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焚煙,上等的紫檀香氣絲絲縷縷肆意在神殿上空飄揚,紫衣的袖子被輕輕地挽著,濃重的墨筆落在紙上宛如龍飛,殿下的女子低垂著眸,白衣宛轉地開成花兒,素手執著書卷。秀美無倫的側臉映在春醉眼中化開,白枝纏瓷。
即便是他,也不由驚歎。
眼前的畫面和諧,似乎理應如此。
玖樺雖是隱居北荒之地,不理世事,但是並非逍遙自在。掌管天地陰陽,日月乾坤,他日日要將指令傳達下去,省察哪一處可是經緯顛倒,日月覆滅。
故而,錦繡來著,都是看見他執筆在殿。起初錦繡是等候在紫光神殿之外,靜靜等著玖樺處理所有的事情。後來,便是習慣了,他在殿上書寫,她在殿下看書。
錦繡從書裡抬起頭,眼神無意去看玖樺。不熟悉的容貌,高高在上的地位,可是為什麼她還是如此貪戀留在他身邊?
正是因為害怕這樣的貪婪,所以天帝一開口叫她日日來替夜遊取藥,她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日日來,日日見,她的冷漠其實從來都只是偽裝,她真的怕自己有一天會忍不住。
這幾日她來取藥,雪玉芝靈必須在北荒之地煎熬,足足九個時辰。她便在紫光神殿裡看書來消磨時間。九個時間,對神仙來說,其實不過是須臾,可是一看見玖樺,她便覺得時間被拉長,永遠沒有盡頭。
神殿中的書籍大多是關於遠古上神的事蹟。
她在書中看見了過往的玖樺。
殺伐之神。
紫衣浴血,劍光寒透。
他的法力是父神的弟子中最強大的一個,偏偏性子十分冷漠,唯有對待把自己撫養成人的父神恭恭敬敬,對待其他人簡直可以說是視若無睹。據說當初二弟子戰神不服氣他如此冷漠空洞,當著父神的面,鄭重地對玖樺下了帖子挑戰。父神見玖樺毫無表情,便以為是預設。當時就同意了。誰知道,到了時候,戰神在約定的地方等候整整十二年也不見玖樺。於是大怒,跑去找玖樺質問,哪裡想到玖樺淡淡回了一句:“還有這件事?”
於是,諸神便知道了,玖樺於萬事皆不在心,不是故意的高傲,而是目空一切。
“研墨。”玖樺不曾抬頭,無意識道了一句。錦繡卻也沒有回過神來,下意識便走上去替他研墨。
力道正好,墨色純正,玖樺正想誇一句春醉今日手巧,一抬眸卻發現是錦繡站在身邊。不自覺一愣。
錦繡何嘗不是?
她愣神,以前紀畫堂作畫寫字,都是她在一旁看著,替他研磨墨汁。以至於玖樺一出聲,本能的反應快過了思想。
她的臉色瞬間刷白。無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卻是撞上了臺階,身子便往下傾斜,她沒有想到自己有法術,玖樺竟然也沒有,只是順著本能伸手摟住她往自己的懷裡一帶,頓時間滿懷馨香撲鼻,遠遠比這滿室的紫檀香氣來得誘人。
青衣男子,白衣,溫柔,絕望,痴纏,愛恨.......有什麼東西瞬間在腦海中滑閃,待要仔細想卻是一片空白。只是掌下女子纖細的腰身,溫柔,不堪一握。他竟是覺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多謝神尊。”錦繡推開一丈,別過了臉,淡淡說道。
“無事。”
“錦繡告退。”熟悉的溫度似乎還烙印在自己的腰間,如果再待下去,她只怕會被看出端倪。何況時辰也差不多,是該回去了。
“可。”玖樺不動聲色,只是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
“夜遊,真的愛上一個人,是不是無論他變成什麼樣,你都還是掛念他?”回宮,給夜遊服下了藥。錦繡屏退了眾仙娥,坐在床榻邊上和夜遊說話。
語氣喃喃,似乎在問,卻更加像是在和自己說話。
夜遊靜靜地躺著。
“我知道他已經不是紀畫堂了,我知道他現在根本不記得我,我知道我現在已經是你的妻子。”錦繡看著他沉睡的臉龐,聲音輕柔,“我一直知道......但是一看見他,我便管不住自己。這是為什麼?”
“對不起,我好像可以明白那時候你為什麼會不由自主愛上了蓮媚。”她從來都是寡言的,她無心,卻不是不痛。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因為夜遊還在昏迷,她根本說不出口。
夜遊愛上了蓮媚,她難過失落,卻是願意成全,寧願自己元神毀滅也希望他可以幸福,但是對玖樺卻不同,她似乎無法接受他的身邊站著某一個女子。他對女子溫柔寵溺,體貼愛護,宛如夜遊對蓮媚,那樣她只怕會自毀六感,再也不願意看見。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思念,先要靠近,可是......
“他忘記了我啊。而且......”
於他,三界眾神都俯首稱臣的神尊,一身不可質疑無視的赫赫戰功,怎麼會有汙點?忘記,便是最好.
於她,花神之尊,太子之妃,一步步都是叫別人看在眼裡,夜遊對她也是仁至義盡,怎麼可以隨心所欲?假裝不知,便是最好.
她靜靜地靠著夜遊,不發一言。室內的紗幔順著風輕輕飄動,宛如溫柔的一雙手在撫慰。
床上的夜遊的眼角突然落下了一滴淚。
錦繡沒有看見,而同樣的,她也沒有看見門口死死捂住嘴巴,臉色慘白的雪珂。
原來不是多想,芳主對日月之神有不同的感覺。她早早就發現,冷淡的芳主面對日月之神,總是晃神,原先以為是激動之下的失態,如今無意之間聽見錦繡對夜遊說的這一番話。她總算明白過來,原來死去的紀畫堂其實只是日月之神在凡間的身份。而歷經劫數回來的他飲下忘川水,不記得了。
紀畫堂不過是凡間的一個夢。
想起錦繡那一日和自己說的話,雪珂突然覺得眼眶一紅。
其實,所謂最苦,不是求不得,偏偏是記不得......
一滴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