻利用了她的“死亡”規則,當著她的面,完成了一場,更加徹底的,“輪迴”與“創造”。

他沒有打破她的規則。

他只是在她的規則之上,建立了一條,優先順序更高的,新的規則。

這無異於,當著創世神的面,修改了他最底層的程式碼。

“現在。”

葉梟看著那艘白玉小舟,緩緩開口。

“你覺得,是你這座只會埋葬過去,不斷消耗的墓園,更有價值。”

“還是我這片,能將死亡,都轉化成新生的田地,更有未來?”

白衣女子沉默了。

良久,她才重新開口,聲音裡,多了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鄭重。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這一次,她用的,是肯定句。

葉梟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這很重要嗎?”他反問。

“很重要。”白衣女子緩緩從船頭走下,踏在了雲海之上,“你的存在,已經動搖了‘聖堂’的根基。”

“聖堂?”

“萬妖國所有血脈的起點,與終點。”白主女子解釋道,“你可以將它理解為,這個世界,關於‘妖’這個概念的,本源資料庫。”

“每一次有新的王族血脈誕生,或是舊的王族血脈消亡,聖堂都會有記錄。”

“而你,”她看著那頭,已經徹底穩定下來,散發著恐怖氣息的植物巨龍,“你創造出的這個東西,聖堂,無法解析,無法記錄,更無法歸檔。”

“它就像一段,突然出現在完美程式裡的,無法被識別的,亂碼。”

“它,在汙染我的資料庫。”

葉梟似乎明白了。

眼前這個女人,與其說是守墓人,不如說是一個,負責維護世界底層資料庫的,超級管理員。

而自己,就是一個,不斷製造新型病毒的,頂級駭客。

“所以,你是來清除病毒的?”葉梟問。

“我清除不了。”白衣女子搖了搖頭,她的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你的‘亂碼’,優先順序,似乎比我的‘程式’,還要高。”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你這段‘亂碼’,隔離起來。”

她說著,伸出了一根,好比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手指,對著葉梟,遙遙一點。

“我以血脈聖堂守護者的名義,向你發出‘聖裁’。”

“葉梟。”

“要麼,你現在,就帶著你所有的‘創造物’,離開這片土地,永不踏足。”

“要麼,你就進入聖堂,接受一場,最古老的試煉。”

“如果你能透過試煉,證明你的‘道’,有資格,被寫入聖堂的本源法則。”

“那麼,從今往後,萬妖國,將為你,開闢一個新的種族。”

“你的‘農耕文明’,將與我們的‘血脈神話’,並存於世。”

“如果你失敗了。”

“你和你所有的創造,都將被聖堂,徹底格式化,從這個世界上,被完全抹去,不留下一絲痕跡。”

她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威嚴。

這是一個選擇題。

也是一個,陷阱。

離開,就意味著,葉梟之前在萬妖國,所有的佈局與投入,都將付諸東流。

那剛剛被他收編的狐族,還有那些,即將成為他廉價勞動力的龍族,都將脫離他的掌控。

這不符合他這個“商人”,利益最大化的原則。

可留下,接受試煉,就意味著,要將自己,置身於對方完全掌控的規則領域之內。

那所謂的“血脈聖堂”,毫無疑問,是這個世界上,對葉梟這種“外來者”,壓制最嚴重的地方。

那無異於,一場客場作戰。

“先生,不要答應她!”敖靈霜急切地傳音道,“血脈聖堂,是禁地中的禁地,即便是歷代妖皇,都不能輕易踏足。傳說,那裡是法則的亂流之地,任何非聖堂認可的生靈進入,都會被瞬間分解成最原始的粒子。”

葉梟沒有理會敖靈霜的勸阻。

他只是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個白衣女子。

“試煉的內容,是什麼?”

白衣女子似乎沒想到,他會問得如此直接。

她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聖堂之內,埋葬著自天地初開以來,所有消亡的,失敗的,被淘汰的血脈。”

“它們在那裡,化作了不甘的‘血脈怨靈’。”

“你的試煉,很簡單。”

“在聖堂裡,活下來。”

“並且,在裡面,種出,一朵花。”

在法則的亂流之地,在怨靈的巢穴,在一片,連一粒塵埃都無法存在的虛無之地,種出一朵花。

這已經不是試煉了。

這是,刁難。

是讓她,去完成一件,從邏輯上,就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好。”

葉梟的回答,只有一個字。

簡單,乾脆。

敖靈霜的臉上,血色褪盡。

而那個白衣女子,籠罩在輕紗之下的眼眸,似乎,也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她似乎沒想到,葉梟會答應得,如此乾脆。

“你,想好了?”她確認道。

“我想知道,如果我贏了,除了你剛才說的那些,我還能得到什麼?”葉梟反問。

他的語氣,不像一個即將踏入死地的挑戰者,更像一個,在談判桌上,為自己爭取更多利益的,商人。

白衣女子的眉頭,似乎,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你還想要什麼?”

“我要你的資料庫,向我開放。”葉梟的眼中,閃爍著精光,“我要閱覽,血脈聖堂裡,所有的血脈資料。”

“從最低等的爬蟲,到最高貴的真龍。”

“所有的‘程式碼’,我都要。”

他這個要求,無異於,要一個國家的核武庫,向一個外人,敞開大門。

“不可能。”

白衣女子,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了。

“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葉梟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既然你不願意支付我滿意的報酬,那我為什麼要冒著風險,去幫你,完善你的資料庫呢?”

“大不了,我就在這裡,繼續種我的地。”

“我倒想看看,是你這管理員,先找到給我防毒的方法,還是我這病毒,先把你整個硬碟,都給感染了。”

他說著,竟真的轉身,好比要回去,繼續打理他那片,已經變成了植物巨龍的“農場”。

這種光棍的態度,讓白衣女子,徹底陷入了沉默。

她發現,自己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個修士。

而是一個,將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在內,都當成籌碼,來反覆博弈的,瘋子。

她所有的威嚴,所有的規則,在他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談判技巧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良久。

“我可以,向你開放,聖堂外三層的閱覽許可權。”她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妥協的意味。

“成交。”

葉梟轉過身,臉上露出了,商人般的微笑。

敖靈霜已經徹底麻木了。

她看著葉梟,就用這麼幾句話,就將一場,足以決定萬妖國未來命運的生死豪賭,變成了一場,為他自己,謀取最大利益的,商業談判。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不夠用了。

“跟我來。”

白衣女子不再多言,她轉身,踏上了那艘白玉小舟。

小舟無聲地,調轉了方向,朝著雲海的更深處,飄然而去。

“先生!”敖靈霜上前一步,臉上滿是擔憂。

“你留下。”葉梟吩咐道,“幫我看著我的‘農場’。順便,讓花長老她們,儘快把龍族的資產,清算乾淨。”

“我要讓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龍族,學會,如何彎下腰,去種地。”

“這,是他們償還債務的第一步。”

他說完,不再停留,一步踏出,身影便出現在了那艘白玉小舟的船尾。

那兩臺工程機械,邁開沉重的步伐,想要跟上。

可那艘小舟,卻好比在另一個維度,它們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

最終,小舟載著葉梟和那個白衣女子,消失在了雲海的盡頭。

只留下,敖靈霜和一群人,面面相覷。

……

雲海之上,白玉小舟,穿梭於無盡的法則亂流之中。

葉梟站在船尾,看著周圍那些,好比光怪陸離的氣泡般,不斷生滅的小世界,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他能感覺到,這裡的時間與空間,都是混亂的。

“你叫什麼?”他開口,打破了沉默。

白衣女子沒有回頭。

“我沒有名字。”她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你可以叫我,‘歸墟’。”

“歸於虛無的,歸墟嗎?”葉梟點了點頭,“很貼切。”

小舟的速度,越來越快。

終於,在一片,連光都無法存在的,絕對的黑暗虛無之中,停了下來。

前方,懸浮著一座,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宏偉殿堂。

那座殿堂,似乎是由無數種生物的骸骨,與凝固的法則碎片,共同構建而成。

它就那樣靜靜地懸浮在那裡,散發著一股,好比宇宙誕生之初的,最古老的死寂。

血脈聖堂。

“到了。”歸墟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進去之後,生死,各安天命。”

她說著,側過身,讓開了通往聖堂大門的路。

那扇由一整塊不知名巨獸頭骨雕琢而成的大門,緩緩地,無聲地,開啟了一道縫隙。

一股混雜了無盡怨念,不甘,與瘋狂的血腥氣息,從那縫隙之中,撲面而來。

僅僅是聞到這股氣息,就足以讓一個心智不堅的修士,當場道心崩潰,淪為只知殺戮的瘋魔。

葉梟的眉頭,微微一挑。

他正要邁步,歸墟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作為,你陪我演了那場戲的報酬。”

“我提醒你一句。”

“聖堂之內,最可怕的,不是那些血脈怨靈。”

“而是,‘遺忘’。”

“當你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要種出那朵花的時候。”

“你,就會成為這裡,新的一具,骸骨。”

她說完,不再理會葉梟,白玉小舟開始緩緩後退,似乎準備離開。

葉梟的腳步,頓住了。

他轉過頭,看著那個,似乎永遠都籠罩在迷霧中的女人。

“你剛才,說了‘演戲’?”

歸墟的動作,猛地一滯。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她的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正意義上的,驚訝。

“從你說,我的‘亂碼’,優先順序比你的‘程式’高的時候。”葉梟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一個真正的管理員,在發現無法處理的病毒時,第一選擇,永遠是格式化硬碟,而不是,引狼入室,邀請病毒,來參觀自己的核心資料庫。”

“你從一開始,就不是想隔離我,或者消滅我。”

“你是在,請我。”

“你故意用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來激怒我,又用一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試煉,來引誘我。”

“你佈下這個局,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地走進這座聖堂。”

葉梟的視線,彷彿穿透了那層層迷霧,看到了她最真實的目的。

“告訴我歸墟。”

“這座資料庫裡,究竟出了什麼連你這個管理員都處理不了的大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