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一圈四號宿營點的坊市,宋定安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眉宇間帶著一絲驚疑。
他暗自咂舌,此地的物價與青玄城內簡直是兩個天地。
眼前各式攤位凌亂且擁擠,空氣裡混雜著獸皮腥氣、塵土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藥草苦澀。
那些形態猙獰的妖獸材料堆疊如山,標註的價格低廉得讓他心驚;而另一邊,陳列著各色瓶罐的丹藥攤子前卻鮮少有人問津,只因其價格高得令人咋舌。
粗略算下來,材料幾乎便宜了近半,而丹藥卻翻著倍地漲!
“這些商人…心可真夠黑的!”
宋定安心頭暗啐一口,但隨即一絲火熱的念頭不由浮起,“不過這其中的油水…真厚啊!要是我也能…”
只是念頭剛起,便被他自己猛地掐斷。
他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修為!他缺的是修為!
煉氣二層的小修士,在這弱肉強食之地想摻和一腳?簡直是痴人說夢。
能在這種地方立足買賣的,哪一個不是狠角色?
更何況,那背後打點疏通所需的本錢,想想也讓他頭皮發麻。
一沒壓倒性的實力,二沒啟動的靈元石,三沒靠得住的背景,這商人之路,對他來說就是鏡花水月。
他帶著幾分失落和警惕,在喧囂的人流中移動,目光掠過各式各樣的攤位。
最終,在一個簡陋的地攤前駐足。
這攤子上擺放的不是材料丹藥,而是一疊疊繪滿奇特紋路的——靈符。
靈符,以特殊的妖獸皮精心鞣製裁剪為符紙,再用特殊法門將磅礴的靈力封印其中。
臨陣對敵,只需些許靈力激發,便能瞬間爆發出驚人的威能。
宋定安的目光落在那些靈符上,心動不已,但隨即又無奈放棄了。
煉氣二層…尚未凝聚神識,就算能勉力激發靈符,又能將其投擲多遠?怕是離手數尺就威能盡失了。
這玩意兒對他而言,只能是擺設。
他嘆了口氣,腳下一轉,便欲離開。
“這位小兄弟,”攤主沙啞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幾分市儈的熟稔叫住了他,“看你煉氣二層的修為,是怕靈符不好使喚吧?”
攤主是個身材精悍的中年漢子,臉上帶著風吹日曬的黝黑與幾道細碎疤痕,身上套著一件油亮的獸皮甲,盤膝坐在地上,雙手隨意搭在膝頭,那深不可測的氣息,遠非宋定安可比。
他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黃牙,“放寬心!雖說那些打打殺殺的攻擊符籙要靠神識驅使才得心應手,但這防護的、添福增運的,嘿,沒這講究!”
他粗糙的手指熟練地拈起兩張靈符,在宋定安眼前晃了晃,語氣熱絡地介紹道:“喏,瞧瞧這張‘疾風符’,還有這張‘金光符’,那可是實打實的好東西,極為實用!關鍵啊,價兒不貴,一張就一顆二階靈元石!”
這話彷彿有魔力般,立刻讓宋定安挪不開步子了。
金光符?他身上的玄字令牌那自帶的防護罩子似乎更可靠些,用處不大。
但疾風符…他的心猛地一跳,眼前彷彿浮現出自己被一股無形風力助推著,如離弦之箭般在密林中奔逃的景象。
一顆靈元石搏一條命,這買賣太值了!
之前在青玄城交易區他就見過此符,猶豫一番,為節省珍貴的靈元石而作罷。
此刻他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眉頭微蹙,帶著幾分討價還價的口吻道:“這位大哥,您這疾風符…是下品貨色吧?在咱青玄城裡,這價能買兩張了。”
攤主聞言臉上笑容絲毫未減,嘿嘿笑了兩聲,顯得毫不介意,反而透著幾分“你懂的”的神色,說道:“沒錯兒!是下品。城裡頭也的確是你說的那個價兒,可你也說了,那是城裡頭啊!”
他攤開手,一副無奈又理所當然的模樣,“咱兄弟我,千山萬水跑這一趟,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掙這辛苦錢,風餐露宿的,你總得讓我賺點跑腿費吧?要都按城裡價,大夥兒不如都窩城裡賣去得了!”
宋定安抿著嘴,臉上有些掙扎,眼神在疾風符和攤主臉上來回掃視。
一番討價還價後,最終,他還是咬咬牙,從懷中謹慎地掏出兩顆沉甸甸的二階靈元石,叮噹輕響放在攤位上,換回了三張繪製著玄奧風紋的疾風符。
收好靈符,宋定安快步離開喧囂的坊市區,心頭踏實了些。
他徑直找到宿營點管理石屋的城防軍駐地,又交出一顆略顯肉疼的二階靈元石,這才換得一間僅十平米、由粗礪岩石堆砌而成的小石屋鑰匙。
屋內極其簡陋,但勝在比外面街道上濃郁一些的靈氣流淌其中,一張硬木方桌,一把老舊的木椅,一張鋪著薄薄草蓆的石床。
最重要的是,關上那扇厚重的石門後,能隔絕外面大部分窺探的目光,有一方難得的私密與安全感。
宋定安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長長舒了口氣。
煉氣二層…孤身一人在這殺機四伏的荒野外闖蕩?和主動送死沒什麼區別。
若非舒清婉老師他們一路照拂,恐怕他根本活不到踏足這四號宿營點,半路就成了不知哪頭妖獸的腹中餐。
想到這裡,他對舒清婉的感激又深了幾分,心中默默祈禱他們平安歸來。
接下來三日,他足不出戶,日夜運功打坐。
石屋內靈氣氤氳,修為確實有了些微的增長,然而,舒清婉三人依舊杳無音訊。
他透過玄字令牌,凝神感應。符令深處,一絲屬於舒清婉的氣息尚存,指向一個模糊的方位。
只是他無法判斷舒清婉他們究竟是已抵達目的地,還是在歸途之中。
唯一能確定的是,代表著舒清婉的那個定位光點,在地圖指示的那個區域,已經靜止不動了小半天了。
不安的念頭悄然滋生。
宋定安他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透過符令小心翼翼地將意念傳遞出去:“清婉,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你們大概還要多久能回來?”
如果還需數日等待,他就得去管理處續繳靈元石,否則就得捲鋪蓋出城,到小城門口風餐露宿,那多少能省下幾塊靈石。
先前因符令得了兩百塊靈元石,看似不少,如今身處營地,買點符、租個屋轉眼就去了近十分之一。
而這靈元石,想在危機四伏的野外賺回來?對他這小小煉氣二層而言,簡直難如登天!
不多時,玄字令牌傳來微弱的震動反饋:“我受了傷,需要休養恢復,你在四號宿營地再等我幾天。”
宋定安的心陡然一沉,清婉姐受傷了!
他霍地站起,焦急在狹小的石屋內踱了兩步,隨即強壓住紛亂的思緒,快步出門,又去管理處繳了靈元石續住。
回到石屋,他靠在門邊,望著粗糙的巖壁,煩躁和無力感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這擔憂,已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能否安然回城的憂慮,更多的是源自內心深處對舒清婉這位溫婉大姐姐的真誠關切。
幸而,次日晌午,透過體內的玄字令牌他能清晰地感應到,那個停滯了許久的定位光點,正以不快的速度,穩穩地朝著四號營地移動!
第三天中午,營地內人影交錯間,宋定安終於望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舒清婉!
她步履略顯沉重,雖明顯整理了儀容,但身上那件皮甲仍殘留著刀割爪裂的痕跡,乾涸發黑的血汙大片地浸染其上,如同猙獰的烙印,無言地訴說著她曾經歷了一場慘烈搏殺並身受不輕的創傷。
她原本清雅的面容染著疲憊的風霜,嘴唇有些發白。
舒清婉一見宋定安迎上來,不等他關切的話語問出口,便迅速抬起一隻手,掌心向外,做了一個明確“噤聲”的手勢,同時低聲急促道:“走,先回住處。”
她的眼神迅速掃過周圍看似平靜的人群,透著難以掩蓋的警覺。
宋定安立刻會意,強壓下心頭翻湧的疑問,一言不發地側身引路,將舒清婉帶回了那間簡陋卻安全的石屋。
“哐當”一聲,厚重的石門在身後嚴密關闔。
一進狹小的空間,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舒清婉再無力維持身形,悶哼一聲,整個人便重重跌坐在冰冷的石床上。
她一手撐著床沿,一手按住了隱隱作痛的肋下,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才凝聲道:“我們得想辦法找人護送回城。程家兄妹……見寶起意,對我下了黑手!”
她的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憤怒,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宋定安瞬間明白了她那一身傷痕的由來,心頭又是震驚又是憤怒。
不用細問,舒清婉便強撐著疲憊的神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飛快講述了一遍:他們在險峰擊殺了守護的天霜蛇後,赫然發現洞穴深處的紫玄參不止一株,而是三株!一株紫玄參可換三顆珍貴無比的紫玄丹,三株便意味著九顆。
程天翔為衝擊煉氣九層,志在必得。他原本盤算,哪怕加上妹妹程雪怡那份,也不過六顆,不足以保證他順利突破。
貪婪壓倒了情誼,兄妹兩人竟聯手向舒清婉發難!
“枉我瞎了眼,還當他們是至交好友!”舒清婉重重嘆息一聲,疲憊地閉上雙眼,長長的睫毛輕顫,掩蓋著其中深深的失望與傷痛。
宋定安喉結滾動了一下,胸口堵得發悶,一時竟不知如何安慰。
他默默地取出在青玄城內購買的幾枚效果普通的低階療傷丹藥,小心翼翼地遞過去,聲音有些乾澀的道:“清婉,你的傷要緊,還是先恢復傷勢吧。”
舒清婉微睜開眼,目光落在那幾枚丹藥上,輕輕搖頭,嘴唇扯出一個無力的弧度:“你收著吧。”
她的指間緩緩撫過皮甲上裂開的一道深痕,“這點藥力,於我現在的傷勢不過杯水車薪。之前在荒野,要提防他們銜尾追殺,根本沒法靜心調養。”
她抬眼看向緊閉的石門,語氣稍松,“現在好了,回到這聚集地,有規矩壓著,他們不敢明目張膽動手,我終於能安心療傷了。”
這聚集地裡有個鐵律——不可爭鬥廝殺。
違者輕則受嚴懲,重則當場處決。
但這規矩,只在營地內生效。
一旦離開營地,便是奉行赤裸裸的叢林法則。
至於在野外誰是誰非?誰死誰活?聚集地內的管理者既無能力也無興趣去追查評判。
若有宿怨未了?那就荒野上再見真章!
這便是殘酷的現實,比凡俗界冰冷的律法更顯赤裸而直接。
宋定安默默點頭,心領神會地在靠近石門的角落盤膝坐下,如同一尊沉默的哨兵為舒清婉護法。
這期間,當他出門去管理處續繳房租的靈元石時,曾在人流湧動的街道拐角處,迎面撞見了程家兄妹。
程雪怡一改往日高傲做派,臉上堆起刻意柔弱的微笑,湊上前來低語,言語間充滿誘惑與暗示,勸說宋定安“識時務”,讓他做個內應,只需在他們離開營地時悄悄為程家兄妹留下出行的訊號。
她甚至還丟擲了一個誘人的許諾:一旦事成,從舒清婉身上搶回紫玄參,回到城裡便可分潤他一枚!
宋定安冷冷看著她姣好的臉龐下露出的算計笑容,只覺得一陣噁心直衝喉嚨。
他一個字都未回應,甚至眼神都未在她臉上多停留半秒,緊繃著臉,目不斜視地從程雪怡身邊繞過。
他還沒走出幾步,背後便傳來程天翔那如同禿鷲盯上腐肉般的陰鷙聲音:“姓宋的小子,你骨頭夠硬?出了這營地的大門,老子要你死無全屍!還有……”
程天翔的聲音陡然壓低,如同毒蛇吐信,充滿了令人不寒而慄的威脅:“你在青玄城那對螻蟻般的爹孃…呵,老子有的是辦法讓他們日子過得比死還慘!”
宋定安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甚至連肩膀都未曾抖動一下,但他藏在衣袖裡的雙手,指甲卻已深深掐入了掌心嫩肉中。
一股混雜著極致屈辱與滔天怒火的熱流,瞬間從腳底直衝天靈蓋,燒得他雙目發紅!
他緊咬著後槽牙,腮幫繃得像鐵塊,喉嚨裡堵著萬千罵語,卻連一聲低吼都無法發出。
底層小人物的悲哀,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反抗無力,妥協不能。
至於程天翔那所謂的“投靠”?宋定安心底冰冷笑一聲,怕是一踏出這營地的“安全區”,第一個被滅口的,就是自己這個“有用”的棋子吧?
他回到石屋時,舒清婉仍在入定療傷,眉頭微蹙,顯然內傷未愈。
待到數日後,舒清婉終於吐出一口悠長的濁氣,緩緩收回功法。
療傷雖告一段落,她臉上的血色並未完全恢復,但眼神已重拾了幾分清澈與銳利。
她起身下床,與宋定安相對而坐,目光坦誠而堅定的說道:“定安,放心。你是跟著我舒清婉出來的,我就算拼盡全力,也一定護你平安回城!那天看你回來臉色不對,是不是……在外面遇見那兩個畜生了?”
她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宋定安略顯陰鬱的臉龐,語氣帶著肯定與安撫,“他們威脅你了?別理睬那瘋狗吠叫!程家在青玄城是有些勢力,但還遠沒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她稍作停頓,語氣更為鄭重,“等我們平安回到城裡,我便立刻去找老院長求求情,破格聘你為學院的正式教員!這樣一來……你的父母家人,便可遷入學院內區居住!在那裡有學規震懾、有導師庇護,程家就算手再長,也絕對不敢在學院裡撒野動你們分毫!”
她的話斬釘截鐵,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讓人信服。
言畢,舒清婉便站起身,推門走了出去。背影雖依然單薄,卻帶著一股決斷。
沒過多久,石門再次開啟,舒清婉回來了。
她的臉色因短暫外出活動而略顯疲憊,但眼神卻比先前更加明亮。
她走到宋定安面前,取出一個不足一指高的細膩白瓷小瓶,遞到宋定安眼前。
“之前在303號峰,趁著混亂,我只來得及搶下這兩株紫玄參。”
她解釋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剛剛我拿著其中一株紫玄參,去拜見了營地那位鎮守的築基前輩。在這裡……”
舒清婉嘴角露出一絲無奈,“不比城內條件,藥力耗損加上種種因素,一株紫玄參只堪堪換到了兩枚紫玄丹。”
她晃了晃手中的白瓷小瓶,說道:“這裡面,便是一枚紫玄丹。”
看到宋定安因這丹藥名字而驟然放大的瞳孔和微微急促的呼吸,她語氣不容置疑地接著道:“服下它,突破煉氣三層!”
宋定安的心臟瞬間如擂鼓般狂跳起來,血液都似在沸騰,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尖叫著想要!
這可是能助人突破的紫玄丹啊!
但他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將那翻滾的渴望壓下,臉上浮現掙扎與推拒之色:“清婉!這……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他連連擺手,說道:“這丹你服下去,境界提升更多,給我,我不過勉強爬上三層,沒什麼太大的意義,簡直是浪費……”
“你啊!”舒清婉打斷他的推辭,失笑地搖搖頭,語氣帶著幾分親暱的嗔怪,眼神卻無比認真:“我手裡本來就有兩枚。我兩枚全吞了,與只吞一枚再讓你吞一枚,於整體實力而言,差別微乎其微。但是……”
她的聲調微微揚起,目光灼灼地盯著宋定安,“對你就不一樣了!突破到煉氣三層,那是天地之別!煉氣二層無法修習真正有效的攻防法術,但三層就可以!你習得法術之後,我們再遇險境,你能發揮的作用絕不止一星半點!從這個角度看,這粒丹藥現在用到你身上,才是物盡其用,最合適不過的!”
她頓了一頓,看宋定安依舊僵在原地,一副受寵若驚不敢接的模樣,不由得柳眉微豎,佯裝薄怒,一把將還帶著她手心溫熱的白瓷小瓶硬塞到宋定安手裡:“男子漢大丈夫,婆婆媽媽的像什麼話!說了給你就是給你的!”
塞完丹藥,她根本不給他再次推脫的機會,利落地轉身走到石床邊,袍袖一拂便盤膝坐下。
動作間,已果斷地從自己腰間摸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小瓷瓶。
拇指頂開蠟封的瓶塞,倒出一枚龍眼大小、氤氳著淡淡紫氣、散溢著沁人心脾藥香的圓潤丹藥。
她沒有絲毫猶豫,看也未看,玉手輕揚,便將其送入口中,隨即闔上雙眼,五心朝天,開始運功煉化丹藥。
宋定安愣了一會,看著手中的小瓶子,再看看已經開始運功煉化丹藥的舒清婉,面上神色變得堅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