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的身影消失在藏經閣的門後,留給觀天台的,是一場仍在發酵的風暴。

丹斗的結果,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所有等著看玄陽宗笑話的人臉上。

藥神谷的慘敗,那株被當成零食的仙藥,還有那枚蘊含生死道韻的丹藥,每一個細節都化作了最鋒利的尖刺,深深扎進眾人的心裡。

“下一場,器鬥,開始!”

高臺上傳來的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氛圍。

眾人強行將心神從之前的震撼中拉回,目光投向場中。

丹斗的衝擊太大,以至於眾人對這器鬥,都有些提不起興致。

但很快,隨著各大聖地天驕的登場,氣氛再次被點燃。

“快看,那是太一聖地的首席,秦無雙!他祭出的是‘太白庚金炎’,號稱無物不熔!”

“紫府聖地的‘紫極天火’也不遑多讓!那位是他們的煉器奇才,歐陽冶!”

賽場之上,一時間華光大作。

數十位煉器師同時開爐,各種奇異的火焰升騰而起,將半邊天都映照得五光十色。

珍稀的礦石,罕見的輔材,被他們用行雲流水般的手法投入爐中。

叮叮噹噹的捶打聲,伴隨著玄奧的陣紋刻畫,譜寫出一曲屬於煉器師的交響樂。

“太一聖地和紫府聖地這次是下了血本了,丹鬥輸了,想在器鬥上找回場子。”

“玄陽宗那邊……這次該派誰上場?”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不約而同地投向了那個角落。

那個創造了奇蹟,也帶來了無盡驚駭的角落。

蘇靈兒正抱著那株九葉龍芝,小臉貼在溫潤的葉片上,幸福地蹭來蹭去,完全沒在意周圍的動靜。

在眾人好奇的注視下,一個魁梧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

石敢當。

他撓了撓頭,似乎有些不情願。

然後,他從背後解下一柄與他身高相仿,造型古樸甚至有些粗糙的巨大鐵錘,扛在了肩上。

“咚。”

“咚。”

“咚。”

他每走一步,腳下的青石地面都發出一聲悶響,彷彿承受著一座小山的重量。

他就這樣,扛著巨錘,走上了萬眾矚目的器鬥賽場。

全場,瞬間安靜了一瞬。

緊接著,爆發出一陣比之前更加猛烈的鬨笑聲。

“什麼情況?玄陽宗沒人了?讓一個體修來參加器鬥?”

“哈哈哈!他連煉器爐都沒有,材料也不拿,就扛著一柄錘子上來?他要幹什麼?表演砸石頭嗎?”

“瘋了,玄陽宗絕對是瘋了!贏了一場丹鬥,就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了?”

嘲弄聲、譏笑聲,匯成一股聲浪,幾乎要將觀天台掀翻。

瑤光聖地的席位上,雲曦長老扶住了額頭,表情痛苦。

她旁邊的幾位女弟子,更是羞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太丟人了……我們瑤光聖地,怎麼會和這樣的宗門結盟……”

“掌教他……到底在想什麼?”

瑤光聖主端著茶杯,這一次,她沒有再看向李凡。

她只是靜靜看著場中那個扛著巨錘的憨厚青年,眼神裡,閃爍著一種無人能懂的光。

器斗的題目很快公佈。

“以賽場提供的統一材料‘玄鐵母’,在一炷香時間內,煉製一件最具‘破甲’屬性的兵器。”

數十塊三尺見方,通體漆黑,散發著沉重氣息的金屬塊,被送到了每個參賽者的面前。

“是玄鐵母!這種材料堅硬無比,極難熔鍊,對火焰和捶打的力道要求都極高!”

“這題目有意思,考驗的是煉器的硬功夫!”

其他選手立刻開始忙碌起來。

升溫,熔鍊,提純,捶打,塑形……一道道工序,有條不紊。

唯有石敢當,站在那塊巨大的玄鐵母前,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

他只是看著那塊黑漆漆的鐵塊,眉頭緊鎖,似乎在跟它較勁。

“喂,那個大塊頭,香都快燒掉一截了,你還不動手?”

“他不會是睡著了吧?”

就在眾人以為他要放棄的時候,石敢當的腦海中,響起了李凡平靜的聲音。

“敢當。”

“師尊!”石敢當精神一振。

“你覺得,什麼是破甲?”

石敢當一愣,這個問題,他從未想過。

他想了想,甕聲甕氣地在心裡回答:“就是……用更大的力氣,打穿更硬的東西?”

“不錯,很質樸的答案。”李凡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那什麼是煉器?”

“就是……把一塊鐵,敲成想要的形狀?”

“也是。”李凡繼續引導,“那如果,這塊鐵,它自己就不想變成別的形狀呢?”

石敢當更迷糊了:“鐵……還會有想法?”

“萬物皆有其性。玄鐵母之性,在於沉重,在於堅固。你若強行熔了它,改變它的形態,刻上那些你不懂的陣紋,便是違逆了它的本性,只會造出一件平庸之物。”

李凡的聲音,如同暮鼓晨鐘,敲在石敢當心頭。

“師尊,那我該怎麼做?”

“忘掉所有你看過的煉器手法,忘掉那些所謂的技巧。”

“將你的泰坦聖體,你那身蠻橫的力量,完完全全地灌注到你的錘子裡。”

“用你對‘力量’最純粹的理解,去感受這塊玄鐵,然後……”

“砸下去。”

石敢當的呼吸,猛地一滯。

就這麼……砸下去?

他看了一眼別的賽臺上,那些人精妙的控火手法,還有那叮噹作響,富有節奏的捶打聲。

再看看自己。

他有些不確定地傳音道:“師尊,就這麼砸?”

“對。”李凡的聲音平靜無波,“告訴它,什麼才是真正的‘堅固’。”

這一刻,石敢當眼中的所有迷茫,盡數褪去。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有任何猶豫。

他走到那塊巨大的玄鐵母前,沒有像別人一樣將它放在鍛造臺上。

而是像立一塊墓碑一樣,將它直接立在了堅硬的賽場地面上。

這個舉動,再次引來一陣莫名其妙的議論。

“他到底要幹什麼?”

“這姿勢……是要給這塊鐵做法事嗎?”

石敢當沒有理會任何聲音。

他雙腿微屈,雙手握緊了那柄巨錘的錘柄,緩緩將它高舉過頭頂。

“吼——!”

一聲不似人聲的怒吼,從他喉嚨深處爆發而出,聲震九霄!

剎那間,他整個人的氣勢,變了。

他上身的衣衫,轟然炸裂,露出下面古銅色,如同鋼鐵澆築而成的虯結肌肉。

一道道暗金色的紋路,在他面板上亮起,彷彿活了過來,在他身上游走。

一股蒼茫、霸道、蠻橫無匹的氣血之力,化作肉眼可見的金色狼煙,沖天而起!

在他的身後,一尊高達十丈,模糊不清,卻散發著無盡威嚴的泰坦虛影,悄然浮現!

整個觀天台,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停滯了。

那股純粹到極致的力量感,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這……這是什麼血脈之力!”

“好可怕的壓迫感!我的飛劍都在劍鞘裡哀鳴!”

石敢當手中的巨錘,彷彿被這股力量賦予了靈魂。

原本古樸的錘頭,此刻竟也亮起了暗金色的光芒,空氣在它周圍扭曲,發出不堪重負的嘶鳴。

沒有精妙的塑形。

沒有繁複的陣紋。

只有最極致,最純粹,最野蠻的力量!

“給!我!開!”

石敢當雙目赤紅,用盡全身力氣,將那柄彷彿能砸穿天穹的巨錘,狠狠地砸向了地面上那塊玄鐵母!

“鐺——!”

一聲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響,炸裂開來。

那不是金屬的碰撞聲。

那是空間被撕裂,法則在哀鳴的聲音!

一道肉眼可見的衝擊波,以玄鐵母為中心,轟然擴散!

整個觀天台,連同它下方的山體,都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無數修為低下的修士,被這股音波震得頭暈眼花,氣血翻湧,險些當場吐血。

高臺之上,那些聖主大能們佈下的防禦光罩,都在這一擊之下,泛起了劇烈的漣漪!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煙塵瀰漫的賽場中心。

煙塵散去。

一幕讓所有人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的景象,出現了。

那塊堅硬無比,足以讓無數煉器大師頭疼的玄鐵母……

變了。

它還是那塊鐵,但又不再是那塊鐵。

它被硬生生砸扁,拉長,變成了一根大約一人高,通體佈滿了不規則稜角和猙獰裂紋的……鐵棍?

不,說它是狼牙棒,或許更貼切一些。

它看起來醜陋無比,粗糙不堪,沒有任何美感可言。

可就是這樣一件“失敗品”,卻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兇悍氣息。

那是一種蠻荒、霸道,彷彿天生就是為了毀滅與破壞而生的氣息。

那些猙獰的裂紋,看上去像是敗筆,可仔細一看,卻又覺得它們蘊含著一種奇特的“崩滅”道韻。

彷彿只要被它輕輕一碰,任何堅固的東西,都會順著這些裂紋,從內部開始崩解。

“這……這是什麼東西?”

“煉器失敗了吧?都砸裂了!”

“可為什麼……我看著它,感覺我的護體法寶都在發抖?”

石敢當喘著粗氣,身上的金色紋路緩緩隱去。

他看著自己的傑作,滿意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扛起這根醜陋的鐵棒,走到了測試區。

一炷香時間到。

測試環節,正式開始。

測試的靶子,是用一種蘊含龍血的金屬煉製而成,號稱“龍鱗靶”,防禦力驚人。

“太一聖地,秦無雙!作品,‘破星錐’!請測試!”

秦無雙一臉傲然,掐動法訣,一根流光溢彩的錐形法寶激射而出。

“噗嗤!”

破星錐在龍鱗靶上留下了一個三寸深的孔洞。

“三寸!不錯了!”

“不愧是秦無雙!”

接著,紫府聖地的歐陽冶,他煉製的一柄薄如蟬翼的飛劍,在龍鱗靶上劃出了一道四寸長的劍痕。

成績一個比一個好,最好的一個,在一座完好無損的龍鱗靶上,留下了一道五寸深的痕跡,引來陣陣驚歎。

終於,輪到了石敢當。

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和那根醜陋的鐵棒上。

“玄陽宗,石敢當!作品……”

主持測試的長老卡殼了,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件東西。

石敢當也不在意,他扛著那根鐵棒,走到了最後一座全新的龍鱗靶前。

他沒有使用任何靈力,也沒有任何花哨的動作。

就像一個凡間的樵夫,掄起斧頭砍柴一樣。

他掄起那根醜陋的鐵棒,對著那面堅固的龍鱗靶,就這麼樸實無華地,砸了下去。

“轟——!”

沒有刺耳的摩擦聲,沒有靈力爆裂的聲響。

只有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巨響。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面堅硬的龍鱗靶,連同它後方用來固定它的,重達萬斤的巨大石臺……

瞬間,化作了漫天的齏粉。

不是碎裂,不是崩塌。

是徹徹底底的,湮滅成了最微小的塵埃。

風一吹,就散了。

全場,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參賽的煉器天驕,看著那空空如也的測試臺,臉上的表情,從錯愕,到呆滯,最後化作了無盡的恐懼。

一位鬚髮皆白,來自器宗的器道大宗師,身體顫抖著,一步步走上前去。

他無視了石敢當,只是痴痴地看著那根靜靜立在地上的醜陋鐵棒。

他伸出乾枯的手,想要去觸控那些猙獰的裂紋,卻又在半空中停住,彷彿那是什麼神聖的造物。

“返璞歸真……大道至簡……”

老宗師的嘴唇哆嗦著,渾濁的眼中,流下了兩行熱淚。

“這不是煉器……這不是在煉器啊……”

他喃喃自語,聲音卻傳遍了整個死寂的廣場。

“這是在用最純粹的力量,賦予死物‘崩滅’的道!”

“那些裂紋,不是瑕疵,那是‘道’的痕跡!是天生的崩滅神紋!”

老宗師猛地抬起頭,看向石敢當,眼中充滿了狂熱與敬畏。

“此物……已非凡器,乃是一件天生的……兇器!”

魁首,再無懸念。

玄陽宗,以一種誰也看不懂,卻又不得不服的方式,再次奪下了器斗的頭名。

金剛寺的席位上,一直閉目誦經的佛子法能,緩緩睜開了眼。

他看著場中那個扛著兇器,撓著頭,一臉憨笑的青年,眼神中的戰意與凝重,攀升到了頂點。

與此同時,觀天台最偏僻的角落。

那幾名來自西漠,從始至終都如枯石般一動不動的苦修士,在石敢當那一錘落下的瞬間。

似乎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

石敢當自己,也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在那一錘中,他體內的泰坦血脈,彷彿與腳下的大地,與整個世界的地脈,產生了一瞬間的共鳴。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蒼茫、古老的氣息,從他身體深處,一閃而逝。

那幾名苦修士,幾乎在同一時間,齊齊睜開了眼睛。

他們的眼眸,不似常人,呈現出一種渾濁的土黃色,彷彿蘊藏著無盡的沙海。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沒有言語,卻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