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遊醒轉，天帝大悅，又時逢王母大壽，自然是隆重十分。
玉樹瓊花一路開遍，滿庭芬芳，微微的仙風吹動雲層，散開如同霧氣，瞬間又合攏，美酒佳餚，仙子曼妙的身影穿梭其中，如踏凌波。
仙樂響起，身著綵衣的素女舞動宛如彩蝶。
眾位仙家各自坐下，尋到志同道合的仙友開始八卦。“嫦娥仙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動人啊。難怪千年前天蓬元帥寧願冒著被剔去仙骨墮落人世的懲罰也要調戲。”長生星君望著一身白衣的嫦娥，無比羨慕她素手纖纖抱著的那一隻白兔。
“若是論起美貌來，太子妃才是當之無愧的無雙。”隔壁的東海水君也忍不住插話，雖然極力壓低了聲音，但是還是引來一片附和聲。
“正是。那一位的容貌，本君活了這千千萬萬年也不曾見過比她出眾的。也只有太子才配得上如此玉人。”
“太子如今醒來，也算是久別重逢，想必兩人恩愛異常啊。”丹爐紫衣星君也不禁一嘆，目光投落在對面的夜遊和錦繡身上。
白衣凌波，長髮挽成驚鴻髻，秀美的側臉冰冷卻又叫人驚歎。身旁的夜遊一身藍袍，精緻的牡丹花繡在袍角，溫潤。此刻正執著錦繡的手，含笑望著她。
這一幕，真真是動人動心，連上座的王母看見了眼中也滿滿是笑意。
“日月之神？”禮官的聲音有些驚詫，卻清清楚楚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
天帝以為自己聽錯了。此一次，他雖然派人送去了請帖，但是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會來。畢竟，上一次夜遊和錦繡大婚，玖樺出席已經是難能可貴，後來是承了元始天尊的情，才請來他醫治夜遊，今次他來，真真是叫他吃驚了。玖樺可是三界最淡薄的上神，萬年也難得聽見他出北荒之地，可是......莫不是改了性子？
門口來人，正緩緩而來。紫衣烏髮，從容而寧靜，一步一步卻是凌人的氣勢。
正是玖樺。
錦繡的身子不由一僵，雖然只是瞬間便恢復過來，但是夜遊怎麼會察覺不到？他從聽見日月之神的時候，就感覺到錦繡的不對勁，她的手一向是沒有溫度的，冰冷宛如良玉，但是卻鮮少會出汗。而玖樺進來，她雖然臉色平靜，但是眼眸中微微一顫的流光和突然僵硬的背脊，也讓夜遊心裡一冷。
他望著錦繡的臉，突然想起那一日醒轉撥開她的髮絲，在脖頸間看見的紅痕。
芒刺在背。
“我來遲了。”身處目光焦點的玖樺好似渾然不覺，只是對著上座微微頷首，淡淡道了一句。
身後的春醉機靈，笑道：“這是奢荼浮生酒。作為王母的壽禮，請王母收下。”
“多謝，多謝神尊。”饒是王母也被嚇得不輕，玖樺身為上神，地位崇高，卻是在他們的面前自稱“我”，一驚過後，又是一驚。奢荼浮生酒，乃是取自崑山最最純淨的雪水，西涼山上開足萬年的奢荼浮生花，釀製足足七萬年方成。
這酒素來只有玖樺能釀，也只有在祭祀父神的時候才有幸聞見香氣，可是玖樺居然拿了奢荼浮生酒作為賀禮給王母，王母和天帝對視一眼，彼此都是驚訝。
“神尊能來，已經是賞光。這奢荼浮生酒如此珍貴，真真是愧受。”王母微微平靜心底的驚濤，掛著最得體的笑容說話，只是聲音還能聽出些許顫抖。“神尊上座。”
玖樺並不多話，只是點頭，當下便坐了下來。
觥籌交錯。玉露瓊漿。
夜遊的臉色卻突然冷下來，他的眼中凝結一片冰霜，看著錦繡彷彿從來不認識她。深深吸一口氣，腹中生疼。“你跟我來。”
錦繡的臉色本就蒼白，這一刻更是血色全無，聽見夜遊這樣說，也沒有異議，只是站起來跟著他。
“母后，兒臣不勝酒力，想去瑤池邊清清酒氣。”
“可。”
得到了王母的允許，夜遊便拉著錦繡離去。身後的王母輕輕笑了一聲：“這兩個孩子，竟是一刻也捨不得分開呢。”“是嗎？”玖樺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眼裡的笑意微微凝結。
瑤池有清風，池中的荷花曼妙搖曳，宛如多姿的少女。玉樹挺立，陰影一半落在池水。
“錦兒，你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與其說是疑問，還不如說是肯定。夜遊的眉目一片陰涼，出口的字艱難無比，宛如剜心之痛。
玉露瓊漿，向來是仙家飲用的上品，甘甜清冽，唯有一種人喝不得。
身懷有孕。
錦繡面前的玉露瓊漿一滴也不曾碰過，甚至聞見酒香的時候，她的眉顰蹙，似乎想要嘔吐。
那個瞬間，夜遊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被分割。
“是。”她也不是一無所知的，與紀畫堂最後一次纏綿在她的腹中種下了這樣的果，她知道夜遊早晚會發覺，卻不想竟是這樣早，這樣措手不及。
“錦兒！”夜遊已然怒極，眼中卻是受傷的痕跡，“你，你可對得起我！”
“對不起，夜遊。”錦繡的心裡也不好受，但是......“如果你不反對，就廢除......”
“打掉它。”夜遊卻打斷了錦繡的話，握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是孤注一擲，“錦兒，我知道先前是我對你不起，你愛上紀畫堂也是無法，你與他的一切也有一部分是我造成的。可是紀畫堂已經不在，你嫁的人是我，是我。墮掉這個孩子好不好，我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當作什麼都不知道。錦兒。”
“我不能。”錦繡緩慢而堅定地搖頭，“夜遊，我不能。”她不能這麼無恥。
“原來真的遲了。”夜遊何嘗不知道，只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自欺欺人，紀畫堂的確是死了，但是玖樺還在。只怕玖樺已經認出了錦繡，不然也不會......
“錦兒，錦兒，你好狠的心。”只是犯了一次錯，就永遠失去了機會。夜遊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悲憤，一拳砸向身側的玉樹，玉樹轟然倒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