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默默走到身側、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的李流雲。

少年的玄牝劍匣靜靜負於身後,在清冷的月輝下流轉著暗沉厚重的光暈,襯得他挺拔的身姿愈發遺世獨立。

彷彿即將面對的,並非一場關乎前程甚至性命的審問,而只是尋常的一次門派任務。

“怕嗎?”

“不怕。”

“御劍,跟緊。”

“師傅……”

“嗯?”

“徒兒今日對自悟劍法有些不明,可否請師傅解惑?”

田不易聞言。

當即臉色又是一變,儘管他依舊是那副嚴肅尊容。

但此刻眼神中,已經多了一絲莫名的欣慰。

“哼!是非功過自有公論,我田不易還不至於偷學自己徒子的法術!”

隨著那道眼神收起,田不易臉上依舊掛著“師傅”的嚴肅表情。

沒有多餘的廢話。

指尖一彈,一道赤紅如熔岩漿流的奪目劍光鏗鏘而出,懸停在離地尺許處。

正是他威名赫赫的法寶——

赤焰仙劍。

此劍一出,熾熱的氣息瞬間驅散了夜露的寒涼。

李流雲輕輕頷首,同樣簡潔地應了聲,“是。”

……

通天峰,玉清殿。

恢弘壯麗的正殿此刻燈火通明。

巍峨的琉璃殿頂對映著清輝月華與殿內燈火,交織出一片神聖肅穆又隱含緊張的光暈。

七峰首座的位置按照慣常次序分列兩旁。

掌門道玄真人一身墨綠道袍,神色平靜無波,端坐於高居九階之上的主位法座。

目光如同深潭之水,靜靜凝視著此時正跪在地上的李流雲。

少年一襲染了暗紅血跡的白衣未換,在肅穆的大殿中反而透著一股洗盡鉛華的坦蕩。

道玄心頭那份欣賞幾乎無法抑制地滋長。

這少年,修為悟性驚才絕豔,心性沉穩更勝磐石。

面對如此汙衊,依舊波瀾不驚。

青雲未來,有此麒麟兒,何愁不興?

不過。

他畢竟是掌門。

一切都是要靠規矩辦事。

隨著掌心在冰冷的座椅扶手上微微用力之後,道玄收斂起眼底那絲幾乎滿溢的暖意。

聲音沉緩地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目光掃過兩側如塑像般端坐的同門:“諸位,剛才李流雲所言,你們意下如何?”

“哼!”

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那張刻板陰冷的臉龐在燭光下顯得更加森然,“此子之話,斷然絕不可信!”

道玄真人緩緩抬起眼皮,平靜地直視蒼松:“蒼松師弟,為何如此肯定?”

蒼松冷冷地瞥了一眼跪著的李流雲,“那劍法,那詭異絕倫的劍意。”

“分明就是魔教鬼王宗秘傳多年的邪術路數,絕非我正道所有。”

“說不得,此子根本就不是什麼被遺棄的嬰兒,而是鬼王宗用什麼陰損歹毒、逆亂天倫的秘法培育出的鬼嬰。”

“刻意拋在我青雲聖地之內,只為有朝一日能尋得如此機緣,被收入門牆,伺機而動,顛覆我青雲千百年傳承的浩蕩道統!”

這番指控。

簡直如同在沉滯的大殿中投入了一顆驚雷。

“蒼松!”

“你——!”

田不易聞言怒道:“荒唐!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想說我們夫婦也是魔教的臥底啊?!”

蒼松道人冷冷道:“我荒唐?請問田師兄,這如此霸道的劍法,可是我正道中人所有?”

“你相信此子十年前還是個廢人,一息之間領悟了堪比我派神劍御雷真訣的劍術?”

眾人聞言面色都沉了下來,哪怕是田不易也一時之間語塞。

這確實是一個無法忽視的要點。

若全是按照天賦來說的話,那就顯得有些片面了。

“請問蒼松師兄,若真是此子悟性逆天,遠超當年青葉祖師,又當如何呢?”水月大師看不下去了,懟道。

蒼松道人向水月大師看了過去,目光炯炯,氣勢逼人,道:“哦,水月師妹,那你是什麼意思,若他真是魔教賊子企圖亂我青雲道統,又當如何?”

水月大師聞言,也不看蒼松陰沉的臉色。

目光掃過在場各位首座,最後落在道玄身上:

“諸位師兄,我有一言。此間審問之事,關鍵處有二:”

“其一,所謂鬼王宗劍法路數,此乃蒼松師兄一家之言,雖有百年前幽明老怪之說,然時過境遷,魔教妖法萬變,或有巧合雷同也未可知。”

“更重要的,是實證何在?是親眼見過那幽明老怪使劍,證其形態神韻與此子今日一劍一模一樣?”

“還是此子身上沾染了魔氣,又或有與魔教勾結的信物往來?”

“僅憑蒼松師兄個人久遠前的一段模糊記憶,便斷定此少年劍法必為魔道傳承。”

“還要就此認定他是那等可怖的鬼嬰?這其中的牽連推斷,鏈條未免太過薄弱!”

“若因一個‘可能像’便定人死罪,只怕我青雲執法之嚴,反倒成了濫殺無辜的幫兇!”

她的話語條理分明,針針見血,直指蒼松證據鏈條中的致命漏洞。

道玄真人微微頷首,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

蒼松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陰鷙地盯著水月。

水月大師並未停下,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其二,關於這少年的悟性,確實超乎常理,我等認知有限,自是無法完全理解這等天地造化之奇才。”

“然,未知,不代表不可能!我青雲萬載傳承,奇人異士輩出,青葉祖師當年開創太極玄清道之前。”

“難道不也是打破常理,前無古人?更何況,若此子悟性當真逆天,其資質遠超我等認知,甚至……或許堪比青葉祖師當年,又當如何?”

“難道只因為他的強大超出我等預料,就要被扣上邪魔的帽子?”

“青雲容得下平庸,難道反而容不下一個真正的驚世之才?”

最後這一問,如同重錘砸在眾人心頭。

“哦?水月師妹!”

“聽你這般維護此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詭辯開脫,當真是……奇哉怪也!”

“我倒是想知道,水月師妹你今日為何一反常態。”

“如此不遺餘力地為一個入門不過十餘載,且與你小竹峰並無甚深厚淵源的大竹峰弟子……這般費心辯解?”

“其中緣由,真是令人費解,不得不多思量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