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剛矇矇亮,一層稀薄的青灰色籠罩著整個營地。

石門悄無聲息地開啟了一條僅容一人側身擠過的縫隙,宋定安和舒清婉彼此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指尖輕點,兩張畫著繁複紋路的隱身符籙瞬間燃起青煙,兩人身形立刻如水墨般淡去,無聲無息地融入了熹微的晨光中。

幾乎足不沾地,二人的身影迅捷卻異常謹慎地貼地潛行,不多時便抵達了營地那唯一的出口旁。

入口處籠罩著一層半透明的,微微泛著波紋的光幕,隔絕內外的防護陣法正處於完全開啟的狀態。天光未透,陣法不會關閉。

兩團無形的存在在光幕前凝滯了片刻,無奈之下,空氣泛起漣漪般輕微的扭曲,宋定安和舒清婉的身影重新變得凝實。

兩人臉上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依照值守修士的要求,默默站在原地接受了數道探測法術的掃視。

當那光幕泛起水波紋、開啟僅容人通行的短暫通道時,二人如同離弦之箭,幾乎在通道完全形成的瞬間便發力疾衝,瞬間消失在營地之外。

另一邊,距離不遠的另一間石屋門後,程雪怡正透過門縫嚴密監視著宋定安二人所在的石屋。

她那雙剪水雙眸猛地一凝,柳眉輕蹙——那一直緊閉的石屋門扉竟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縫!

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她下意識地將自身神識延伸過去,穿透門縫——屋內空空如也!那兩人不見了!

“哥!”程雪怡臉色頓變,急轉身,不由分說地搖晃著榻上沉睡的程天翔,“快醒醒!那兩人跑了!屋裡空了!”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焦慮和一絲慌亂。

程天翔猛地坐起,眼神在瞬間從迷茫化為冷厲。

他微闔雙目,強大的煉氣八層神識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掃過那間石屋,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哼,跑?那賤人身上有我打下的靈力烙印!雖然微弱,但追她們,足夠了!走!”

兩人再無半點遲疑,迅速衝出石屋,朝著出口方向疾追。

然而,追出營地一小段後,程天翔的腳步慢了下來,臉上原本的篤定被驚疑取代。

“怎麼回事?”他停下身形,額角青筋隱隱跳動,強運秘法感應,那標記竟如同泥牛入海,毫無蹤影!

他自然不知,舒清婉二人出門啟用中品隱身符的剎那,不僅僅隱去了身形,更徹底掩蓋了自身的氣息,將那本就如風中殘燭的靈力烙印微光也一併隱匿。

半小時過去,程天翔焦躁得幾乎要發狂時,終於在距離出口不遠處捕捉到了一絲極為微弱的熟悉波動!

“找到了!”他低吼一聲,眼中兇光畢露,立刻鎖定了方向,一把扯過程雪怡,再度瘋狂提速追去。

“一個煉氣六層,一個煉氣四層,呵!”他心中冷笑連連,彷彿已經看到獵物在掌心掙扎場景。

煉氣八層對六層、六層對四層,在他看來,結局早已註定!

宋定安和舒清婉這邊,一出城郭範圍,宋定安立刻從貼身儲物袋中摸出兩張下品疾風符籙,快速遞了一張給身邊的舒清婉。

舒清婉迅速接符,眼神交匯間已明瞭意圖。

啪!啪!兩張符籙幾乎同時在兩人肩上一拍即沒,符紙化作精純的青色流光纏繞腿腳。

他們同時運轉御風訣,雙腿頓時灌注了風的力量!

“走!”舒清婉清叱一聲,毫不猶豫地一把攥住宋定安的手腕,靈力湧動,拖帶著他如兩道青煙般貼地疾掠,轉瞬間便在崎嶇的山路上拉出兩道長長的殘影,消失在灰濛濛的遠處。

城門口一個剛換崗的守衛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正好瞥見這一幕,對著旁邊的同伴嗤笑:“嘿,瞧見沒?大清早出城逃命似的,還拍上疾風符,靈石多得燒得慌?”

同伴一副瞭然的神情,懶洋洋地靠向城牆:“嘁,這不明擺著被人攆著逃麼?等著瞧吧,要不了多會兒,準有追兵殺出來。”

舒清婉已是煉氣六層中段,宋定安也剛突破至煉氣四層初階。

下品疾風符對煉氣初期效果顯著,可提速三四成,但作用於他們身上,增幅已銳減至一成半左右,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儘管如此,此刻多一分速度便多一分生機,二人哪裡敢有片刻猶豫。

二人方向並非筆直奔向最近的人類城池。

昨夜舒清婉便凝重地告訴宋定安,程家兄妹不知用了何種秘法能追蹤到她。

因此,二人決定:繞路!

廣袤的山野密林才是最好的掩護。茫茫林海,參天古木虯枝盤錯,藤蔓如蛇垂掛,枯葉鋪地掩蓋足跡。

對方想要在這樣的環境裡追蹤兩人,難度陡然便提升了許多。

然而,期望是美好的,現實卻異常艱辛。

只跑了一個小時,宋定安已經面色發白,額上汗珠滾滾落下,胸腔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風箱般粗重沉重。

下品疾風符效力不過十五分鐘便消散殆盡,後續全靠他們自身靈力苦苦支撐。

靈力消耗尚可勉力維持,最大的問題是宋定安的肉身強度遠未跟上修為的精進。

剛剛晉級煉氣四層不久,他的筋骨經絡尚顯脆弱,長時間高強度奔襲帶來的負荷讓肌肉痠痛,全身骨骼彷彿要散架一般。

舒清婉輕嘆一聲,那嘆息聲在狂奔的喘息聲中顯得格外清晰。

她放緩腳步停了下來,一邊警惕四顧,一邊對幾乎要癱倒的宋定安說道:“歇息半刻鐘,緩口氣再走。”

她抬起白皙的手指,指向不遠處:“前面約莫半個小時的路程,有一片綿延巨大的天然竹海迷宮。那裡霧氣瀰漫,極易迷失方向,但我恰巧懂得安全穿行之法。”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希冀:“只要我們提前進入,那姓程的即便追到近前,也斷然難以穿過那片迷宮!若他們想繞行……”她冷哼一聲,帶著一絲篤定,“哼,至少得多花一天時間!”

話音未落,宋定安已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砰”地一聲跌坐在地。

他急促地喘著粗氣,顧不上擦拭滿頭的汗水和粘在臉上的枯草碎葉,顫抖著手從儲物袋裡摸出一個水壺,費力地擰開蓋子,先狠狠灌了幾大口。

清涼的水流潤澤了乾渴得快要冒煙的喉嚨,卻澆不滅身體內外的灼熱感。

他又將剩下的水一股腦淋在頭頂和脖子後頸。冰冷的水流順著脖頸淌下,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那股由內而外彷彿被架在火上炙烤的熱浪才稍得緩解。

喘息稍定,他立刻閉目凝神。心神沉入體內那塊神秘令牌之中,調動其儲存的精純靈氣。

那純淨渾厚的靈氣被引入體內,無需多作煉化,僅在經脈中稍一流轉,便已融入自身靈力,乾涸的氣海迅速得到滋養,如同久旱逢甘霖。

同時,大量精純靈氣流經酸脹的肌肉骨骼,極大地緩解了身體的疲憊,讓他發出了一聲舒適的低吟。

“清婉,”他睜開眼,眼神恢復了些許神采,帶著一絲急切,說道:“前面只有不到半個小時路程了,眼看就是竹海迷宮。為防萬一,咱們不如再用中品疾風符趕路?這樣能更快進入迷宮深處,會更安全!你覺得怎樣?”

舒清婉秀眉微蹙,目光掃過宋定安汗溼狼狽卻透出堅定的臉,又投向竹海可能的方向。

她幾乎沒有猶豫,果斷點頭:“也好!以防夜長夢多。就用中品的!”

二人立刻各自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張品級明顯更高,靈光內蘊的淡青色符籙,手指灌注靈力,果斷向小腿外側一拍!

呼!

一股比之前強勁數倍的風靈之力驟然環繞住兩人雙腿。

符籙化作流光隱沒,他們身形再次化作兩道離弦的殘影,以遠超之前的速度貼著地面向前暴掠!

山路險阻,沿途偶有低階妖獸被驚起。

兩人依照舒清婉之前的經驗,能避則避,能繞則繞,絕不輕易出手糾纏。

實在遇到橫亙在必經之路上的妖獸,才被迫動手。

即便如此,為了節省每一分每一秒,往往在舒清婉快速擊殺後,由宋定安迅速撲上前,只取妖獸體內最珍貴的靈元石,那龐大的妖獸屍骸則被毫不猶豫地拋棄在荒草中。

並非不想帶走,儲物袋的空間早已捉襟見肘,實在裝不下這些價值不高的妖獸屍體了。

即便有中品疾風符加持,中途解決了幾隻不開眼的擋路妖獸,等他們終於望見那片遮天蔽日、雲霧繚繞的青翠竹海時,所耗時間已逼近半小時!

眼看迷濛的竹海就在眼前,二人心中剛欲稍鬆一口氣,身後遙遠的山道上,一道充滿憤怒咆哮聲如同炸雷般滾滾傳來:“舒清婉——你們跑不了的!!”

“識相的立刻把東西交出來!本少保證日後絕不為難於你!否則……哼!”

那聲音帶著清晰的破空聲由遠及近,正是如跗骨之蛆追來的程天翔!

舒清婉猛地回頭,遠眺聲音源頭,精緻的面容上掠過一絲意外:“來得竟然這般快?”

她對身旁的宋定安低喝一聲:“走!抓緊我,千萬別放手!”

話音未落,纖纖玉手一把緊握住宋定安的手腕,力道堅定。

兩人藉著中品疾風符殘餘的最後一點力量,身形化作兩道幾乎看不清的殘影,毫不猶豫地一頭撞入了那片白霧繚繞、無邊無際的竹海之中,身影瞬間被濃霧和蒼翠吞沒。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程天翔與程雪怡二人帶著呼嘯的風聲也堪堪趕到了這片令人望而卻步的竹海邊緣。

“該死!就差那麼一點!”程天翔猛地剎住腳步,眼睜睜看著前方翻騰的白霧,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粗壯的竹子幹上,竹幹發出一聲沉悶的轟響,枝葉簌簌抖動。

他英俊的面容因暴怒和極度不甘而微微扭曲,眼神中的怨毒幾乎要溢位來。

緊隨其後的程雪怡看著眼前蒼茫的竹海和無處不在的詭異白霧,柳眉緊鎖成結,聲音帶著憂慮:“哥,這片竹海是遠近聞名的天然迷障之地。憑我們煉氣期的修為硬闖,雖不至於葬身其中,可一旦被困上十天半月……”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望向程天翔,“我們現在怎麼辦?”

程天翔死死盯著眼前翻騰的竹海,眼中情緒劇烈翻湧,像是在權衡,又像是在掙扎。

片刻後,一股巨大的挫敗感和暴怒讓他臉色鐵青,最終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算她們走了狗屎運!走!”

他猛地一揮手,帶著程雪怡轉身,帶著一臉陰沉的殺氣,心有不甘地沿著來路大步離去。

竹海邊緣,只留下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和翻湧不息的氤氳白霧。

時間悄然流逝,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竹海外的寂靜再次被打破——程天翔和程雪怡的身影竟去而復返!

此時程天翔臉上的陰鷙簡直濃得化不開,眼神中的懊惱幾乎要噴出火來。他對著茫茫竹海,咬牙切齒地咒罵了幾句,這才帶著滿身戾氣,一把拉上程雪怡,徹底離開了這片詭異的地域。

他方才的離去,是心懷疑慮,懷疑舒清婉二人根本沒有深入竹海核心,而是藏在邊緣某個角落。這才假意撤離,希冀能引蛇出洞。

結果在遠處苦等了半個時辰,竹海邊緣依舊毫無動靜,他才驚覺——她們竟是真的不惜代價闖進深處去了!

這讓他心中的憋悶和殺意幾乎燃燒到頂點。

與此同時,在竹海深處。

白霧瀰漫,濃得幾乎化不開。

視線所及不過身周丈許之地,無數高聳粗壯的翠竹筆直向天,隱沒在頭頂翻滾的濃霧裡。

舒清婉一手緊握著宋定安的手腕,步履看似毫無章法,忽而向前疾行數步,忽而又後退三五步,時而向左迂迴,時而又向右橫穿,有時竟還要繞著某幾棵格外粗壯的竹子連續轉上好幾個圈子。

宋定安被她拉著,滿眼迷茫,除了四周幾乎一模一樣的巨大竹子和緩緩流動的霧氣外,根本無法辨別任何方向。

他嘗試釋放神識探查,卻駭然發現白色霧氣如同無形的泥沼,將他的感知牢牢束縛在身周不足三尺的範圍!

舒清婉一邊專注地辨認著某種只有她才能感知到的“路”,一邊低聲解釋道:“這霧氣不僅混淆視聽,製造錯覺,更能隔絕絕大多數追蹤法術的氣息。這才是我們脫身的唯一機會。”

突然,一直全神貫注的舒清婉瞳孔猛地一縮,厲聲喝道:“快!開啟防護罩!”

宋定安反應極快,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念頭一轉,一道白色的光罩應聲而起,不僅護住自身,更是瞬間擴大,將身邊的舒清婉也完全籠罩其中。

啵——!

幾乎在護罩形成的同一瞬間,一團模糊的,帶著淡淡綠光的影子如同出膛的子彈,撕裂濃霧重重撞擊在護罩邊緣!

護罩被撞中的地方劇烈地凹陷了一下,隨即爆開一圈水紋般的白色漣漪,光芒劇烈明滅!

宋定安只覺得護罩一震,還沒看清襲擊者的真面目,身邊的舒清婉早已身隨念動!

一道寒光從她袖中電射而出——正是那柄靈動的短劍法器!

刺啦!一聲輕微的撕裂聲響起。

短劍瞬間穿透迷霧沒入目標。

在它飛回之時,宋定安心意感應,及時在面前光罩上裂開一道細小的口子,那道寒光才得以順利收回舒清婉手中。

這時,宋定安才藉著護罩的光芒看清:在幾根巨大竹根旁的泥地上,一條細長的,背部翠綠腹部灰白,約莫半丈長的怪蛇正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翻滾。

最為醒目的是它頸部兩側各生有一片薄如蟬翼,似鰭非鰭的肉膜,此刻還在微微顫動。

“是翼蛇!”宋定安脫口而出,語帶驚訝。

學院裡專門有一門課教授辨識低階妖獸及其弱點,他成績一向名列前茅,自然一眼便認了出來。

翼蛇,正是依靠頸部這看似脆弱的滑翔翼膜,能在高低落差間短距離高速滑行偷襲。

它的頭部堅硬異常,正是最致命的武器,常從高處竹梢彈射而下,憑藉速度和堅硬蛇頭撞殺獵物。

並且還帶毒,毒性對修士雖不致命,但也會帶來不小麻煩。

要對付它,關鍵在於躲避那致命的頭槌。

一旦落地,其速度驟降,防禦脆弱,甚至凡人也能輕易斬殺。不過在實際遭遇時,其空中撲擊的迅捷往往令人防不勝防。

舒清婉微微頷首,臉上並無意外之色。她對學院教授的內容自然也很清楚。

“保持防護罩靈力穩定,翼蛇攻擊快如閃電,霧中單憑肉眼極難提前捕捉。這霧氣又壓制神識,”她目光緊緊鎖住地上還未死透的翼蛇,以及霧氣深處,“接下來怕是不會輕鬆。”

對宋定安而言,精準擊殺空中飛舞的翼蛇是巨大的挑戰,但維持一個護體光罩卻相當輕鬆——他那神秘的令牌中儲存的精純靈氣便是最佳後盾。

只要心念稍引,一股精純的靈力便源源不斷地補充著光罩,只要不受猛烈攻擊,這看似薄薄一層的光罩所耗甚微。

時間在霧氣的流淌和竹葉的沙沙聲中默默流逝。

不知不覺中,一個小時過去了。

期間,舒清婉憑藉著遠超宋定安的神識範圍和豐富的戰鬥經驗,手中短劍化作一道追魂索命的寒光,接連又斬落三十餘條從霧中詭異角度彈射襲擊的翼蛇。

這些翼蛇大多為一階妖獸,只有五六條達到了二階。

這些戰利品對舒清婉或許價值不大,但宋定安卻一條也沒浪費,快速上前,精準地剖開蛇軀,熟練地取出每一顆或青或綠、蘊含靈力的靈元石。

突然間,舒清婉帶著他又穿過幾叢格外茂密的巨大楠竹後,眼前景象豁然開朗!

前方是一小片難得的林中空地。

沒有那令人壓抑的白霧遮蔽,頭頂一線黯淡的天空終於可見。

這塊被高大竹叢天然環繞的空地上,竟然寸竹不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約莫四五十平米的紫色花田!

無數的紫陽花在稀薄的光線下怒放,深紫色的花朵層層疊疊,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獨特的、略帶辛辣的藥草芬芳。

一步踏入這片奇異的空地,舒清婉緊繃的肩膀這才明顯地鬆弛下來,長長吁了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絲輕快:“好了,暫時安全了,這裡不受迷霧困擾,不會迷失方向。我們可以稍作休整。”

宋定安雙眼放光,問道:“清婉,這些紫陽花可以採集麼?”

紫陽花,是煉製煉氣境丹藥紫陽聚靈丹的主藥。

舒清婉笑道:“這一片的紫陽花你全採集了也賣不出兩顆二階靈元石的價格,再者說了,你帶得走麼?”

宋定安搖了搖頭,這的確是個問題。

紫陽花可不是隻取花入藥,而是整株,這每一株都有三十多厘米高,幾十平米長得密密的紫陽花,全部採集起來可不得一大捆啊?

揹著那是相當累贅,而儲物袋裡又根本裝不下。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