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錨點

“騙子。”

“大騙子。”

“說好了，要帶我回家吃飯的。”

那個清脆的，帶著一絲蠻橫，卻又充滿了無盡眷戀的童音，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了許安那片即將被虛無徹底同化的，冰冷的意識海洋。

痛！

一種遠比靈魂被撕裂，更深刻，更清晰的痛楚，從他意識的最核心處，轟然引爆！

那不是規則的衝突，也不是力量的反噬。

那是一種，名為“愧疚”的情感。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了自己在那口黑棺前，對那三道黑影許下的承諾。

事成之後，許你們，入土為安，魂歸輪迴。

可結果呢？

父親，被時間抹去了。

母親，為了保護他，被亡魂的浪潮吞噬了。

而這個他承諾要帶她回家的“妹妹”，她的執念，卻成了此刻，將他從神壇之上，重新拽回人間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不是騙子。”

許安那雙已經徹底被虛無同化的，冰冷的眸子裡，第一次，流出了兩行，溫熱的，屬於“人”的眼淚。

他對著自己那片空洞的靈魂，用一種沙啞的，充滿了無盡疲憊與痛苦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我不是騙子。”

“我只是，還沒來得及，帶你回家。”

轟！

他那片即將徹底歸於平靜的意識之海，因為這份愧疚，這份承諾，這份屬於凡人最樸素的執念，再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那正在被“神性”吞噬的“人性”，彷彿找到了一個，絕對不能被遺忘的理由，一個，必須堅守下去的錨點！

他開始反抗！

以一種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瘋狂，更加決絕的方式，反抗著自己，反抗著這座墳墓，反抗著那份，足以讓任何存在都為之沉淪的，名為“永恆”的虛無！

“此地，禁止愛恨。”

那個宏大的，不分男女，不帶任何感情的，屬於墳墓本身的意志，再一次，在他的腦海中轟然響起。

它像一個冰冷的，正在運轉的程式，試圖將許安這份剛剛才重新燃起的“人性”火苗，徹底抹除！

“滾！”

許安發出了無聲的，卻又足以震裂整個虛無的咆哮！

他體內的【0號膠片】，那顆融合了無數個悲劇故事的S級心臟，轟然運轉！

他沒有去對抗那道諭令。

他只是用自己那屬於“說書人”的權柄，將一個全新的，只屬於他自己的，無比霸道的“故事”，強行地，“寫”進了這片，本該是一片空白的虛無之中！

故事的名字，叫回家。

故事的內容，只有一句話。

“一個哥哥，要帶他的妹妹，回家吃飯。”

這是一個，無比簡單，無比渺小，甚至可以說是幼稚的故事。

但它，卻是此刻的許安，唯一剩下的，也最真實的“人性”。

當這個故事，與那道“禁止愛恨”的冰冷規則，碰撞在一起的瞬間。

整個A級領域，那片絕對的虛無，徹底暴走了！

現實世界。

鐘樓之下，秦文錦和馮振，以及所有穩定局的成員，都驚駭欲絕地看到，那座剛剛才平息下去的，由無數塊墓碑構成的哥特式鐘樓，竟毫無徵兆地，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漆黑的裂痕，如同蛛網般，迅速地，爬滿了整座鐘樓！

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從那座鐘樓的內部，瘋狂地，想要掙脫出來！

“報告！”

主控中心裡，藍博士的聲音，因為極致的震驚而變得無比尖銳！

“能量反應！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能量反應！”

“許安的精神力，正在與整座A級房產的底層規則，進行最直接的，最野蠻的對撞！”

“他在試圖，改寫那座墳墓的‘核心規則’！”

“他在用自己的‘人性’，去對抗一座存在了數百年的，A級房子的‘神性’！”

“他會死的！”一個老研究員看著螢幕上那已經徹底變成一片混亂的曲線，失聲驚呼，“他會被那座房產，徹底撕成碎片的！”

然而，鐘樓之上，那個抱著頭，痛苦嘶吼的身影，卻沒有停下。

他的眼中，一半是冰冷的虛無，一半是痛苦的掙扎。

兩種截然不同的意志，在他的體內，進行著最慘烈的廝殺！

不知過了多久。

或許是一個世紀，又或許，只是一瞬間。

那座劇烈顫抖的鐘樓，緩緩地，平息了下來。

而鐘樓之上，那個痛苦嘶吼的身影，也停止了動作。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那雙分裂的眸子裡，那片屬於神明的冰冷虛無，緩緩地，退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充滿了無盡疲憊，無盡悲傷，卻又無比清澈的，屬於“人”的眼神。

他贏了。

他用自己那渺小的，屬於凡人的執念，戰勝了那座墳墓，數百年積攢下來的，冰冷的“神性”。

他沒有成為那座墳墓的“主人”。

他成了，這座墳墓，唯一的守墓人。

他緩緩地，從鐘樓之上，站了起來。

然後，對著腳下，那片依舊空無一物的虛無，伸出了自己的手。

“丫頭。”

他的聲音，沙啞，卻又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我們，回家。”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

那片絕對的虛無之中，竟無聲無息地，飄起了一朵，小小的，由純粹的執念，構成的，黑色的蒲公英。

它緩緩地，落在了許安的掌心。

然後，化作了一道，嬌小的，看不清面容的黑影，緊緊地，牽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