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說得大殿之內鴉雀無聲。

王翦、蒙武等人眼中精光爆射,他們從軍事角度瞬間就理解了這套策略的精髓——分化瓦解,以諸侯制諸侯!

高明!

實在是太高明瞭!

李斯則是渾身一震,他從法家角度,看到了這背後更深層的控制邏輯。

這哪裡是分封,這分明是比郡縣制更嚴密、更隱蔽的中央集權!

嬴政沉默了。

贏辰的解釋,通俗、直白,甚至有些粗鄙,但卻讓他瞬間明白了“郡國並行”的真正核心。

這根本不是妥協,而是一種更高階的征服!

他的心緒稍平,但新的問題又湧了上來。

“好,就算你這‘以水制火’的說法有理。”

嬴政的語氣緩和了幾分,但依舊銳利,“那《秦禮》又是怎麼回事?朕以法治國,焚六國之書,留秦國文字,就是要斷絕那些迂腐之言,統一思想!”

“他為何又要將六國的那些糟粕撿回來,甚至讓我大秦的儒生去和他們爭辯?”

這個問題一出,淳于越等儒生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瞬間來了精神,齊刷刷地看向贏辰,眼神中充滿了期盼。

扶蘇也忍不住開口道:“六弟,父皇此問,亦是為兄心中之惑。”

“以禮樂教化天下,本是好事,但若將六國雜亂之禮與我大秦並列,豈非是自亂陣腳?”

贏辰只覺得頭都大了。

“父皇,大兄,你們想多了……”他有氣無力地說道,“天幕上那個‘我’,他不是在搞文化交流,他……他是在搞‘文化一統’啊。”

“什麼?!”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淳于越更是如遭雷擊,不敢置信地看著贏辰。

“父皇您想,”贏辰攤了攤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勢,“六國的書,您可以燒了,他們的貴族,我們削了。”

“可他們腦子裡的東西,那些幾百年的風俗習慣,您怎麼燒?怎麼削?”

“堵不如疏,與其讓他們在底下偷偷摸摸地搞,天天唸叨著‘我們楚國如何如何’,‘我們齊國如何如何’,不如把他們都請到咸陽來。”

“給他們好吃好喝,讓他們當官,給他們最高的榮譽。”

“然後,讓他們自己去吵,自己去辯。讓他們自己把自己的那套東西,一點一點地,揉進我們大秦的《秦禮》裡。”

贏辰的聲音在大殿中迴盪,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魔力。

“父皇,您再想想,這部《秦禮》,誰來主導修訂?”

“是我大秦的官員。以誰的文化為核心?自然是我大秦的文化。”

“最後由誰來頒行天下?是您,是大秦的皇帝!”

“等這部集合了六國‘精華’的《秦禮》頒行天下之後,天下的讀書人要學什麼?學《秦禮》!”

“天下的百姓要遵守什麼?遵守《秦禮》!”

“到時候,楚人會說,‘我們楚國的禮儀,早就被寫進大秦的國典裡了,我們也是大秦人’。”

“齊人會說,‘我們的先賢,也參與了修訂《秦禮》,我們也是自己人’。”

贏辰頓了頓,抬起頭,目光掃過那些已經目瞪口呆的儒生,最後落在嬴政的臉上,一字一頓地說道:“最多兩代人,天下就再也沒有什麼齊人、楚人、趙人,只有知《秦禮》、守《秦禮》的——大秦子民!”

“這,哪裡是復興六國文化?這分明是讓他們親手為自己的文化,挖好墳墓,再高高興興地躺進去啊!”

“從而實現我大秦的‘文化一統’!”

轟!!!

贏辰的話,如同一道驚雷,響徹大殿!

淳于越那剛剛還充滿期盼的老臉,血色瞬間褪盡。

他踉蹌著後退,指著贏辰,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狠!

太狠了!

這已經不是“殺人”,而是“誅心”!

扶蘇也是渾身一顫,他一直以為六弟的手段只是高明。

此刻才驚覺,這背後竟是如此冰冷、如此決絕的帝王心術!

這與他所信奉的“仁德教化”,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東西!

而御座之上,嬴政的表情顯得更加震撼了!

他死死地盯著贏辰,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他彷彿看到了,在未來的歲月裡,六國的痕跡被一點點抹去,一個真正從思想到肉體都高度統一的龐大帝國,正在緩緩成型。

“好……好一個文化一統!”

半晌,嬴政才緩緩開口道。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戰慄。

看著殿下那個依舊一臉“我只是瞎說,你們別當真”的兒子,心中第一次湧起了滔天的忌憚。

這個兒子的智慧,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

他……能駕馭得住嗎?

章臺殿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祖龍的沉默,像一塊沉重的大山,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贏辰只覺得芒刺在背,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祖龍那審視的目光,像兩把鋒利的手術刀,正試圖將他的靈魂從裡到外徹底剖開。

他心中警鈴大作。

不行!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再讓天幕這麼“誇”下去,再讓他這麼“解釋”下去,自己這個鹹魚的身份,就徹底保不住了!

到時候,別說逍遙快活了,恐怕連睡覺都得睜著一隻眼睛!

想到這裡,贏辰心一橫,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噗通”一聲!

他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對著嬴政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聲音裡甚至帶上了一絲哭腔:

“父皇!兒臣……兒臣有罪啊!”

這突如其來的一跪,讓所有人都懵了。

嬴政那冰冷的眼神也出現了一絲波動,皺眉道:“你有何罪?”

“兒臣之罪,在於胡言亂語,妖言惑眾!”贏辰抬起頭,臉上擠出無比誠懇又無比‘惶恐’的表情,“父皇,天幕所示,皆是虛妄!”

“兒臣方才所言,也都是……都是順著那天幕胡亂猜測的,當不得真啊!”

贏辰的聲音在大殿中迴盪,發自肺腑的“真誠”話語,讓剛剛還沉浸在震撼中的群臣,都露出了一絲錯愕。

“父皇您明鑑!”贏辰幾乎是聲淚俱下,繼續他的表演,“兒臣自幼體弱,胸無大志,每日所思所想,不過是府中的幾房美妾,庫中的幾兩閒錢!”

“治國安邦,經天緯地,那都是大兄和諸位兄長該操心的事,與兒臣何干?”

“兒臣方才所言,不過是些市井遊談之見,是歪理邪說!”

“若真按兒臣說的辦,我大秦……我大秦恐怕亡得比那天幕上還快啊!”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著龍椅上的嬴政,心中瘋狂吶喊:快!快罵他一頓,說他異想天開,然後把他趕回府裡去啊!

贏辰再也不想待在這鬼地方了,老爹和兄長在位的情況下,皇位對他就是燙手山芋。

尤其是嬴政為了長生不老,供養方士,可以說是耗費不少大秦國帑。

不可否認,嬴政確實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但對於權力的掌控欲,也不壓於歷史上的任何一位皇帝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如此執著追求長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