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

尖銳、惡毒且充滿了快意的狂笑,在血肉與記憶碎片構成的房間裡瘋狂迴盪,衝擊著許安的耳膜。

“偽母”那張由無數眼睛拼湊而成的臉,因為極致的興奮而劇烈扭曲,它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彷彿在欣賞一件,被自己親手敲碎的,最完美的藝術品。

它成功了。

它用最惡毒的言語,精準地,刺穿了這個男人最柔軟的,也是唯一的要害。

它在等待,等待著對方的崩潰,等待著他的咆哮,等待著他那張冰冷的假面徹底碎裂後,所露出的,絕望而痛苦的表情。

那將是它,獻給“書記員”大人,最美妙的臨終絕唱。

然而,許安的反應,卻超出了它的理解。

沒有咆哮,沒有崩潰,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都沒有。

面對這足以讓任何一個“人子”肝膽俱裂的噩耗,許安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甚至因為對方的狂笑,而微微眯起了一絲。

那不是憤怒。

而是一種,類似於“嫌吵”的,不耐煩。

緊接著,他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食指,再一次輕輕地點在了那本,懸浮於半空的黑色賬本之上。

這一次,他點中的,是【拖欠租金】那一欄裡,最後剩下的,也是最開始的那一條——【一條人命的驚嚇】。

“偽母”的笑聲,戛然而止。

一股比剛才回收靈魂時,更加恐怖,更加終極,彷彿來自萬物誕生之初的“秩序”之力,瞬間鎖定了它。

如果說,剛才的“收租”,只是在回收它的“資產”。

那麼這一次,對方要回收的,是它存在的“本質”!

“不……不!你不能這樣!”

死亡的恐懼,瞬間壓倒了復仇的快意,“偽母”那稀薄的身體,因為極致的驚駭而劇烈地顫抖起來。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我已經付過利息了!你不能……”

“誰告訴你,你付清了?”

許安的聲音,很輕,輕得彷彿一陣微風,卻帶著一股,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

他看著對方,平靜地,陳述了一個,冰冷的事實。

“守墓人的賬本,第一條規矩。”

“利息,永遠還不完。”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本黑色的賬本,轟然洞開!

一股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的,純粹的“終結”之力,從賬本中爆發出來,化作一隻無形的巨手,一把,攥住了“偽母”那由濃霧構成的,虛幻的身體!

“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再次響起!

但這一次,那慘叫聲中,卻充滿了,比死亡更深沉的絕望!

它的身體,沒有被撕碎,也沒有被湮滅。

而是在那隻無形巨手的揉捏之下,被強行地,壓縮,扭曲,摺疊!

它身上那僅存的幾十隻眼睛,在一瞬間,同時爆裂,流出的卻不是膿水,而是一段段,破碎的,充滿了噪音的“歌聲”!

它存在的“概念”,正在被那本賬本,強行地,從這個世界上,剝離出去!

“不!書記員大人!救我!救我啊!”

在被徹底“格式化”的最後關頭,“偽母”發出了,最後的哀嚎。

它的求救,似乎,得到了回應。

嗡——!

一股同樣來自更高維度的,充滿了混亂與惡意的氣息,毫無徵兆地,撕裂了這片即將崩潰的空間,試圖干涉這場,正在進行的“清算”!

然而,還沒等那股氣息完全降臨,站在許安身後的丫丫,只是輕輕地,抬起了頭。

她那雙由純粹影子構成的,空洞的眼眶,“看”向了那片,被撕裂的空間。

然後,她伸出小手,像拍掉一隻,惱人的蒼蠅一樣,對著那個方向,輕輕地,揮了揮。

下一秒。

那股剛剛降臨的,屬於“書記員”的,高維氣息,就像一個,從未出現過的幻覺,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被“開除”了。

“偽母”那上千隻眼睛裡,最後的一絲光芒,也隨之徹底熄滅。

它所有的掙扎,所有的哀嚎,所有的存在,最終,都被那隻無形的巨手,揉捏成了一個,只有指甲蓋大小的,由純粹的“惡意”與“噪音”構成的,黑色音符。

黑色賬本,緩緩合上。

在那漆黑的封面上,多出了一枚,極其細微的,彷彿是與生俱來的,裝飾性花紋。

一個,永世不得超生的囚徒。

隨著“偽母”的徹底消失,整個由記憶構成的溫馨臥室,也如同失去了支撐的海市蜃樓,瞬間崩塌。

血肉模糊的牆壁,倒垂而下的手臂,腐爛腥臭的氣息……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間,化為了泡影。

許安的眼前,重新出現了那間,他再熟悉不過的,充滿了消毒水味道的,狹小的病房。

一切,彷彿都沒有變過。

唯一變化的,是病床上,那個本該安詳沉睡的,瘦弱的身影,此刻卻變得悄無聲息。

她的胸口,已經沒有了任何起伏。

連線在她身上的,那些維持著生命體徵的儀器,螢幕上,也已經變成了一條,冰冷的筆直的水平線。

許安靜靜地,在病床前,站了很久。

他沒有哭,也沒有說話。

只是伸出手,輕輕地,將被子的一角,為那個已經冰冷的身體,掖了掖。

然後,他緩緩地轉過身,向著病房外走去。

當他推開病房門的時候,走廊上那些剛剛從汙染中恢復過來,還處於劫後餘生的茫然與恐懼中的醫生和護士們,在看到他的瞬間,身體都不由自主地,猛地一顫!

他們下意識地,向後退去,像一群遇到了頂級掠食者的可憐的食草動物。

他們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只知道,眼前這個,從那間最恐怖的病房裡走出來的,面無表情的年輕人,讓他們從靈魂深處,感覺到了一股比剛才那場集體夢魘,更加恐怖更加令人窒息的寒意。

許安沒有理會他們。

他的腳步,自始至終,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

他一步一步,向上走,穿過那一層層,死寂的樓道,最終重新回到了那片,空無一人的,天台之上。

冰冷的夜風,吹動著他額前的黑髮,也吹起了他那單薄的衣角。

他站在天台的邊緣,俯瞰著腳下那片,由無數霓虹燈光構成的璀璨的城市。

然後,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枚,不知何時撿起的,穩定局的備用通訊器。

他按下了通話鍵。

“……許先生?”

通訊器的另一頭,傳來了馮振那,充滿了緊張與不安的,沙啞的聲音。

“是我。”

許安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汪,已經徹底凍結的,深潭。

“裡面的東西,解決了。”

“……解決……解決了?”

馮振的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

“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一定可以的!許先生,您現在在哪裡?需不需要我們立刻派人進去接應……”

“不需要。”

許安打斷了他。

“給我一份,江城所有,叫做【搖籃育嬰中心】的資料。”

“一份,都不能漏。”

“現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