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園林,雅間內。

顧天養冷冷地注視著樓下那片混亂的打鬥,直到最後一個地痞被憤怒的百姓按在地上哀嚎。

他那張原本還帶著一絲儒雅的臉,鐵青一片。

但他沒有暴怒,更沒有摔杯子。

他只是緩緩地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茶,一飲而盡。

那股苦澀,彷彿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輸了。

又輸了。

而且輸得比上一次更慘。

上一次,他只是輸了錢。

這一次,他連最擅長操控的民心,都輸得一乾二淨!

他終於深刻地意識到,在“五十文一斗米”這種絕對的生存利益面前,任何虛無縹緲的“仁義道德”,任何煽動人心的“聖人言論”,都是狗屁!

百姓,只認誰能讓他們吃飽飯!

“呵呵……呵呵呵……”

顧天養髮出一陣低沉而又陰冷的笑聲。

他眼中最後的一絲僥倖,徹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狠厲。

他知道,常規的手段,已經對付不了城外那位欽差,更對付不了他背後那個神鬼莫測的皇太孫了。

必須用毒計!

用足以讓他萬劫不復的毒計!

他猛地轉過身,對著身後一個如同鬼魅般的黑衣心腹,冷冷地說道:“去,把李師爺請來。”

片刻之後。

一個山羊鬍、眼神陰鷙的瘦小老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雅間內。

此人,正是顧天養的首席幕僚,以毒計聞名江南的李慕白。

“家主,外面的鬧劇,老朽已經聽說了。”李師爺躬身行禮,聲音沙啞,“欽差背後有高人指點,民心已成鐵板一塊,強攻不得。”

“先生有何高見?”顧天養的聲音冰冷。

李師爺眼中閃過一絲毒辣的光芒,他捻著山羊鬍,緩緩說道:“既然民心是鐵板,那我們為何要硬砸?我們只需在這鐵板上,滴上幾滴滾油,讓它自己內亂起來,豈不更好?”

“朝廷不是賣五十文一斗米嗎?這是他們的功,也是他們的‘過’!”

“我們為何要反對?我們不僅不反對,我們還要‘支援’!”

顧天養的眼睛猛地一眯,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李師爺陰冷一笑,湊上前去,低聲獻策:

“家主,您立刻派人,以‘江南百姓’的名義,去欽差衙門‘請願’!”

“我們不喊‘反對苛政’,我們喊——‘感謝朝廷天恩!懇請欽差大人嚴懲蘇州奸商,將糧價降至三十文一斗,還利於民!’”

“同時,我們花重金,請城裡最好的說書先生和窮酸秀才,在全城散播一個訊息:就說欽差大人和那幫外地米商早有勾結,他們從占城運來的米,成本不過二十文,賣五十文,是為了中飽私囊,與江南士紳爭利!”

“此計,一石二鳥!”

李師爺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其一,我們將自己偽裝成替百姓請命的義士,將欽差推到百姓的對立面!他降不降價?降價,他就是承認了自己貪腐!不降價,他就是坐實了與民爭利的罪名!”

“其二,此舉可分化百姓!那些買到五十文米的人固然心存感激,但總有更多貪婪愚昧之人,會相信我們的謠言,會為了那二十文的差價,去衝擊欽差衙門!到時候,就是民意對民意!欽差就算有三頭六臂,也只能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好!”

顧天養猛地一拍大腿,那雙陰冷的眸子裡,終於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好一個殺人誅心!好一個一石二鳥!”

他看著李師爺,臉上露出了讚許的笑容:“就按先生說的辦!錢,不是問題!我要讓整個蘇州城,都響徹著聲討欽差的‘正義之聲’!”

……

一場更加陰險的輿論風暴,在蘇州城內悄然醞釀。

僅僅一天時間!

“欽差與奸商勾結,侵吞賑災糧款”的謠言,就傳遍了蘇州的大街小巷!

無數打著“為民請命”旗號的秀才,在街頭慷慨陳詞,聲淚俱下地控訴著欽差的“暴行”。

一支由數百名地痞無賴和被煽動的百姓組成的“請願”隊伍,浩浩蕩蕩地朝著欽差衙門湧去!

他們高舉著橫幅,上面寫著——“嚴懲貪官周觀政!還我江南血汗錢!”

欽差衙門。

周觀政聽著手下傳回來的情報,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凝重。

他低估了對手的無恥和狠毒。

這一招,直接打在了他的軟肋上,讓他進退兩難。

“大人!不能再等了!外面的百姓越聚越多,情緒激動,再這樣下去,恐怕要出大事!”副使焦急地勸道。

周觀置沒有說話,他只是從懷裡,拿出了皇太孫賜予的第二個錦囊。

他緩緩開啟。

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八個字。

順藤摸瓜,定點清除。

周觀政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

他明白了!

殿下早就料到,敵人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對付這種藏在暗處的毒蛇,解釋是沒用的!

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它從洞裡揪出來,一刀砍掉它的腦袋!

“來人!”

周觀政猛地站起身,聲音冰冷如鐵!

“傳我命令!”

“命一千京營銳士,立刻出動!”

“將城中所有散播謠言、煽動鬧事的秀才、地痞,有一個算一個,全部給本官抓回來!”

“告訴他們,本官不管他們是誰派來的!”

“只給他們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後,凡不招供者……”

周觀政的眼中,殺機爆閃!

“就地廷杖!給本官往死裡打!”

……

顧家園林。

顧天養剛剛收到訊息,欽差衙門竟然出動軍隊,開始全城抓人了!

他非但不驚,反而露出了一絲冷笑。

“蠢貨,終於忍不住動粗了嗎?”

在他看來,欽差此舉正中下懷。動用軍隊鎮壓“請願”百姓,只會激起更大的民憤。

他悠閒地端起茶杯,準備看一場好戲。

然而!

不到一個時辰!

一個心腹管家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上寫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恐!

“家……家主!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管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都在發抖!

“城南米鋪的王二麻子……被抓了!”

“他……他沒扛住錦衣衛的廷杖,全……全都招了!”

“他招出是……是咱們府上的張管事,給了他一百兩銀子,讓他帶頭鬧事的!”

“現在……現在欽差衙門已經派人,直奔張管事家去了!”

“啪嗒!”

顧天養手中的茶杯,再一次摔得粉碎!

他整個人如同被雷電劈中,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那張還帶著得意笑容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王二麻子?張管事?

那都是他這張巨大網路中最不起眼的兩條小魚!

他做夢也沒想到,對方的刀,竟然如此精準!如此狠辣!

直接就斬向了他最外圍的觸手!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他的尾巴骨直衝天靈蓋!

他知道,這不是巧合!

對方手裡,一定掌握著一份他不敢想象的東西!

那張將他們所有人一網打盡的……死亡名單!

“完了……”

顧天養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嘴唇哆哆嗦嗦。

他引以為傲的計謀,他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在對方這種不講道理、直奔要害的雷霆手段面前,脆弱得像一張紙!

逃?

他的根基全在江南,他能逃到哪裡去?

等死?

他比誰都清楚朱元璋對待他們這種人的手段——剝皮揎草!

恐懼!

前所未有的恐懼,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嚨!

當死亡的陰影真正降臨到頭頂時,所有的僥倖和算計都化為了齏粉!

只剩下最原始的、野獸般的求生本能!

“不!我不能死!我顧家百年基業,不能毀在我手裡!”

顧天養那雙因為恐懼而渙散的瞳孔,猛地重新聚焦!

恐懼,在這一刻化為了無盡的瘋狂和決絕!

文的不行!計謀也不行!

那就只剩下最後一條路了!

他猛地轉過身,對著那個一直站在陰影裡的黑衣心腹,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他的聲音,嘶啞、冰冷,不帶一絲一毫的人類感情!

“去!”

“立刻去蘇州衛所大營!”

“告訴張指揮使!”

“就說,本家主之前答應他的十萬兩銀票,現在就可以兌現!”

“讓他……立刻帶兵!”

“今晚,我要讓整個欽差衙門,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