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下一聲咳嗽,牡丹屏住呼吸,只怕呼吸之間凋零了落葉,引起那人的注意。

微微的笑意在男子的唇角綻開,他清清嗓子道:“你快下來吧。這麼高的地方待在,竟然也是耐得住。”

牡丹聽著聲音十分熟悉,於是輕輕撥開柳枝露出眼睛去看樹下的人。一身月牙色的長袍,風流寫意,眉目宛然如畫。他的眼神隱隱帶著一點促狹。

她卻看不出,只是因為遇見了認識的人,顯得很是歡喜。無意識就想要飛回地上,臨了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個柔弱“女子”,一時間猶豫起來,不知道該不該直接下去。

男子笑出聲,面上卻只是微微的弧度:“你既然上的去,如何下不來?這樣吧,你跳下來我接著你。”

牡丹想一想,於是點頭。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她才遇見他兩回,連名姓也不清楚,只是她的心裡卻是對他十分信任,就好像似曾相識的故人。可是,怎麼可能,她沉睡了這許多年,醒來滄海桑田斗轉星移,也不過是紀畫堂一個。何況是眼前這樣出眾的人呢。

她跳下去,寬大的裙襬因為風的鼓動譁一聲綻開,像是一朵潔白的牡丹瞬間開放,美極豔極,卻是不容褻玩的聖潔。滿滿的清香撲面襲來,他自覺彷彿落了一懷的花兒。

“謝謝。”牡丹站好,對著他致謝。

“姑娘不必客氣。幾日之內,有幸見姑娘兩次,卻還不曾請教姑娘芳名。”男子笑,眼前的女子純潔的像是山間靈動的流泉,讓他一見也不由心生好感。這樣貌美卻質樸的女子,真是少見。

這麼多年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像錦兒的女子。

那一晚,花神節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可是他一眼便注意到了她。一個人遠遠地站著,雲釵烏髮,背影挺立宛如傲竹,明明無言,偏偏那樣的寂寞卻像濃霧,怎麼驅散也揮之不去。

心神一震。

他真的以為是錦兒回來了。

可是,一樣的美貌,不一樣的臉孔,不一樣的性子,怎麼容得他錯辯。她乾淨單純,透著不諳世事的可愛,錦兒不同,她乾淨卻是洞明世事,彷彿所有的心思在她面前無所遁形,眼神冰冷,平靜無波瀾,可是凌冽的氣息就這樣撲面而來。

恍然意識到自己想岔了,他抬起頭來看著牡丹。

牡丹道:“我是牡丹。”

她清楚地看見男子在聽見她的名字的時候,眼神閃過的驚訝,像一道流光,瞬間即逝。

良久,他才說道:“真是好名字。”

沒有人不會不喜歡別人的讚美,牡丹自然高興。禮尚往來,她問道:“那你呢?”

男子含笑:“無憂。”無憂,本該自在快活,無憂無慮。可是她卻從他的眼底看見那樣深厚的憂傷。

“牡丹姑娘怎麼會在這裡?”學子府的戒備何時這樣放鬆,竟然會讓女子進出,卻毫無發覺?

牡丹將手指豎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口。輕聲說道:“我進來只是想看看錶哥,他在裡面,已經很久了呢。”言語之間,幾分失落,想到自己還有辦法進來,卻又有幾分得意,“我原先是想從前面進來,只是門口好多人,我不敢,只好從後面繞進來,還好這裡有一棵樹能讓我爬進來。”

原來如此。他還想著這如今的兵部尚書怎麼如此不濟,竟是連科考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了。

只是,無意識往她身後的柳樹望去。高不見頂,遮天蔽日。

唔,也許應該......

\"你呢,你為什麼也在這裡,難道你也是從......\"牡丹好奇了。她對人間之事雖然知道甚少,卻也不是一無所知。學子府三年一度開科考,凡是有志之士都躍躍欲試,在考場上求一個前程。她在樹上分明瞧見,裡面還有很多的人在奮筆疾書,怎麼他卻在外頭閒蕩?

“我啊,其實我在這裡當差呢。”無憂也小聲地答話,似乎很怕被人發現他擅離職守,和她在這裡閒談。

牡丹卻有些急了,無意識來扯住他的衣袖,眼中一汪秋水盈盈波動:“你千萬不要把我趕出去,我不會吵著別人,好不好?”

聲音又暖又軟,饒是心意堅定如他,也是禁不住心神一動。但也只是一瞬間,理智便回來,他搖搖頭,自嘆失態。這些年數,他見過的美人怎麼算少,錦兒更是絕色無雙,如今竟是被牡丹這輕輕一扯,扯去了神魂,真是古怪了。

“我自然不會說,牡丹姑娘不必驚慌。”他的聲音也不知覺的柔下來。他的心上人和善卻是冰冷,對著她,無憂自覺說不出纏綿的話,而唯一的妹妹傲氣又任性,對著她,他能控制住教訓的慾望已經算是極好的。而對旁人,他也完全沒有這般溫柔的時候。

“那就好,無憂,你真是好人。”

“科考已近尾聲,你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無憂思慮道,“你跟我來。”

牡丹點頭。

卻說紀畫堂這邊,終於結束了兩日的科考,走出學子府的時候,只覺得渾身都輕鬆了。

“畫堂兄,且慢。”身後的聲音停住了他的腳步。

還沒有等得及回頭,一隻手已經熟門熟路地搭上了他的肩膀。扭臉正看見好友熟悉而又無賴的笑臉。李峰也是剛剛出了考場,雖然神色疲憊,但是眉目間輕鬆許多。說話也是一如既往地直白:“畫堂兄,剛剛結束了科考,我們不如去崔仙樓聚一聚吧,想起來已經許久不同你說話了呢。”

“不了,你自己去吧,我得先走了。”紀畫堂哪裡有什麼心思去飲酒,他心裡掛念著牡丹,一刻也等不得想見她。

“真是不夠意思啊,畫堂兄,你這來去匆匆的,莫非是金屋藏嬌,所以迫不及待了?”李峰調侃他。

明明知道只是一句戲言,可是他還是忍不住紅了臉。李峰立時察覺了,不由驚訝:“不會是真的吧?畫堂兄,你來帝都可是沒有幾天啊,這麼快找到相好,你怎麼對得住牡丹表妹啊。”

被流連風月的老手用這樣看“負心人”的眼神盯著,紀畫堂又好笑又好氣,反駁道:“你胡說什麼呢,什麼金屋藏嬌。”停頓一下,他輕輕一嘆,宛如深情難遣,“再說,哪有別的什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