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內,落針可聞,

李世民那句“三千玄甲,足矣”,殿中所有文武百官無一不皺起了眉頭,

瘋了,

這位皇帝陛下,一定是瘋了,

“陛下!萬萬不可啊!”

魏徵第一個撲倒在地,老臉上涕淚橫流,額頭磕在冰冷的地磚上,

“陛下三思!求陛下三思啊!對岸不是三千人,是二十萬!整整二十萬大軍!我軍以三千之眾迎擊,是拿雞蛋去碰石頭,是自尋死路啊!”

“臣等附議!請陛下收回成命!”

房玄齡、杜如晦一干心腹重臣,齊刷刷跪滿了丹墀(Chí),一個個臉色慘白,連聲音都在發抖,

這不叫打仗,

這叫送死,

那個突厥使者,也從愕然中回過神,他看著滿地跪拜的大唐臣子,

再看看御座前那個孤零零的身影,臉上那副囂張的嘴臉再也掛不住,爆出一陣刺耳的狂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個大唐天子!”

他伸出手指,直指李世民,笑得前仰後合,

“唐皇,你夠膽!我這就回對岸,等著親眼看你這三千人,怎麼被我草原的勇士,撕成一攤肉泥!”

李世民沒給他半個眼神,

腳下跪著的滿朝文武,他也全當是空氣,

他只是一擰身,靴底敲擊著金殿的地面,一步步走向殿外,

“備甲!”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寒氣,

殿外,甲冑碰撞的鏗鏘聲驟然響起,

李世民再出現時,龍袍已去,一身烏沉沉的玄甲披掛在身,

將整個人的輪廓都撐得高大了一圈,透著一股壓迫感,

他沒再回太極殿,

而是徑直走向了玄武門,

三千玄甲軍,早已列陣於此,

……

渭水,北岸,

秋風呼嘯,卷著沙土,迷得人睜不開眼,

二十萬突厥鐵騎,黑壓壓的一片,從河岸一直鋪到天際線,再也看不到盡頭,

人聲鼎沸,馬匹嘶鳴,無數面狼頭大旗在風中狂舞,那股子野蠻、血腥的氣焰,將天空都染成暗紅色,

牙帳之下,頡利可汗跨坐在一匹高頭汗血寶馬上,

滿臉的橫肉隨著馬匹的躁動而顫抖,一雙小眼睛貪婪地盯著河對岸的長安城,

他身旁,一個乾瘦的妖僧發出夜梟般的笑聲,

“大汗神威,那唐皇怕是已經被嚇破了膽,連城門都不敢出了,”

頡利發出一陣粗野的鬨笑,剛要開口,身旁一名親衛突然指著對岸,嗓音都變了調,

“大汗,您看南邊!”

頡利眯縫起眼睛,朝那親衛指的方向望去,

南岸的地平線上,不知何時,拱出了一條細細的黑線,

那條黑線,不快不慢,正朝著河岸移動,

距離一點點拉近,他終於看清了,

那是一支軍隊,

一支……人數少到可笑的軍隊,

黑甲,黑馬,黑旗,

動作整齊劃一,陣列森嚴,在無聲的行進中,透著一股從墳墓裡爬出來的陰森,

頡利人傻了,

他抬手使勁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他扭過頭,衝身邊的將領吼道:

“那……那他孃的是多少人?”

將領也看呆了,結結巴巴地回話:

“旗號……是唐軍的玄甲軍……人數,約莫……三千?”

三千?

頡利可汗足足愣了三息,

緊接著,一股憋不住的狂笑,從他肥碩的胸腔裡炸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渾身亂顫,馬鞭指著對岸,幾乎要從馬背上栽下來,

“三千人?!那個叫李世民的,就領著三千人來找死?!”

“他是不是讓本汗的二十萬大軍給嚇瘋了?!”

他的笑聲是一個訊號,

整個北岸,二十萬突厥鐵騎,先是短暫的寂靜,隨即也爆發出掀翻河水的鬨堂大笑,

“哈哈哈哈!”

“南人是沒人了嗎?派三千人來給咱們塞牙縫?”

“都別跟我搶!老子一個人就能把他們衝爛!”

嘲笑,咒罵,粗野的口哨,匯成一股聲浪,

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和羊羶味,跨過渭水,砸在南岸那三千玄甲軍的陣列上,

聲浪之中,有年輕計程車卒臉色發白,攥著韁繩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縱使是百戰老兵,面對這懸殊到令人絕望的數量,也不可能心如止水,

軍陣中,出現了一點極細微的騷動,

就在此時,

“嗒,嗒,嗒,”

清脆的馬蹄聲,自軍陣後方響起,

李世民身披玄甲,未戴兜鍪,獨自策馬,行至三千玄甲軍的最前方,

秦瓊與尉遲恭,一左一右,緊隨其後,兩杆重兵器在手,沉默得像是兩座會呼吸的鐵像,

李世民臉上,空空蕩蕩,什麼表情都沒有,

只是勒住戰馬,平靜地看著對岸那片黑色的汪洋,看著那些因狂笑而面目扭曲的突厥騎士,

彷彿在看一片……長勢喜人的荒草,

他甚至抬起手,慢條斯理地,將一縷被風吹亂的鬢髮,掖回耳後,

對岸,頡利可汗的笑聲,卡在了喉嚨裡,

他看見了李世民,

看見了那個曾在渭水邊,逼著他簽下恥辱盟約的男人,

他更看見了那個男人臉上,那該死的、平靜到讓他怒火攻心的表情!

舊日的恐懼混著今日的羞辱,一股邪火直衝天靈蓋,

他猛地一夾馬腹,衝到河岸邊,用盡了力氣,隔著滔滔河水,衝李世民咆哮:

“李世民!”

“你這南人的雛皇帝!上次讓你走了狗屎運,今天還敢在本汗面前裝神弄鬼!”

“你還當自己是皇帝?你睜開狗眼看看你身後,就那三千個廢物!本汗的勇士,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們活活淹死!”

他越說越激動,臉上的肥肉抖個不停,

“本汗現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

“立刻滾下馬,給本汗跪著爬過來,舔乾淨本汗的馬靴!本汗要是高興了,興許能給你留個全屍!”

“不然,今天,本汗必將你碎屍萬段,拿你的腦殼當夜壺!”

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在渭水兩岸迴盪,

尉遲恭雙目赤紅,殺氣暴漲,手中的竹節鋼鞭嗡嗡作響,已然按捺不住,

李世民卻只是輕輕抬了下手,攔住了他,

他還是沒看頡利可汗,

對岸那二十萬大軍,連同他們的可汗,在他這裡,似乎連一群聒噪的夏蟲都算不上,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李世民轉過頭,看向身旁的秦瓊,

他的聲音很輕,也很淡,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家常,

“秦卿,”

“末將在,”

秦瓊的聲音沉穩如山,

李世民的視線,從秦瓊臉上移開,飄向了側面遠處,

那兒,有一座無人注意的、百米來高的小山丘,

“給他們……”

他停頓了一下,

“開開眼,”

秦瓊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沒有多問一個字,只是重重地點了下頭,

“遵旨,”

話音落下,他一撥馬頭,獨自一人,策馬出陣,

秦瓊也沒去看對岸黑壓壓的敵軍,也沒去摸腰間的雙鐧,

他的視線,同樣落在了遠處那座無人的山丘上,

在兩岸數十萬人驚愕、不解、夾雜著嘲弄的注視中,

秦瓊抬起了他的右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