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兗城還是一片春色,很溫暖。百里卿塵自由並沒有被限制,他每天都去看肖澄嫣,她被關在牢裡,不見天日,臉色終日慘白,氣色也不好,百里卿塵讓千寧把她和劉叔都放出來,千寧答應了。不過才出來十幾天,肖澄嫣還是虛弱,也不願意多說話。

“你父親已經帶人來了,此刻已經完成了與南境的交接,那座城也收了一半,現在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嗎?”百里卿塵每次都這樣跟肖澄嫣說,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想輕生。

“對不起,我連累你在這裡受盡屈辱。”肖澄嫣淚如雨下,很多時候她想死,但是不知道破月會不會為難百里卿塵,他們善用蠱毒,百里卿塵又對付不來,拖到現在置身兗城,她恨自己死的勇氣都沒有。

“嫣兒,你活著,我才能站在這裡,所以,無論發生什麼,活下去。”百里卿塵滿心愧疚,肖澄嫣本是無辜,若她因自己而死,自己該怎麼彌補?肖澄嫣點點頭,她胃口不好,感覺飯菜裡有股血腥味,每次吃完都想吐。

過了幾天,肖澄嫣夜裡腹痛難忍,叫了醫官,百里卿塵到的時候,千寧已經去了一會兒了,她還是那種輕薄的樣子看著他。“她怎麼樣了?”百里卿塵進門第一句,質問千寧,千寧嬌哼,讓他自己去看,她要去休息。

肖澄嫣還昏迷著,百里卿塵過去,醫官正在寫藥房,看他走過來,說:“孕三月,有滑胎之象,暫時穩住了,保不保得住,要看她的恢復。”百里卿塵一怔,他的孩子。所有人都離開了,百里卿塵坐在床邊,看著肖澄嫣,吃過藥,她睡著,平靜了很多。肖澄嫣睡去的時候,開心的眼裡帶淚。

“千寧,只要你保我妻兒平安,我會解開封印幫你。”早上,肖澄嫣又有些不舒服,吃了藥蔫蔫的,侍女帶著她坐在外面吹吹暖風,百里卿塵跑去找千寧,不知道毒蠱對孩子的影響多大,肖澄嫣腹痛說不定也與蠱有關。

“妻兒?還真是讓人傷心呢,不過我不搖銀鈴,蠱蟲對她沒影響。”千寧說的是真的,那只是個子蟲,只要不是成心搖銀鈴,肖澄嫣是跟正常人一樣的。醫官說是受胎兒所累,肖澄嫣身子虛弱,怕孩子越大,她身體越不好,若四五月份還這樣,怕是撐不到足月就會生產。“不過我會讓醫官用盡方法保她母子的,你剛才那樣說,就是你自己知道如何解你的封印了?”千寧盯著百里卿塵,這是一個突破。

“我出生開始的記憶我都有,是我母親為我封印的妖力,而且我睜眼看到的,就是她結印的時候,我是嬰兒的模樣。所以,我不知道我的本體是什麼,但是我知道,解這封印需要去仙山上的藏書閣。”百里卿塵說的半真半假,交底牌是對自己和他人性命的不負責,但是他可以告訴他們,那殘魂告訴自己的話。

“仙山?”千寧蹙了眉,這是她在百里卿塵面前,第一次認認真真的模樣,仙山是什麼地方,她也清楚。那裡是另一個世界,可遇不可求的地方,非修仙之人不可去。

“人世間不是還有修仙之人,讓他們去就好了。”百里卿塵說,千寧撇撇嘴看著他,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修仙之人怎麼會幫忙?”在仙門看,破月族是修旁門左道的,躲修仙的還來不及,還去找,找到了,日後讓仙門的一鍋端?

“我可以上仙山。”百里卿塵說,殘魂說,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不到時機成熟,不能去仙山。但是,解開他封印的古術,就寫在仙山藏書閣的古書上,不去,他如何為母親討回公道?

千寧眉頭皺的更緊了,百里卿塵是妖,上仙山就是一個活靶子,他怎麼想的?但是百里卿塵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讓千寧十分好奇,還真是一個有趣的人,要是早點遇到就好了。

百里卿塵給肖猛去信,讓他按兵不動,肖澄嫣很虛弱,經不起戰事。肖猛看到信的時候,心裡五味雜陳。他的心頭肉,是不能有一點事的。千寧還是守信的,照顧肖澄嫣的都是破月最好的醫官,用的最好的補品,而且允許肖澄嫣在王宮裡隨意走動。只是她的脈象一直有點說不出的奇怪,還是偶爾腹痛。

百里卿塵帶著破月的二十個勇士,向西而行。傳說仙山瓊閣於東海,但是殘魂告訴他那仙山在極西之地,日落的方向。向西,開始冷了,很多地方根本沒人人煙,深山密林越來越多,百里卿塵他們風餐露宿,帶的乾糧很快就吃完了,一路上有什麼吃什麼,喝的不是露水雨水,就是溪水山泉。慶幸的是,山中不缺水源,要不然在抓不到野味的日子裡,會讓人狂躁。

他們整整走了兩個個月,一路上艱難險阻,跋山涉水,還有野獸出沒,破月的人雖然有蠱蟲,但是每個人一生並養不了幾隻。像他們短時間控制人的,養一個月就行了,就是蠱蟲死的快,而牽腸蠱那種,起碼需要養五年以上,一子一母,不能同生的時候,就會同死。還有些厲害的蠱蟲,不需要銀鈴控制,需要養十年以上。蠱蟲本身也脆弱,中途死亡就前功盡棄。

兩個月,百里卿塵看著面前的黃沙,接下來就是鬼門關了,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沒有坐騎,只有兩條腿,在山中儲備了一點野果野味和水,只是不知道這沙漠有多大,多久能走出去。百里卿塵回頭看著破月的人,讓他們到此為止,但是那些人面面相覷,說就算可以活著回去,千寧未必讓他們活。他們有他們的使命,人多也是一件好事,漫天黃沙,孤獨恨不得就能把人折磨瘋了。

沙漠很大,白天烈日炎炎,蒸的人快要站不住了,所有人都把外衣都裹得嚴嚴實實,防止過多的水分流失,五天之後,水盡糧絕,四周是沒有邊際的黃沙,折射著陽光,感覺眼睛都失去了作用。

第七天開始,陸陸續續有人死去,但是沒有人表現出害怕,也沒有人說離開。百里卿塵挖著沙棘草的根,半個月了,都沒有找到水源,連他的身體都開始出現不適,看著剩下的十二個人,百里卿塵把草根遞過去。不僅是野草,晚上出現的小動物,包括小甲蟲,他們都會抓。只是沙漠裡,動物植物很稀少。

一個月的時候,還剩下四個人。他們經歷過沙暴,流沙,看到過海市蜃樓,百里卿塵本以為沙塵以後,只會剩下自己,但是他從沙堆裡挖出來三個活人。而現在,眼前是一片綠洲。求生的本能,讓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跑過去,滾下沙丘,跳進湖裡。花草樹木,蟲魚鳥獸,這裡都有,只不過沒有人類。

喝了水,又洗乾淨,百里卿塵總感覺哪裡不對勁,這裡看著很美,卻美得虛幻不真實。但是看看那三個破月族的勇士,他們嬉笑著,在水裡游來游去,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他們準備在這裡休整兩天,恢復一下體力再出發,百里卿塵點點頭。

後半天的時間,他們四人都用來搭建草屋上了,這片綠洲很大,望不到邊際,為了防止夜裡出現危險,他們決定輪流值夜。百里卿塵精神好些,讓他們三個先睡了,自己一個人值了上半夜,夜涼如水,又起風了,百里卿塵看著篝火,不知道肖澄嫣現在怎麼樣了,他來的時候,醫官說情況好多了,現在肚子應該很大了吧?

出來一個替他的,百里卿塵也困了,進草帳篷睡下了。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他回去後,解了封印,肖澄嫣順利生下來一個小女孩,肖猛在外面呵呵大笑,江林過來看孩子,江月挺著肚子說也有孕了,慕容羨過來了,江月的臉忽然變了,她大哭著渾身是血,百里卿塵低頭一看,肖澄嫣、孩子、肖猛、江林都不見了,眼前只有江月伸著滿是血的手,向他求救……

突然一陣涼意,百里卿塵醒來了,他馬上起身,發現已經不在那湖邊了。四周空空蕩蕩的,黑暗望不到盡頭。“你醒了,”一個甜美的少女聲傳來,百里卿塵聞聲看去,黑暗中一點藍光,看不清楚。“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剛才看到有小妖覓食,你們就在湖邊,很危險,我就把你拉進來了,不是我不想救他們,我觸不到凡人……”少女的聲音有些失落和愧疚,百里卿塵知道,那三個人終究是死了。

“這不怪你,是我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同伴。”百里卿塵說,少女嘆了口氣,說:“那些是這林中的小獸,一百年前莫名其妙修了妖術,吃那些動物還不夠,偏偏愛殺戮,今日竟然殺了人……對了,你怎麼帶著人來這裡了?”

“我要去仙山。”百里卿塵聽出少女的善良不是偽裝,而且感受的到她周身若隱若現的氣息,看樣子是修道起步,還沒有化成人形。“仙山?唔,我也好想去,只是我生在在幽鏡湖,沒有人帶著,不能離開本體多久。”少女又有些失落。

“你知道仙山在哪裡嗎?若知道,我帶你去。”百里卿塵說,少女突然興奮起來,笑著說:“我知道我知道,我聽祖祖輩輩的人說過,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仙人從這裡路過,飲了這湖水,我祖先問他去哪裡,他說去仙山,我祖先好想去,但是仙人說我祖先修為尚淺,十年之後帶他去。可惜有一年十分乾旱,祖先用他所有的力量保護後代了……”少女說著有些傷心,百里卿塵不知道她說的只是傳說,還是確有其事,眼下她只要聚成人形,就可以離開這裡。

“你可以化形了,我就帶著你去。”百里卿塵說,少女又興奮了,說:“我可以,但是我不知道要變成什麼樣子,就一直這樣想,你能幫我嗎?你是如何修來的?”

百里卿塵問她這裡有沒有出現過別的人,少女說有,不過是好久以前,她經常在湖面上,基本上十年來不了幾個人,她雖然見的人少,卻不想變成那樣,她聽過那些人的話,女孩子要漂亮一點。說的百里卿塵笑了起來,這個女孩活潑可愛,是個話癆。

聊了好一會兒,百里卿塵才知道她是白蓮,怕自己離開嫩藕就會死去,百里卿塵告訴她,她現在有內丹初成,不用再依附那株植物了,少女說祖祖輩輩的人都告訴她不能離開,她從來沒有嘗試過出去試一試,百里卿塵如此說,她就要試試。百里卿塵讓她先化形再出去,這樣一團藍光,很奇怪。

少女沉默了好久,百里卿塵告訴她,放空自己,不要想那麼多,少女說試試看。一炷香時間後,百里卿塵看著那藍光慢慢清晰,變成女體,很乾淨很美,看著她的眼睛,整個人都要深陷。

“我是不是很醜……”少女低頭看著白色的裙子,那是她用花瓣做的,她的眼睛漆黑如墨,泛著星光。“不,很美。”百里卿塵回過神,笑著說,少女蹦蹦跳跳的跑起來,四周開始變亮了。

“你叫什麼名字?我叫洛兒。”洛兒笑著站在百里卿塵面前,眨著桃花眼。“百里卿塵。洛兒,很好聽。”隨著洛兒的喜悅,百里卿塵感覺自己也輕鬆了。“喔,百里卿塵,嘻嘻,你長得真好看,外面的人還有比你長得好看的嗎?”洛兒仰著臉問,百里卿塵被她逗笑了。

“我看了你們一天了,你一直面無表情的,現在多好,他們告訴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要為難自己,我從小到大都是有什麼就表達出來,感覺自己很輕鬆。”洛兒笑著轉圈,百里卿塵無奈的搖搖頭,讓她跟自己走,洛兒有點害怕的看著他,非要藏在他袖子裡,百里卿塵沒有辦法,只好同意了。

到了湖面上,洛兒睜大眼睛看著,天已經微微擦亮,和她平日所看一模一樣,只是她自己覺得今日與往日不同。百里卿塵游到岸上,洛兒咯咯笑了起來,說他要走到什麼時候才能到仙山,百里卿塵無奈告訴她自己身有封印,沒有辦法,洛兒在他袖中一拍胸脯說,她帶著他去。

百里卿塵將信將疑,洛兒已經躍躍欲試,閉著眼睛從他袖中跳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惹得百里卿塵也忍不住發笑。“嘿嘿嘿,忘記變回來了,好高哦。”洛兒揉著腰說,變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腳踩在地上蹦蹦跳跳,證實自己真的可以離開幽鏡湖,才帶著百里卿塵用了遁空術。

百里卿塵本以為快到了,洛兒用遁空術他才知道,他們三個月只走了三分之一的路,仙山還真是遙遠。晚上的時候,到了仙山,洛兒的遁空術釋放不了很遠,一路上忍著想看景色的衝動,都了仙山腳下,無論如何鬧著不上去,要在下面玩一晚上。百里卿塵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了。

仙山腳下什麼都沒有,只有風景。這裡已經仙氣滿溢,果然是個修仙的好地方。洛兒一晚上活蹦亂跳的,百里卿塵睡了一會兒,一早就上山了。山門口有一個小仙童,兩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上仙山還要接受檢驗,小仙童拿著試仙石,放在洛兒眉心,小石頭髮出純淨的藍光,只是光芒微弱,小仙童笑著說:“原來是剛成仙的仙子。”

洛兒興奮的點頭,小仙童又把石頭放在百里卿塵額頭,百里卿塵閉上眼,小仙童奇怪的咦了一聲,洛兒也好奇的湊到百里卿塵面前,說:“為什麼什麼都沒有?”百里卿塵睜開眼笑了,說自己還為修成,小仙童撇撇嘴,仙山是不允許凡人上的。

“通融通融嘛。”洛兒拉著小仙童說,那小孩雖然只有十歲左右,卻是一點不馬虎,說:“規矩就是規矩,仙山不是魚龍混雜之地,凡人上山,不光是他要受罰,我也脫不了干係。”

“洛兒,用你對我用的那種幻境。”百里卿塵輕聲對洛兒說,洛兒一愣,哦了一聲,小仙童莫名其妙的看著她,被她拂袖一陣香霧,百里卿塵掩面離遠點,看著小仙童目光呆滯,兩人攜手往上跑。仙山的臺階望不到盡頭,還是要洛兒用遁空術,她那點淺薄道行,小仙童一會兒就清醒了。

“這下怎麼辦?我們要被他們追著跑了,你先去找東西,我幫你看著門。”洛兒調皮的笑著說,仙山的藏書閣在哪兒還沒找到,看樣子要找上一會兒了。現在仙門弟子都不知道去哪兒,到處空空蕩蕩的,洛兒看著絕美的景色,羨慕的不行。

突然傳來了鐘聲,百里卿塵也嚇一跳,不過好在找到了藏書閣,抓緊時間找那古卷就好了。洛兒跟著進去了,趴在門口從門縫看著外面,百里卿塵一個人尋找,藏書閣很大,很安靜。百里卿塵儘量不弄出聲音,但是一兩天一刻不停的找,也未必找得到。

“有人來了!”洛兒突然小聲驚呼,百里卿塵馬上躲在裡面書架縫隙間,洛兒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東躲西藏,結果門口了她都沒藏起來。她不知道,她身上的氣息,藏起來也沒有用。

“今日得長老指點……哎,這裡怎麼會有一個從未見過的小姑娘?”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看到了洛兒,停止了與同伴的交談,驚訝的打量著洛兒。洛兒傻兮兮的笑著,另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問:“是才上山的同門嗎?”

“啊是,我剛修成人形,不知道該去哪兒,以前還在湖底的時候就聽說修仙要來仙山,我祖先見過一個仙人,他說仙山在這裡,我就來了,然後外面一個人都沒有,我就跑這裡來看看書。”洛兒開始還說的磕磕巴巴的,但是她一說她修仙的時候,就變得自然起來了。

“原是如此,我們每天早上都要去聽長老點撥解惑,所以你見不到任何人。竟然是物化修仙,一定悟性很高,這裡的書儘管看,找什麼可以問問我們,一定效勞。”二十多歲的男人笑著說,洛兒看著靈秀通透,讓人看著就舒心。洛兒高興的說好,但是兩人說初來仙山,要先去見長老,洛兒害怕自己走了,他們發現百里卿塵,又突然大聲說:“那個,我想找結印術的書,很老很老的那種,然後我再去找長老好嗎?”

“結印術的書?”兩個人面面相覷,年長的說:“這樣的書藏書閣好久之前有很多,流傳的兩本是有一任仙尊總結的,其中一本在千年之前不明原因的損毀了,現在還有一本鎖在藏書閣盡頭的小匣子裡,長老說因為那一次毀書,小匣子就被封起來了,到現在還不知道怎麼解開匣子的封印。”

洛兒急匆匆謝了,就跑過去看匣子,一個沉香木的匣子,雕著幾瓣蓮,洛兒伸手要拿,年長的男人攔住她,說需要先告訴長老,洛兒失落的哦了一聲,回頭看到百里卿塵給她打手勢,讓她給這兩個人布幻境,洛兒有點害怕,這兩個人修為在她之上,不知道能不能迷惑。不過無論如何,還是要試一試,洛兒咬牙轉身,要下重手,她手掌上附著藍色煙霧,百里卿塵掩緊口鼻,洛兒這修為,布幻境還需要借住他物,不過幸好這兩個人沒有設防,要不然根本不能成功。

看著兩人遲鈍的一瞬間,洛兒抓起匣子,拉著百里卿塵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