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狐女的聲音,好比一顆石子,砸破了死寂的冰面。

所有妖族的視線,都聚焦在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傢伙身上。

塗山鏡那剛剛僵硬的表情,瞬間又活了過來,他似乎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葉梟沒有看任何人,他只是低頭,看著那個躲在母親身後,只敢露出一雙大眼睛的小狐女。

“你叫什麼?”他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

“我……我叫塗山夭夭。”小狐女怯生生地回答,聲音細若蚊蚋。

“為什麼想成為新神?”

“因為……因為那樣,哥哥姐姐們就不敢再搶我的松果了。夭夭……夭夭想自己保護好自己的東西。”她說著,眼圈一紅,晶瑩的淚珠就在眼眶裡打轉。

一個最樸素,也最真實不過的願望。

“保護自己的東西,不需要成為神。”葉梟緩緩說道。

他走向塗山夭夭,周圍的狐族戰士下意識地握緊了兵器,卻又不敢上前。

夭夭的母親,一位看起來很溫婉的狐族婦人,更是嚇得臉色慘白,一把將女兒死死地護在懷裡,眼中充滿了驚恐。

葉梟沒有理會他們,他只是在小狐女的面前,蹲了下來。

他伸出手,在那滴即將落下的淚珠上,輕輕一沾。

然後,他又拔下了小狐女一根細軟的白毛。

最後,他在地上,捻起了一粒最不起眼的塵土。

他將這三樣東西,合於掌心。

一縷微弱的,好比螢火蟲的光芒,在他指縫間亮起。

在場的所有妖族,都屏住了呼吸,他們能感覺到,一種他們無法理解,卻又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創造之力,正在那雙手中醞釀。

塗山鏡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

葉梟張開了手。

一枚好比黑玉,只有指甲蓋大小的種子,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

那枚種子,沒有絲毫靈氣波動,看起來平平無奇。

“這是什麼?”塗山夭夭好奇地看著那枚種子,似乎忘記了害怕。

“一顆復仇的種子。”葉梟將種子遞給了她,“拿回去,用你的血將它種下。它不需要陽光,也不需要雨露。它唯一需要的養料,就是別人對你的惡意。”

“你的哥哥姐姐們,越是欺負你,越是嘲笑你,它就長得越快。”

“等到它開花結果,你吃下那顆果實,你就能,親手把屬於你的東西,全部拿回來。”

塗山夭夭似懂非懂地接過了那枚種子,緊緊地攥在了手心。

她母親的臉色,卻變得更加慘白。

用惡意來澆灌?

這哪裡是什麼種子,這分明是一顆魔種!

“大家看到了嗎!”塗山鏡終於抓住了機會,他指著葉梟,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悲憤與痛心,“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不是在賜予,他是在汙染!他要在這孩子純潔的心裡,種下一顆名為‘仇恨’的惡魔!他要讓這孩子,以怨恨親人為食,以手足相殘為樂!”

“他要我們妖族,從內部開始腐爛,最終徹底淪為他可以隨意擺佈的行屍走肉!”

他的話,好比一盆冰水,澆在了所有剛剛升起一絲希冀的妖族頭上。

夭夭的母親,更是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就想去搶奪女兒手中的那枚種子。

“夭夭,快,快把那不祥的東西扔掉!”

周圍的狐族,看著葉梟的眼神,再次被恐懼和憎惡所填滿。

這個人,太歹毒了。

他給的希望,原來包裹著最致命的劇毒。

面對這山呼海嘯般的指責,葉梟卻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他只是站起身,撣了撣衣角的灰塵,然後看向那個表演得聲情並茂的塗山鏡。

“說完了?”他問。

塗山鏡一滯。

“說完了,就該我說了。”葉梟的語氣,依舊平淡,“塗山鏡,首席史官,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職位。想必,你一定讀過很多書吧。”

“那麼,你有沒有讀過一本,由人族大儒,在三千年前所著的,名為《蠻夷考》的禁書?”

塗山鏡臉上的悲憤,瞬間凝固了。

“在那本書裡,第十七卷,‘妖禍篇’,詳細記載了一場,發生在所謂一萬三千年前的‘血脈之殤’。”葉梟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妖族的耳朵裡,“書裡說,妖族愚昧,輕信人族術士,導致血脈崩潰,險些滅族。”

“這本書,寫得很好。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證明,妖族是低劣的,是需要被人族‘教化’和‘統治’的。”

“而你,”葉梟的視線,好比兩柄最鋒利的刀,刺穿了塗山鏡所有的偽裝,“一個妖族的史官,卻將人族用來貶低我們妖族的虛構故事,當成你口中的‘歷史’,來煽動你的同胞,去仇視一個,能給你們帶來真正進化的人。”

“塗山鏡,告訴我,你到底是蠢,還是壞?”

“或者說,你身後那位新主敖天,他究竟是想當萬妖國的主人,還是想當人族神庭,養在這十萬大山裡的一條狗?”

轟!

葉梟的這番話,無異於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萬噸當量的炸彈。

所有狐族,都懵了。

他們看看臉色瞬間變得毫無血色的塗山鏡,又看看一臉平靜的葉梟,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

人族的禁書?

新主是神庭的走狗?

這資訊量,實在太大了。

“你……你血口噴人!”塗山鏡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顫抖,他臉上那份從容與儒雅,徹底消失不見,只剩下被揭穿了謊言的恐慌。

“我是不是血口噴人,你心裡最清楚。”葉梟沒有再給他任何辯駁的機會,“花長老,我不想在這裡浪費時間。給我們安排一個住處。另外,把你們狐族,所有記載了歷史的典籍,都給我搬過來。”

“我要讓你們親眼看看,你們引以為傲的歷史,究竟有多少,是別人寫給你們的笑話。”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

花長老張了張嘴,看著失魂落魄的塗山鏡,又看了看周圍那些眼神已經開始動搖的族人,最終還是頹然地低下了頭。

“是,先生。請隨我來。”

她知道,這場不見血的戰爭,他們已經敗了。

敗得一塌糊塗。

塗山鏡精心構築的輿論高牆,被這個男人,用一種更加蠻橫,更加誅心的方式,從地基開始,徹底摧毀。

……

狐族聖樹最高處的一間樹屋裡。

敖靈霜看著窗外,那燈火通明的狐族城鎮,依舊感覺好比在夢中。

她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以這種方式,回到萬妖國。

沒有千軍萬馬,沒有王族儀仗,只有一個讓她完全看不透的人族,和兩臺變成了機械的護衛。

可偏偏是這樣的組合,卻讓她那個手握重兵,又有雷鵬一族支援的二叔,在第一次交鋒中,就吃了一個啞巴虧。

“在想什麼?”葉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正坐在一堆剛剛搬來的獸皮古卷前,隨意地翻閱著。

“我在想,你究竟是什麼人。”敖靈霜轉過身,那雙燃燒著紫金色雷炎的眸子,複雜地看著葉梟。

“一個商人。”葉梟頭也不抬地回答。

“商人?”敖靈霜自嘲地笑了笑,“有能顛覆一個國家,定義一個種族未來的商人嗎?”

“為什麼沒有?”葉梟終於放下手中的古卷,抬起了頭,“當你的商品,是所有人都無法拒絕的‘未來’時,你就能做到。”

“可是,我……”敖靈霜的臉上,閃過一絲迷茫,“我感覺,自己體內的力量,很混亂。那股雷霆之力,雖然強大,卻好比一頭不聽話的野獸,我很難完全駕馭它。”

“那是因為,你只有‘器’,卻沒有‘法’。”葉梟一針見血地指出,“我給了你最頂級的血脈,但你卻還在用你那套老舊的,只適用於純粹火屬性的功法去駕馭它。這無異於,讓一個三歲孩童,去揮舞一柄千斤重錘。傷不到敵人,只會先砸傷自己。”

敖靈霜渾身一震。

葉梟說得沒錯。她能感覺到,自己每一次催動雷炎之力,對身體的負荷都極大。

“那……先生可有解決之法?”她用上了敬語,語氣裡充滿了懇求。

“法,自然有。”葉梟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但我為什麼要給你?”

敖靈霜一愣。

“你今天的表現,很讓我失望。”葉梟的語氣,變得有些冰冷,“在塗山鏡面前,你就像一個不知所措的木偶。你的驕傲,你的力量,你的身份,在那場輿論戰裡,毫無用處。”

“我需要的,是一個能替我管理一個帝國的女王,而不是一個只能跟在我身後,充當打手的花瓶。”

“證明你的價值,敖靈霜。證明你,有資格,使用我賜予你的力量。”

葉梟的話,好比最冰冷的刀子,深深刺入了敖靈霜的自尊心。

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她很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反駁。

她確實,從頭到尾,都處於被動的狀態,只能眼睜睜看著葉梟,一個人扭轉了整個戰局。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屈辱與不甘,對著葉梟,深深地躬下了身子。

“先生,教我。”

這一次,她是真的,心悅誠服。

葉梟看著她那顆高傲的頭顱,終於低了下來,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色。

“很好。孺子可教。”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亮起一團微光,直接點在了敖靈霜的眉心。

一篇名為《九霄龍雷變》的功法,化作無數金色的符文,湧入了她的識海。

那篇功法,玄奧無比,彷彿是專門為她這具雷火同體的血脈,量身打造的一樣。其中記載的,不僅有駕馭雷炎之力的法門,甚至還有,如何引動天地間的雷霆與地火,淬鍊己身的秘術。

敖靈霜只是粗略地看了一遍,便感覺自己過去百年的修行,簡直好比井底之蛙。

這篇功法的價值,足以讓整個萬妖國的王族,都為之瘋狂。

而他,就這麼輕易地,給了自己。

“這……這太貴重了。”敖靈霜的聲音,帶著顫抖。

“對我來說,不過是隨手寫的一些東西罷了。”葉梟的語氣,依舊平淡,“能不能學會,能學到什麼程度,看你自己的本事。”

他說著,轉身準備繼續去看那些古籍。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他的動作,猛地一頓。

敖靈霜也似乎感應到了什麼,那雙紫金色的豎瞳,瞬間變得銳利起來,警惕地看向窗外。

原本喧鬧的狐族城鎮,不知何時,已經變得一片死寂。

所有的燈火,都在一瞬間,熄滅了。

一股冰冷,粘稠,充滿了不詳氣息的黑霧,正從森林的深處,無聲無息地蔓延而來,將整棵聖樹,都籠罩了進去。

在那黑霧之中,似乎有無數雙眼睛,正在窺伺著。

“怎麼回事?”敖靈霜沉聲問道,“是塗山鏡賊心不死?”

“不是他。”葉梟搖了搖頭,他的眉頭,第一次,緊緊地皺了起來。

“這股氣息,不屬於任何妖族,也不屬於人族。”

“它更像是一種……規則層面的汙染。”

他能感覺到,在那黑霧籠罩的範圍之內,所有的生命法則,都在被一種詭異的力量扭曲,篡改。

樹屋之外,傳來了一陣陣壓抑的,好比野獸受傷般的嗚咽聲。

“先生,你看!”敖靈霜指著窗外,聲音裡帶著一絲驚駭。

只見下方的一處平臺上,一個原本正在站崗的狐族戰士,身體正在發生著恐怖的異變。

他的皮毛,開始脫落,露出下面血紅的肌肉。他的身體,在不斷地抽搐,拉長,好比一團被胡亂揉捏的爛泥。

最終,“啪”的一聲,他的脊椎骨從背後刺穿了出來,化作了一根好比蠍子尾巴般的骨刺。

他不再是狐狸,而是變成了一個,由血肉和白骨拼湊而成的,只剩下殺戮本能的怪物。

那怪物抬起頭,一雙已經沒有了瞳孔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聖樹最高處的這間樹屋。

它張開嘴,發出一聲不似活物的嘶吼,四肢並用,好比壁虎一樣,順著垂直的樹幹,瘋狂地向上爬來。

與此同時,城鎮的各個角落,都響起了類似的嘶吼聲。

那些被黑霧籠罩的狐族,正在一個接一個地,變成這種恐怖的怪物。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敖靈霜看著這地獄般的一幕,遍體生寒。

“麻煩來了。”葉梟的表情,變得無比凝重。

他看著那片深不見底的黑霧,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麼。

“敖靈霜,你那不穩定的血脈氣息,好比黑夜裡的火炬,把這片森林裡,最不該被驚醒的東西,給引出來了。”

“這東西,你們妖族,稱之為‘血脈畸變’。”

“而在我們人族,它有另一個名字。”

葉梟的視線,彷彿穿透了那層層黑霧,看到了潛藏在最深處的那個,正在獰笑的源頭。

“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