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府邸,書房。

往日的雅緻與寧靜早已蕩然無存。

名貴的獸首檀香爐翻倒在地,爐灰混著傾倒的墨汁,將一地揉爛的宣紙染得汙黑,散發出一股陳腐與頹敗交織的怪味。

顧天養,這位曾經俯瞰江南計程車紳之首,此刻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老獸。

他髮髻散亂,華貴的絲綢外袍被扯得歪斜,露出裡面汗溼的中衣。

那雙曾洞悉人心的眼睛裡,此刻爬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瞳孔因極度的驚恐而收縮。

他猛地衝到門口,將耳朵死死貼在冰冷的門板上,府外任何一點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都讓他渾身一顫,驚得跳開。

隨即又踉蹌著跌坐回書案前,枯瘦的手指抓起狼毫筆,卻抖得無法落筆,只能在紙上劃出一道道扭曲的墨痕。

“方大人會救我的……恩師一定會……”

“燕王只是個武夫,他不敢!他絕不敢在江南亂來!”

“我是江南的根基!朱元璋動了我,整個江南都會天翻地覆!他不敢!”

他的聲音時而尖銳如梟啼,時而又低沉如夢囈,像在竭力說服自己,又像在與某個看不見的鬼魅爭辯。

府外那片死寂,那三千燕山衛鐵桶般的無聲圍困,如同一座無形的石磨,日夜不停地碾壓著他的心智。

他所有的城府與算計,都在這幾日不見天日的極致煎熬中,崩解為純粹的、滲入骨髓的恐懼。

審判隨時會來,這種等待,比一刀斃命更加折磨。

突然!

“轟——!!!”

一聲彷彿要將整座府邸連同大地一併撕裂的恐怖巨響,從大門方向炸開!

腳下的地板隨之劇烈一震,書案上的筆洗茶盞齊齊跳起,摔在地上碎成片片。

這聲音,像一柄無形的攻城巨錘,狠狠砸在了顧天養那根繃到極限的神經上!

“啊——!!!”

他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驚恐地瞪圓了雙眼,眼球幾乎要從眼眶裡凸出來。

來了!

他們終究還是來了!

回應他的,並非家丁驚慌失措的稟報。

而是一陣陣更加密集的、如同雨點選打敗革的悶響,那是利刃切開血肉的聲音!

緊隨其後的,是一聲聲短促到戛然而止的淒厲慘叫!

顧家那扇號稱固若金湯、由整塊精鐵澆築、厚達半尺的府門,此刻已然扭曲成一堆廢鐵!一根猙獰的巨型攻城錘,還嵌在破碎的門框裡,猶自震顫!

門外!無數身穿黑色飛魚服、手持繡春刀的錦衣衛,如同決堤的黑色潮水,從地獄裡咆哮著湧入!

在他們身後,是佇列更為森嚴,手持重盾長戈的燕山衛重甲步兵!

顧家豢養的數百名家丁護院,在這些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百戰精銳面前,脆弱得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這根本不是戰鬥。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高效而血腥的屠戮!

書房內。

顧天養聽著那越來越近的慘叫與金鐵交鳴聲,徹底陷入了癲狂!

他手腳並用地撲向那巨大的書架,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將其推倒,重重地砸在地上,試圖堵住大門,為自己爭取哪怕一息的喘息之機。

可他剛把書架橫在門口!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書房那扇由名貴金絲楠木打造的大門,連同那沉重的書架,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外面硬生生踹得爆裂!

漫天木屑紛飛中,十幾名錦衣衛面無表情地衝了進來,冰冷的刀鋒在燭火下反射出死亡的寒光,瞬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不要殺我!”

死亡的冰冷觸感徹底吞噬了他,顧天養再無半分體面,雙腿一軟,涕淚橫流地跪倒在地,語無倫次地哀嚎。

“我是朝廷欽封的鄉賢!我為大明立過功勳!你們不能殺我!”

他像一個溺水之人,胡亂地揮舞著手臂,瘋狂地抓住所有他能想到的名號。

“當朝吏部尚書方克勤是我的恩師!他會保我的!你們動了我,江南數十萬士子都不會答應!”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道冰冷到不帶任何人類情感的視線。

錦衣衛指揮使毛驤,緩步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踩過破碎的木屑,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這個已經徹底崩潰、狀若瘋癲的男人,眼神裡沒有嘲諷,沒有憐憫,只有一種看待死物的漠然。

毛驤抬起手,用戴著皮質護手的手背,輕輕拍了拍顧天養的臉頰,聲音平淡得可怕。

“顧天養,陛下的裁決,到了。”

這平淡無波的聲音,卻像一道無形的驚雷,讓顧天演的哀嚎戛然而止。

他緩緩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卷明黃色的卷軸!

那捲軸之上,用赤金絲線繡著張牙舞爪的五爪金龍,在燭火下流轉著令人心悸的光芒!

聖旨!

看到那捲聖旨的瞬間,顧天養腦子裡“嗡”的一聲,炸成一片空白!

他所有的癲狂,所有的掙扎,所有的幻想,在這一刻,被這抹不容抗拒的明黃,徹底定格、擊碎!

毛驤沒有理會他瞬間變得慘白的臉色,緩緩展開了聖旨,用一種如同金鐵摩擦的冰冷聲音,高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聲音響起的瞬間,在場所有錦衣衛,甲葉碰撞,發出一聲整齊劃一的脆響,齊刷刷地朝著聖旨的方向,單膝跪地!

只有顧天養,還癱軟在地上,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軀殼。

“江南士紳顧、王、李、陳四家,身為國之鄉賢,不思報效君恩,反倒囤積居奇,魚肉鄉里,暴力抗稅,勾結軍方,意圖謀逆!”

“罪證確鑿,天地不容!”

“其罪,同叛國!”

毛驤每念出一個字,顧天養的身體就劇烈地抽搐一下!當聽到“罪同叛國”四個字時,他已經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嘴巴無意識地張合著。

毛驤頓了頓,目光掃過顧天養死灰般的臉,將最後那幾個字,用盡全身力氣,如同驚雷一般,狠狠地砸了出來!

“著,抄家!滅族!”

“以儆效尤!”

“欽此!!!”

抄家!滅族!

這四個字,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最終審判,徹底湮滅了顧天養最後一絲神智。

“嗬……嗬……”

他喉嚨裡發出漏風般的無意義聲響,眼神渙散,整個人徹底癱軟在地,一股溫熱的騷臭液體迅速從他身下蔓延開來,浸溼了華貴的衣袍。

前一刻還攪動江南風雲計程車紳之首,在這一刻,徹底變成了一條連骨頭都被抽掉的死狗!

毛驤冷漠地收起聖旨,甚至沒有再低頭看他一眼。

他對著身後的錦衣衛千戶,面無表情地一揮手!

聲音,冰冷刺骨!

“抄!”

“挖地三尺!”

“一根針,都不能給本官放過!”

隨即,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目光轉向了另一名心腹親信,那張常年沒有表情的臉上,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露出一抹冰冷的痕跡。

“另外,你帶一隊人,去後花園那座假山!”

“皇太孫殿下的密圖上說,那裡,可是藏著一個驚天的大寶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