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鬥帝國,太子東宮的書房內。

薰香嫋嫋,一派文雅清貴。

雪清河——或者說。

是完美披著這層畫皮的千仞雪。

正端坐於寬大的紫檀書案之後。

案頭堆疊著帝國各部呈上的奏疏卷宗,墨跡未乾。

這時,她手持一管紫毫玉筆,蘸著鮮紅的硃砂,正欲在一份關於邊境糧草調撥的奏疏上批奏。

陽光透過精緻的雕花窗欞,在她白皙修長的手指和溫潤的玉筆桿上跳躍,映襯著那份屬於天鬥太子的、無可挑剔的從容氣度。

一名侍立階下的心腹魂師,正低聲稟報著來自武魂殿的密報,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

“皇子殿下……另據星羅暗線所察,近期於星羅、天鬥、武魂殿三方交壤之緩衝地帶,崛起一新城,名喚桃花城。其城主……名為李長青。”

“李長青”三個字,如同三道無形的霹靂,狠狠劈入千仞雪的耳中!

“咔!”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刺耳的脆響!

她指尖那管價值連城的紫毫玉筆,竟在瞬間被硬生生捏斷!

鮮紅的硃砂順著斷口流淌下來,染紅了她的指腹,如同淋漓的血跡,更滴落在雪白的奏疏之上,迅速洇開一團刺目的猩紅,將那工整的墨字汙濁一片。

階下稟報的魂師聲音戛然而止,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盡褪,眼中充滿了驚駭與難以置信。

他從未見過這位素來溫潤如玉、處變不驚的太子殿下,有過如此失態之舉!

那瞬間從雪清河身上逸散出的氣息,冰冷、銳利、帶著一絲幾乎要焚燬一切的暴戾,雖只一閃即逝,卻足以讓他靈魂戰慄!

雪清河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指尖傳來的硃砂黏膩感和斷筆的冰涼觸感,像針一樣扎進她的神經。

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驟然加速的心跳,如同擂鼓般撞擊著胸腔。

李長青……桃花城主?

那個在星羅邊境斬殺親王、攪動風雲,讓她魂牽夢縈又心如刀絞的人……

他竟然就在那裡!

就在那片大陸上混亂的三不管地帶,建起了一座城?

以桃花為名?

無數混亂的念頭如同驚濤駭浪般衝擊著她的腦海:

他為何在此?李長青意欲何為?

他……還記得她嗎?

那冰冷的金屬碎片,彷彿在掌心瞬間變得滾燙!

她猛地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劇烈顫動了幾下。

再睜開時,眸中那滔天的巨浪已被強行壓下,只餘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千仞雪緩緩鬆開手,任由斷成兩截的玉筆和染血的奏疏落在案上,發出沉悶的輕響。

她用一種平靜到近乎詭異的聲音開口,聽不出絲毫波瀾,彷彿剛才的一切都只是錯覺:

“知道了。此疏汙損,稍後再議。”

“你,暫且退下吧。”

“好……好的。”

那魂師如蒙大赦,額角冷汗涔涔,不敢有絲毫遲疑。

躬身行禮後幾乎是踉蹌著退了出去,厚重的書房門,在他身後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內外。

皇室書房內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那團刺目的硃砂紅,在雪白的奏疏上無聲蔓延,如同一個猙獰的傷口。

兩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從書房最深的陰影裡浮現。

左邊一人身形挺拔如槍,面容冷硬,眼神銳利如鷹隼,正是蛇矛鬥羅佘龍。

右邊一人身形略顯矮胖,面頰上帶著奇異的暗紅紋路,氣息深沉內斂,正是刺豚鬥羅刺血。

他們是千仞雪最核心的護衛,亦是知曉她全部秘密的心腹。

佘龍上前一步,目光掃過案上那灘刺目的硃砂紅,又落在千仞雪緊握成拳、指節發白的手上。

他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直接刺破偽裝,直抵核心:

“少主。”

這一聲稱呼,瞬間將雪清河的假面徹底撕開,喚醒了那個揹負著沉重使命的武魂殿繼承人。

“臥底的路,每一步都踩著荊棘。有些滋味,是咬碎了牙,也得往肚子裡咽的血。”

佘龍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鐵,沒有安慰,只有殘酷的提醒,點破了她此刻身份的本質——潛伏的毒蛇,必須忍耐。

刺血的目光則更深沉一些。

他看著千仞雪依舊完美卻難掩一絲僵硬的側臉,緩緩開口,聲音如同緩慢流淌的岩漿,帶著灼熱的壓力:

“少主,憤怒與思念,只會矇蔽您的雙眼,燒燬您多年的心血。現在,此刻,都要堅持下去。”

他微微加重了語氣,目光彷彿穿透了千仞雪,投向東宮之外那象徵天鬥最高權力中心的皇城,“您不是千仞雪。您是天鬥帝國的儲君,雪清河。這才是您手中最鋒利、最不易被察覺的刀。”

刺血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狠狠砸在千仞雪的心上。

雪清河……這層身份!

她豁然抬眸,眼底深處那被強行壓制的風暴,在刺血的話語引導下,驟然轉向,如同找到了宣洩的出口,瞬間凝聚成一種冰冷刺骨的算計光芒。

是啊,雪清河!天鬥帝國的太子!

她擁有著接近帝國最高機密、調動龐大資源的天然權力!

一絲銳利得近乎殘忍的弧度,緩緩爬上她緊抿的嘴角。

那因“李長青”三個字而劇烈動盪的心湖,彷彿被投入了萬載寒冰,所有的驚濤駭浪瞬間凍結、凝固,化為一片深不可測、佈滿殺機的冰原。

她緩緩鬆開緊握的拳,任由指腹上乾涸的硃砂如同凝固的血痂。

目光再次投向案上那染血的奏疏時,已不帶絲毫個人情緒,只剩下絕對的理智與冰寒的權謀。

“或許,我當初的選擇是錯誤的,待在武魂殿,比潛伏在天鬥帝國好很多。”千仞雪喃喃自語念道。

“怎麼,是想回武魂殿了嗎?要是想回武魂殿,當初為什麼要出來。”

蛇矛鬥羅佘龍笑笑,對少主千仞雪提醒說:“少主好好想一想吧!現在是什麼一個情形。”

“佘叔,刺叔,你們說得對。”

她的聲音恢復了屬於雪清河的溫潤,卻比寒冰更冷,“雪清河這把刀……是該好好磨一磨,試試它的鋒芒了。”

桃花城主?李長青?

很好。

那就讓她用這天鬥太子的身份,用這看似無害的權柄,織一張無形的網,去探探那座桃花城,探探那位故人的深淺!

所有的辛酸苦辣,此刻都化作了燃料,在她心底那名為雪清河的冰冷熔爐中,熊熊燃燒。

數千裡之外,星斗大森林邊緣,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在春日暖陽下歡快地流淌,撞擊著溪床中圓潤的鵝卵石,發出悅耳的淙淙聲。

空氣中瀰漫著溼潤的水汽和草木新發的清新氣息,與天鬥東宮的薰香沉肅判若兩個世界。

李長青挽著褲腿,赤著一雙沾滿泥濘和溪水的腳,穩穩地踩在長滿青苔、溼滑的溪石之上。

他露出結實精悍的小腿肌肉,肩上扛著一個用細竹篾編成的魚簍,簍底沉甸甸的,隱約可見幾條肥碩的青魚,在魚簍裡面甩尾掙扎,濺起細小的水花。

李長青微微彎著腰,目光銳利地掃過水流湍急處和深潭邊緣的陰影,像一頭經驗豐富的獵手。

陽光透過岸邊新抽嫩芽的桃樹枝椏,在他稜角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汗水順著他白皙的脖頸滑落,沒入長袍衣襟,蒸騰著屬於山林和勞作最原始的生命力。

遠處,幾個同樣在溪邊勞作或嬉戲的村民。

正對著桃花城主指指點點,臉上帶著敬畏又好奇的神色,聲音順著風隱約飄來:

“……聽說了嗎?西邊那片亂石坡,就是以前魂獸都不敢輕易靠近的凶地,被硬生生開劈出來,種上了桃花樹!嘖嘖,那場面……”

“還有這種能力?!”

“可不是!昨天我還看見他扛著一根比房子還粗的鐵木頭回來,說是要打什麼……獵?乖乖,那玩意兒看著就嚇人,怕不得是魂獸骨頭做的吧?”

“桃花城主!嘿,這名頭聽著就提氣!咱們這破地方,多少年了連個厲害的魂師都不願意來,現在可好……”

“桃花城主?”

李長青直起身,隨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側頭聽著那些議論。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驕矜之色,反而像是聽到什麼無關緊要的笑話。

接著,嘴角扯開一個極其平淡、甚至帶著點懶散的弧度。

目光垂落,看向魚簍裡那條最大、最生猛的青魚,它正奮力甩著尾巴,濺了他一臉水珠。

他毫不在意地用手背蹭掉水漬,另一隻手伸進魚簍,精準地抓住那尾滑溜的青魚,認真掂量了一下。

沉甸甸的手感,鮮活的生命力透過魚鱗傳遞到掌心。

李長青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純粹而滿足,對著那兀自掙扎不休的魚兒,也像是對著那些議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融入了溪流的潺潺聲中:

“桃花城主?呵……只是曾經的虛名罷了。”

他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青魚,感受著那份鮮活的生命力,透過鱗片傳遞到掌心,笑容裡帶著一種腳踏實地的暖意:

“不如眼前的這尾青魚實在。嘿嘿!今晚,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