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的時間，說長也長，每一個夜裡獨對紅燭，暖暖的燭光映著一室的清冷，日夜對妖來說不過須臾，可是牡丹從來沒有覺得這麼難熬，紀畫堂一去便是音訊全無，她又不敢動身找他，只能在狀元府邸等待，那種寂寞，鋪天而來的寂寞像是無形的黑影一點一滴蠶食著她的心。
梅蘭菊竹看她整日鬱鬱寡歡，想著法子逗她開心，都是無果。倒是某一天牡丹聞見蘭身上的香氣，突然問了一句：“你今天燻的什麼香？”
“奴婢不曾薰香啊，只是配了香包。”蘭先是愣了一下，繼而回神來將腰間的香包接下來給牡丹看。寶藍色的面料，並不是很名貴，但是上面繡著的蘭花卻是極其秀麗的，一枝一葉栩栩如生。牡丹接過來一嗅，馥郁濃烈的花香便撲了滿鼻。
有些異樣，不過......“這繡工真好。”牡丹笑了一下，眼神卻有疑惑的光滑閃過。“蘭真厲害。”
“是啊，蘭的外祖母還曾經是皇宮裡的繡娘，由她教授的蘭的繡工在我們村裡是數一數二的好。”一旁的梅不禁也有些得意，插了一句嘴。
“原來如此。”牡丹笑了笑。
“不如姑娘就向蘭學一學，給狀元爺做一個香包啊，到時候狀元爺回來了看見，定然十分歡喜。”這個時候，菊也笑意盈盈地打趣。
蘭的臉色卻是微不可見地變了，連忙打斷：“這個怎麼可以，姑娘身份尊貴，我不過是個奴婢，怎麼配啊？”
這話一出口，其他三個便也歇了心思，牡丹卻較有興趣地點頭：“好啊，蘭來教教我做這個。”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這些日子總是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可是卻始終找不到是誰。“我可什麼都不會，蘭來教我最好不過了。”
那一種奇異的香氣，雖然瞬間即逝，但是她已經聞見很多次了。
在皇宮，在客棧內的那個女子身上，甚至剛剛在蘭的身上......不過，也許是幻覺吧。
“是。”蘭笑了笑，低垂著頭眼中滑閃過一道詭異的流光。
真是該死呢。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牡丹一直跟著蘭學刺繡。
她的本性倒是聰明的，雖然之前沒有碰過針線，可是就像畫畫一般，手一碰上了針線便自己有了靈知，只要蘭幾句點撥便自行飛針走線，自如的模樣宛如刺繡好手。
“針腳整齊，線片光亮，緊密柔和，車擰到家。姑娘真是天賦異稟，不過短短几天就已經把刺繡的精髓掌握了。瞧著這繡樣，這針法，真是叫奴婢看得自形慚愧了。”
這話說的雖然有一些誇張，但是也不全是假話。刺繡本來就是一件不易之事，牡丹不過學了幾天，繡出的荷包已經能看出雛形，上面的牡丹花用金色的線勾勒的花邊，花瓣雪白，一層一層落蝶立雪，中心嫩黃的花蕊細緻分明，難得的是針腳細密。
“是嗎？”牡丹笑一笑，心裡倒也有幾分歡喜的。如果說她當時答應和蘭學刺繡，有試探的意味，現在也不全然。凡間的男女但凡是定情，必然要相互送信物的。如果表哥回來了，看見她做的這個荷包會不會高興？會不會‘卸琅琊相贈’以慰相思？
“以此看來，姑娘不需要奴婢多事了呢。”蘭笑了笑，只是那抹笑意終究不到眼底。
“慢著。”牡丹突然開口叫住了準備離開的蘭，眼神幽深，看著蘭停下腳步面對她問：“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你為什麼從來不碰我的手？”按道理說，教授別人刺繡，終究是要手把手糾正的。可是這幾天，牡丹卻注意到蘭從來沒有一次碰過她的手。
凡人碰她的手並不要緊，頂多就是被她感知心裡的想法，可是那樣消耗法力，沒有目的，牡丹也不會輕易去窺探一個人的心靈，再者說了，凡人也不會知道她的手碰不得。
如果不是巧合，那就只有一種不敢碰她的手。
妖。
妖與妖之間沒有隔膜，互相可以感知。除了道行特別高深的妖，如果是面對彼此的本身，即便幻化多少次，還是可以一眼看見真身。而另一種附在人身體裡的妖，只要是被同類碰觸到手，就可以直接感應真身。
她到現在其實也不過是懷疑，因為妖附在人身上一般都是損毀自身修為的，法力也相對會減弱。若是遇見道行高深的道士被收去了，更是得不償失，所以沒有特殊的逼不得已的原因，妖是不會選擇附在人的身上。
所以即便她對蘭的感覺本能異常，但終究只是懷疑。
“什麼？”蘭有些驚詫，似乎聽不懂她在問什麼。
“姑娘，姑娘，大事不好了。”正在這個時候，梅的聲音傳了進來，語氣歡喜，不等回話已經急急忙忙衝進來拖走牡丹。“我今天在外頭聽人說狀元爺去賑災的地方鬧出疫情。派去的官員大多都染上了，皇上正派二皇子和御醫去呢。”
被打斷了問話，卻是因為這樣的訊息，從心底排山倒海湧上來的擔憂一瞬間湮沒了她。“真的？”牡丹臉色刷的白了一片，哪裡顧忌得到蘭，“替我取一件表哥的衣服來。”匆匆忙忙就走出去，臨走之前腳步停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來，被梅一聲催促便加快腳步走遠了。
留在原地的蘭卸下一身防備，藏在袖子裡緊握的雙手慢慢鬆開，她一低頭髮現手心汗溼一片。
低垂下頭，她默默看著桌自己上繡了一半的刺繡，蓮花盛開，碧葉紅花，並蒂雙生。
她緩緩抬起頭來，一聲笑：“到底不能小看你。”
她從見牡丹第一面的時候，就知道她遠遠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樣單純無害，不被她迷惑的妖極少，即便是道行高的，只要七情六慾不斷，也難保有一瞬間想入非非，可是一曲《清平樂》，她的眼神卻沒有變過的清澈。
她知道她的道行不容小覷，為了防止萬一，她不惜借用凡人的軀體，減弱法力，還用濃郁的花香遮蓋身上的氣息，可是還是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真是難為了，這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