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寧回了客棧,正好碰上小繭捧著一盆水上樓。

看見阿寧,小繭露出了一個略顯猙獰的微笑:“師姐。”

“師父有說打算什麼時候離開嗎?”阿寧問。

小繭一怔,反應過來後回答道:“沒有。原本打算近期回去的,不過現在大概回不成了,樓上那位客人,可再受不得舟車勞頓了。”

這樣啊……

阿寧開始想著怎麼讓李均寒置身事外。

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牽掛是非常可怕的。

對於阿寧來說,她親近李均寒,親近魏無花,可是這種親近也只是親近,不至於能阻止她做某些事。

曾經她和封宣的感情基礎要稍微高一點,可是現在能剩下來的,只有略微親近了。

這樣的感情基礎,讓她走也能走的放心。

不過還要準備一些東西,以及,決定什麼時候殺封宣。

另一邊,已經快馬加鞭趕到京城的朱聯卻遇上了麻煩。

按照常理來說,他現在的身份是戶部尚書的遠房親戚,只要他不挑事兒,應該不會有人故意為難於他。

偏偏,他來的第一天,全京城人都知道了戶部尚書不喜歡這個遠房侄子。

沒聽說過親戚遠途跋涉到家主人第一反應不是讓親戚歇著,而是足足坐著等了四個時辰的。

等傍晚,周玉才姍姍來遲,瞥了一眼朱聯,隨手給他指了間角落的屋子,然後便是眼不見為淨,轉身便走。

於是,風言風語傳開,說什麼戶部尚書看不上從遠方投奔過來的窮親戚。對於這事兒還真沒人覺得戶部尚書不對,因為一般大戶人家都會有幾個窮親戚,而那些親戚什麼德行他們再清楚不過。

然而,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戶部尚書周玉把朱聯送進了玉京書院。

周大人就是從玉京書院出來的,這個舉動讓很多人都摸不著頭腦。

更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周大人給他辦的不是士家子弟的入學手續,而是布衣之家的入學手續。

沒關係,這對朱聯來說都不重要,他來就是為了讀書的,不是為了和別人攀比的。

看著朱聯那亮晶晶的眼睛,周玉面上表情不變,只是微微皺眉,心裡怎麼想的就沒人知道了。

既然這些對於朱聯來說不算困難,那麼這個麻煩一定非同一般。

這個非同一般的麻煩,名字叫做荀亥,身份嘛,是隔壁明江學院的老師。

他本身也是學富五車的大儒,每年無數人爭相拜師,然而荀亥一共只收了兩個學生。

大徒弟崔荼,是公主之子,從小長相豔麗,也偏愛緋衣。本身天資絕頂,四歲能吟詩,是京城響噹噹的人物。二徒弟承陽,身份上差了很多,只是一個小小的郡守之子,但是他卻是大安開國以來最年輕狀元。

如今,這狀元在荀亥面前還是一副謙卑的模樣,這不驕不躁的性格很讓荀亥喜歡。

不過,有時候他又覺得荀亥是不是過於老成了些。

教出這兩個徒弟可把荀亥得意壞了,尤其是當明江書院發展的越來越好,遠超了隔壁的玉京書院之後,而玉京書院,則有著他多年前的老對頭。

那一位,是周玉原本給朱聯找的老師。

入學考試的這一天,荀亥來了。

現在明江書院隨便一個掃地的都是秀才,無數身負功名的讀書人來到明江書院自降身份進入明江書院當個打雜的,只為了可以獲得書院裡大人物的賞識。

而隔壁玉京書院什麼情況?

幾十年才出來一個周玉,其他學生的質量一年不如一年,現在自己的弟子是人中之龍,而那個老頭子……走後門的都塞到他這兒來了!

荀亥不認為朱聯會有什麼本事,有本事還會走後門嗎?

於是荀亥大咧咧地來到了考場,低頭一看卷子,樂了。

“荀亥,你來幹什麼?”監考的人一見荀亥眼皮子就開始跳,他也算是那位夫子的老朋友了,自然知道兩人間的恩怨情仇。

不用說,這貨一定是來搗亂的!

“幹什麼?只是來看看這一屆玉京書院的學生水準罷了,沒想到,玉京書院的入學標準都低到了如此地步。”說著,荀亥抄走朱聯的試卷,剛想諷刺幾句,卻在看見朱聯字跡時一滯。

朱聯的字算不上多好看,他就是照著平時印書時雕版的字寫的,毫無風骨可言,卻是還算美觀。

小地方來的貧苦人家的字能練到這個水平算是不錯了。荀亥點點頭,繼續往下看。

然後他陷入了沉默。

從內容上說,這張卷子十分簡單,他七歲時就能打滿分,然而這也改變不了朱聯一點沒錯的事實。

這和他想象中的走後門的不一樣啊!

他把卷子放回朱聯面前,冷哼一聲,決定不去找朱聯的麻煩:“這就是玉京書院的夫子們出的考試卷子?這個水平,怕是三歲小兒也能及格吧?玉京書院難不成就打算收一些三歲小兒當學生?”

監考的臉立馬拉了下去。

這話可不單單是嘲諷他們出的卷子簡單,荀亥說三歲小兒也能做出來,他們招三歲小兒,可是他們招的到嗎?

招不到。

哪怕入學要求已經放的如此之低,今年也沒幾個官家子弟肯來玉京書院,來的也竟是些紈絝。

但凡是有點抱負的,都去了明江書院,對他們來說,哪怕是做一個灑掃童子,也比呆在玉京書院強。

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真實的令人感到悲哀。

現在一提到昔日京城齊名的兩大書院,人們都在討論著玉京書院什麼時候徹底涼。

“這份卷子不好,燒了吧。”荀亥把手中的空卷子扔到火盆裡點著,然後從袖子裡又拿出一份試卷。

“這樣寧濫勿缺不行啊,我怎麼說也是師兄的師弟,總得在師兄不在的時候幫一下忙。”荀亥嘴上假惺惺地說著,就是表情上還明明白白寫著“我就是來挑事兒的”幾個大字。

“用不著荀師弟操心,既然師兄把一切交給我了,我便會做好。”

“就這樣?”荀亥嗤笑,“你們考你們的,來人,把卷子發下去,讓我看看這一批學生都是什麼水準!”

他的身後,兩名侍從站出,接過卷子分發了下去,監考雖然憤怒,卻也未阻止,只是心裡依然充滿了不甘和憤怒。

卷子分發下去,朱聯對著新卷子沉默,半天都沒寫下一個字。

他並不是唯一一個這樣的人,考場上多半的人反應和他一樣,只有少部分人開始寫,裡面還有一大堆瞎掰的。

兩份試卷,一份寫好,一份一字未填地交了上去。

荀亥看著那一摞白卷,嘴角上揚,看向監考眼中的玩味更甚。

監考低下頭不言不語。

“這是明江書院今年的入學試卷第一科,也是最簡單的一科,明江書院的應屆生大半都能達到八十分以上,沒有低於六十分以下的,結果到了玉京書院,六十分以上的一個都沒有。”荀亥抬著下巴,驕傲地看著低下頭的學子們,“俗話說得好,把天才培育成材不算什麼,把一群廢材培養成天才才稱得上名師。

我很期待師兄的表現,對於師兄有這麼好的練手機會,在下實在羨慕嫉妒恨吶。在明江書院,我真是找個庸才試試自己為師的斤兩都難。”

“過了考試就能上明江書院嗎?”忽然,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插了進來。

荀亥一愣,看見是朱聯,他笑了:“不只是這個考試,科目多著呢,不過你要是能把這張卷子考滿分,我可以讓你進明江書院當個雜役。”

“好,只要我全部卷子都答上來,就沒問題了吧?”朱聯抬頭看著荀亥。

“嗯。”荀亥被勾起了一點興趣,“怎麼?你想去明江書院?今天你可是交了白卷的。”

“我明天不會交白卷,你明天會來嗎?”朱聯絲毫不在意周圍人敵視的目光,看著荀亥問道。

這樣得過且過、被人欺負到頭上都沒人敢吭一聲的玉京書院,不是他想去的書院。

在他想象中的書院裡,一定有某一種可以鞭策他逼迫他不斷努力的東西。

他還有兩個承諾沒完成,他得想辦法完成它們。

“那我明天還來好了。”荀亥笑著說道。

他如何不知道,這小子一句話就把自己推到了玉京書院的對立面,要是這小子進不了明江書院,那麼他在玉京書院也別想待下去了,最好的結果是找一個更差的小書院待著,還要防備玉京書院眾人的報復。

紈絝也是有家世的,本來嘛,以為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們對朱聯還有那麼一點好感,可是沒想到,朱聯直接說,我不想和你們玩。

這是瞧不起誰呢?能來玉京書院的,現在哪個是有真本事的?

據荀亥所知,他和戶部尚書不和,是不能指望周玉庇護他的,而考上明江書院的機率,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了。

可是這孩子,還是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問了他這麼一句話,沒給自己留一點退路。

比起玉京書院這些人,的確勇氣可嘉,只不過在這種情景之下說這種話,只是愚蠢的做法。

他有點想知道這個孩子明天能帶給他什麼驚喜了,那麼,明天來看一看也無妨吧?

做了這件事,周玉就回去了。

玉京書院是沒辦法留了,不如回家學習。

回到周府,一進門就看見一個人抬著下巴坐在椅子上。

是周玉。

朱聯想去書房,繞過了周玉。

“站住!”周玉從身後叫住了他,朱聯停下。

“小崽子,對自己這麼自信?”周玉站起身,踱步走近朱聯,“我當你打聽玉京書院和明江書院的糾葛是為了什麼,原來是想進明江書院。怎麼?對玉京書院不滿意?裡面的學生都是一坨屎,但是師資力量卻是除卻明江書院外最好的。”

“不敢,今日的一切只是個意外。”朱聯淡淡的說道。

“意外?”周玉嗤笑,“跟我去書房,這樣的意外你恐怕得來很多次才能達成目的吧?在沒有足夠的才學和家世前進明江書院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你是在路上就在謀劃?”

沒有。

朱聯垂下眼眸,他原來並不知道玉京書院有這麼不堪,只是昨天晚上聽人提了一嘴荀亥和玉京書院,有些好奇又不敢確定,於是花了一晚上做出一個粗淺的計劃。

如果玉京書院真的他們說的那樣,便執行計劃,如果不是,那計劃作廢,他可以透過正常手段進入玉京書院。

最終,這個計劃還是被執行了,沒有人能想到,千年後的安朝四大美談的最後一個美談宰相拜師,其實是一個小孩子花了一夜做出來的粗淺的拜師計劃而已。

雖然他的初衷沒那麼高遠,他只是想進入明江書院。

“今晚麻煩您了。”朱聯說道。

“真敢說大話。”雖然嘴上嘲諷著朱聯,身體卻很誠實的把朱聯領進書房。

哪怕再不喜歡寧兒姐在外面私自又認了個弟弟,不過既然寧兒姐把人交給他了,他也會負責。

“小子,別想著背下答案明天默上去就行,荀亥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我只能儘可能多的給你講上面相關的內容,能記多少看你自己。”

“好。”朱聯仍是乖巧地點頭。

第二天一早,僕人進書房後,發現老爺正躺在書房的床上睡覺,被角掖實,而書桌前,一個少年正在打著哈欠溫書。

“天亮了?”僕人開門的聲音驚到了朱聯,他抬頭一看,天果然亮了。

朱聯打了個哈欠,揉了揉脹痛的脖頸,放下書準備梳洗。

梳洗過後,便是上玉京書院。

除了在路上睡了一小會兒,朱聯就沒休息過。

到了玉京書院門口,果然看見了荀亥,他笑了笑,道:“先生,我準備好了,您可以再考我一次。”

於是荀亥拿出了同科的一份試卷。

他本以為看見試卷內容和昨天不一樣朱聯會耍賴,沒想到他看了看試卷,一言不發地開始做了起來。

只是一晚上,他就會了?

不會是編的吧?

荀亥站在他身邊看著朱聯做卷子,他驚訝的發現,昨天那個還什麼都不會的小子,今天再做同一科的不同卷子,正確率竟然在六成之上!

這,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