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總,不對,秦哥,你既然這麼要求,那當然沒問題,那邊我一定會堅決推掉,不暴露一點你的資訊。”

齊海知道一旦拒絕張林清和許川的要求,多半會觸怒他們,雖然那幅畫的租買協議多半不會作廢,但他們帶來的存款一定保不住,而且有可能向上級施壓斷絕所有合作,透過上級的壓力來逼迫自己履行承諾。

最嚴重的情況下,他們甚至可能利用那副畫的交易,以“客戶經理與不得客戶存在資金交易”這一行為守則為由,給自己扣一頂違規的帽子,從而進行最大化的施壓。

不過齊海並不在乎就是了。

自己曾經的頂頭上司把自己看成仇人,上級行檢查組的資深專員想方設法給自己下不來臺,甚至自己目前仍處於某些人可能的報復之中,跟這些比起來,客戶的投訴算什麼?

秦志朗似乎早就知道齊海會這麼回答,苦笑道:“我也知道這會很讓你為難,但是你說的那個畫家,我大概也猜得出來是誰,如果說這輩子我有什麼最不想見的人,他差不多就能算一個了。”

齊海驚疑道:“這麼嚴重嗎?秦哥,不是我冒犯,從認識你第二天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個簡單的流浪漢,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才這樣生活,但是我確實沒想到,你居然是個畫家,而且我也不想瞞你,當時張總看到這幅畫的時候,那個反應把我都有些嚇到了。”

“張林清嗎?那肯定許川也在一起吧?他們看到了是什麼反應?”秦志朗依舊苦笑著,嘆了口氣問道。

秦志朗絲毫不掩飾他與張、許二人相識的事實,直接點出二人的名字,也算是對齊海坦誠相待,一步一步的揭開自己的過去。

齊海對秦志朗的坦誠自然是全數收在眼裡,感動之餘,稍作回憶後便立刻說道:“許總的話,倒是十分淡定,只是對畫以及作者表現出了很大的興趣,跟我談的成交條件裡也幾句不離要介紹你給他們認識這個事,我當時只是覺得他們是行家,透過你的畫看上了你的才華,所以也沒有多起疑心。”

這話倒是不假,齊海當時讀心術只有Lv.1,看到一個大概的情緒已經是極限,自然不知道張許二人當時心裡的諸多彎彎繞繞。

“許川是個純粹的商人,在商言商,他的反應是正常的。我以前也不懂為什麼他總是喜歡拿賺錢還是賠錢作為最終標準來評價一副作品,現在想起來,要是我有他那種經商的才能,我也一定會跟他一樣為人做事的。”秦志朗微仰著頭,看著天空,似乎在回憶過去,片刻後,他回過神來,接著問道,“張林清呢,他是什麼反應?”

齊海看著秦志朗【對過去的事情深表悔恨、因自己仍帶著些許仇恨而自責】的心理活動,越發覺得事情不簡單,在腦海裡稍稍回顧了一下當時的情形後,他回答道:“張總的反應就有些有意思了,他剛看到這幅畫的時候,我能解讀出的第一個情緒是震驚,再其次就比較奇怪了,我覺得他好像在害怕什麼?”

“到了最後呢,又變成了疑惑的樣子,急急忙忙的拿去見了許總後,才稍微鎮定了一些,但是在許總旁邊,他那份著急和焦慮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住的,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只是他們畢竟是大客戶,我不好對他們問東問西的,就沒有多想。”

現在再想起來,這兩個人的反應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過去的,說是愛惜有才華的人,想盡快透過自己結交?

齊海是決計不會相信的。

秦志朗聞言,輕笑了一聲道:“齊老弟你這個觀察力和記憶力,以後在事業上絕對會大有一番作為的。張林清這個反應經你這麼一說,跟我透過記憶想象出來的一模一樣!這麼多年了他還是這個老樣子,情緒化,沉不住氣,沒許川壓著的話,估計早就該說不該說的全給說出來了,哈哈哈。”

他的語氣十分輕鬆,帶有一種懷舊時特有的感慨在裡面,齊海也從中聽出味道來,但又生怕太直白,引得秦志朗的上蓋,只能試探性一問:“這麼說的話,秦哥你跟他們當年不是一般的熟?”

“哈哈,齊老弟,其實你今天來的目的,就是問這個的吧?”

自從可以讀心以來,一直都是看穿別人心思的齊海第一次被他人點破心中所想,不禁臉上微微一紅,承認道:“秦哥你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也就掏心掏肺了。幾天前我是真的只想問問你有沒有興趣認識他們的,但那段時間太忙了,連個電話都沒想起給你說,現在空了,腦子也清楚了,心想多半是沒有問的必要,就只想著和你坐坐聊一聊罷了。”

秦志朗見齊海也如此坦誠,心裡湧起一股喜悅,笑道:“其實也沒什麼不好說的,當年我跟張林清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求學,一起學畫,我倆本事都差不多,都是見不得人的水平。”

“不會吧?他可是遠近聞名的著名畫家,而我看秦哥你這個水平也是大師級啊?”齊海並未恭維,他是真的不信。

“哈哈哈哈,畫畫這種東西,就是靠不停的練出來的。張林清跟我一樣,到了瓶頸後,遲遲不見進步,加上這麼多年掙不了幾個錢,就認識了許川,一起想法子搞生意去了,而我呢,就還是傻傻的每天每月的畫,什麼都不想,終於有一天,不知怎麼的,忽然有一天我就覺得自己畫的有那麼點樣子了!”

秦志朗滔滔不絕的說起過去,雙眼放光,面上掛著自己都難以察覺的笑容,顯然已經沉浸在過去中,尋找到了曾經的歡喜。

“我這個人沒什麼朋友,當時也還沒老婆,就喊張林清過來看,他一看我確實進步了呀,就跟許川試著把我的畫拿去參加一些小展子,拿去賣,你別說,還真賣了點小錢!”

“我們當時興奮的啊,一起出去吃了頓海鮮火鍋,把賣畫的錢給吃光了,我記得三個人吃了得有快1000塊,當時可不得了,當許多人兩個月工資了,然後就一拍即合,搞個小畫廊,我來畫,他們拿去參展,拿去賣,一點點搞個大的,掙他三五百萬,天天吃這麼好吃的海鮮火鍋!”

說到此處,他微閉著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在回憶那日的火鍋香氣。

但已經逝去的日子,就如因那日的豪言壯語而無比美味的火鍋,自然是再也找不回了,吸入秦志朗腹中的,只有因陽光絢麗而溫熱的無色無味的空氣罷了。

“從那天起,我的畫技一點點在進步,每當有滿意的,我就交給他們拿去找買家,漸漸的,價格越來越高,生意也越來越大,我們的財富也確實多了起來。”

秦志朗的笑容一點點變得黯淡,一朵愁雲在他臉上緩緩展開:“應該是過了差不多快兩年,我遇到了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她也對畫畫有著很濃厚的興趣。我們在跨江大橋散步,當時有一個大學生在給人畫畫掙生活費,我記得當時我一邊看,一邊說那個學生有一個地方錯了,後面會很難糾正,她叫我不要紙上談兵,狠狠批評了我,就這麼認識了。”

“後來,我們從一開始聊作品,到後面聊技法,最後聊理念,等我們確立了關係後,我給她畫了一幅肖像畫,可是。”

他似乎想起什麼無比遺憾的事情,重重嘆了口氣。

“可是她看到畫之後,竟然非常生氣,對著我大發雷霆!”

“我特別不解,特別無助,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結果她竟然大聲的質問我,為什麼要抄襲別人的風格?”

“那天起我才知道,原來張林清和許川,一直以來拿著我的畫去參加各種展覽,用的都是張林清的名字!而且我們大吵了一架之後,我發現他們就連分給我的錢,都只是他們兩人一半還不到!”

“那天起,我愛人就再也不准我給他們供畫,說是哪怕餓死,也不會再跟他們有任何交集。可我不懂經商,也沒有門路去推銷,那時候網路也不發達,我不知道如何去證明那些畫都是我畫的。我跟愛人結了婚,找了份美術機構教孩子的工作,日子也就這麼又過了一年多。”

“後來的事情就很俗套,愛人生病了,需要錢,我只能瞞著她,偷偷重新去找他們,他們正好將我最後留給他們的作品賣光了,非常歡迎我,就這麼合作了一段時間,愛人死了,我也累了,積蓄沒了,只覺得自己這輩子什麼意義都沒了。”

秦志朗說到最後,眼裡泛著些許淚光。

他輕描淡寫的將最後的部分帶過,或許是為了不去過細的回想自己最傷心的記憶。

齊海拍了拍他的肩,一時間不知如何安慰。

難怪張林清成名不久後便宣佈封筆,不再發表任何自己的畫作。

若是讓張、許二人找到秦志朗,無論是為了金錢,還是保住自己的名聲,都必定會再次令他受到傷害。

自己已經點燃了那兩人尋人的苗頭,但自己絕對不能再當這個幫兇。

下午的陽光明明還是那麼的耀人奪目,曬在身上暖人心脾,可齊海只覺得眼前這個滄桑的男人,內心裡一定正下著淅瀝瀝的小雨。

“放心吧,秦哥,我不會讓他們再傷害你的。”

“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