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福壽堂內一片死寂，俞恩榮坐在老太太下首，抬眼看了看靜默端坐的老太太，想了想還是沒有說話。

“一定要這樣嗎？”過了一會兒，老太太才開口問道，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似乎用盡了他她渾身的力氣。俞恩榮垂首回道：“母親，兒子都是為了俞家著想。若非萬不得已，兒子也不想如此……絕情。”

老太太閉上眼，顫聲說道：“老大，那是你親弟弟啊……當真沒有半點餘地了？”

俞恩榮瞧見老母親這個樣子，心頭也是不忍，可無奈形勢比人強，他只能狠狠心說道：“母親，老二那邊咱們自然要救，可若是靖勇公府都被拉下水了，咱們拿什麼救呢？”

“謀逆一事非同小可，不瞞母親，老二乾的事……便是靖勇公府賠盡臉面，賭上全族，求到陛下面前，也逃不過一個充軍流放。母親，俞家上下，可不止有一個老二啊！我們兄弟三人，各有兒女數人，依附靖勇公府而活，尚在九族之列的族人，共有十六房，子嗣親眷，加起來有數百人之多！母親，我可以為了二弟不懼生死，但是，我不敢拿幾百人的性命去為老二搏，謀逆大罪，動輒株連九族，我真的不敢賭啊，母親！”

俞恩榮此話一出，俞老太太的臉色更加白了。她看向俞恩榮，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可是看著俞恩榮那張肖似老國公的臉，老太太就再不能將心頭那點盼望說出來。俞恩榮說的對，俞家不止有一個俞恩祥。

俞家幾代傳承，百年榮光，多少次刀山火海里闖過來的，靠的除了子孫們的能幹出息，審時度勢的清醒，還有便是斷臂求生的勇氣。

如今，二房變成了現在俞家必須斷的這隻臂膀。

“行了，你下去吧。”俞老太太萬分疲憊，揮了揮手，說道：“你的意思我清楚了，你讓我好好想想，讓我想想……”

俞恩榮似乎還想再勸一勸，俞老太太就在琳琅的攙扶下站起身來，一邊往內室走，一邊說道：“你去吧，明日我會給你答覆的。”

俞恩榮走後，老太太顫顫巍巍地走到內室的佛龕前，給佛祖上了香，透過嫋嫋輕煙，看著佛龕之上佛祖寶相莊嚴，忽而淚如雨下。

“小姐，越是這個時候，你越是要顧惜著自己的身子啊。”趙媽媽哽咽著上前勸道，俞老夫人在蒲團上跪下，有些艱難地磕了三個頭，哭著說道：“國公爺走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跟我說，他用盡全力，給三個兒子謀劃了一生，只要他們好好兒地，日子絕對差不了，靖勇公府也差不了。”

“他讓我看著孩子們，萬莫讓孩子們走偏了道。”俞老夫人哭道：“國公爺，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沒教好孩子。是我……是我偏聽偏信，一步步將老二寵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最終釀成大禍！”

“小姐，你別這樣說！”趙媽媽跪在老夫人旁邊，陪著哭道：“二老爺……二老爺幾十歲的人，當知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如今落得這個下場，又怎麼能怪到你身上呢？”

“我早該明白的，從他將斐兒嫁去勇王府那一刻我就該明白的，他哪裡是光風霽月，詩情畫意的人。他眼裡看的、心裡想的，都是榮華富貴，權勢滔天。”俞老太太搖著頭說道，“二房掌家這些年，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了他們多少。”

“從前只想著老二不像老大有爵，我閉眼之後，若是分家他拿不到什麼東西。縱著縱著，卻縱成了如今這個模樣……國公爺，是我的錯，來日黃泉相見……”俞老太太說著說著，泣不成聲。

趙媽媽一邊溫聲勸慰，一邊給守在外面的琳琅使眼色。琳琅見狀，衝趙媽媽點了點頭，出來找到珍珠，急道：“快叫人去請王妃回來，府上有大事，我怕老太太撐不住。”

珍珠剛剛沒在屋裡，不知道前因後果，聞言驚了一跳，望著屋內急道：“怎麼了？老太太早起不還好好的嗎！府上要出什麼事？”

琳琅沒辦法同珍珠解釋得太清楚，只說道：“你先別問，先去王府請王妃。老太太最近為二老爺的事傷透了心，王妃回來陪著總是好的。”

珍珠滿頭霧水地應了，趕緊讓人去逍遙王府請慕晴泠。

一個時辰之後，慕晴泠帶著貼身婢女回了靖勇公府。她到的時候，老太太已經服過安神藥睡下了。慕晴泠進屋看了看老太太，又叫來趙嬤嬤細細問了一陣。

“王妃，老太太如今還能因為什麼事傷懷成這樣呢？”趙嬤嬤看著慕晴泠無奈地說道，“說句不敬的話，二老爺也太不像話了！這些年，二房佔盡了便宜，撈了府上多少好處，還不知足，偏要往那要命的路上去。”

“二老爺如今有這下場，老太太如何不難受？她一想到這些年是自己縱得二房無法無度，更是自責不已。把二老爺這次出事的責任也攬到自己身上了。”趙嬤嬤哽咽著說道，“王妃，老太太的身子你是知道的，素日裡雖沒有什麼三災九難，可小毛病也是不少的。老太太再這樣熬下去，我真擔心她出什麼事。”

慕晴泠望著屋內，默默不語。

俞恩祥的事，已經沒了迴旋的餘地。天津謀逆，俞家一個養子、一個親子全部牽涉在內。天家不遷怒整個俞家已經是看在俞家累世功勳的份上了，如若不然，俞文安在天津那點子功勞，可撈不出一整個俞家。

老太太為人母，不願小兒子獲罪受苦，又不願連累全家，斷了俞家門楣。進退維谷的痛苦只有她自己明白。

“大舅舅的意思呢？”慕晴泠突然問道，趙嬤嬤一頓，按理說，身為下人，主家要分家這種事他們是萬萬插不得嘴的。

“這裡就咱們幾個人，嬤嬤何必緘口呢？外祖母今日傷心勞損成這樣，想必也是有所決定了吧？”慕晴泠說道。

趙嬤嬤點點頭，慕晴泠看著她的臉色，瞭然道：“分家？”

慕晴泠長嘆一聲，真要說起來，她都覺得俞恩榮這個決心下得太晚了些。不過自古便有高堂在不分家的習俗，俞恩榮又是個純孝的性子，所以便拖到了現在。

如今，是不得不提了。

“行了，我知道了。琳琅，陪嬤嬤下去休息吧。外祖母這裡有我。”慕晴泠說道，趙嬤嬤起身對慕晴泠行了禮，退了出去。

慕晴泠進到內間，在老太太床邊坐了下來。床上的老人呼吸清淺，銀絲散落，臉上斑紋交錯。慕晴泠伸手將老太太散落的幾縷鬢髮拂開，眼裡慢慢都是心疼。

“外祖母，不怕。”慕晴泠輕聲說道：“泠兒在呢。”

“王妃。”外間，雲橋探頭進來，輕聲喚道。慕晴泠替老太太掖了掖被子，走了出去，“怎麼了？”

雲橋看著慕晴泠，猶豫道：“咱們……回王府嗎？”

慕晴泠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確實不早了。若是要回王府，她應該啟程了。可這個時候……慕晴泠吩咐道：“你去跟大舅母說一聲，外祖母近日身子不好，我留在府上小住幾日，等外祖母好一些了再回去。記得派人回王府也知會一聲。”

“王妃。”雲橋遲疑道：“這時候，咱們留在這裡，怕是不合適吧？”

慕晴泠雖然是在俞家長大的，可她畢竟姓慕，又是嫁出去的人。這檔口，慕晴泠這身份留在俞家怎麼瞧都有些奇怪。

慕晴泠哪裡會不明白這樣的道理呢？只不過分家這件事，受傷最重的是老太太。慕晴泠無論如何放心不下。

“無事，我這次留在這裡只為照顧老太太，其他的事情我不打聽不參與也不旁聽。府上有什麼自有大舅舅和大舅母做主，想來大舅母也能諒解。”慕晴泠說道。

慕晴泠留下小住這件事，徐夫人那邊倒確實沒說什麼，還遣人送來不少東西。倒是蕭嵐洺那邊，盼來盼去，沒盼到媳婦兒回來，反而等來一句過幾日再回。

呼風喚雨的逍遙王再次嚐到了獨守空閨的滋味兒，寂寞，真寂寞。

“雲箋姑娘。”王婆子捧著新做好的衣裳進到院裡，左右看看，滿臉笑容地衝路過的雲箋喊道。

雲箋走了過來，說道：“王媽媽，這是咱們新一季的衣裳？留在針線房，等我們空了去取便是，還勞你專程跑這一趟。”

王婆子討好笑道：“姑娘們都在院裡照顧王爺王妃，事情多，這點小事，自然是我們這些老婆子都跑跑，還能活動活動筋骨。姑娘，這是你還有云橋、云溪幾位姑娘的衣裳，我都給送過來了，你看看。”

雲箋點點頭，隨手翻看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王婆子趁機左右張望，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姑娘，今日院裡怎麼這麼冷清啊。”

“王妃回靖勇公府了，得過幾日才回來，雲橋云溪都跟著去了，人少了自然就冷清了。”雲箋隨口回道。

“回靖勇公府了？”王婆子眸中一閃，追問道：“好端端的，王妃怎麼又回去了。可是出什麼事了？”

“還能什麼事兒，不就是為了府上二老爺……”雲箋一嘴快，說著覺得不對了，半道打了個彎，“嗨，主子們的事情，我哪裡知道是為什麼。行了媽媽，衣服我也看過了，沒問題，你幫我送到屋裡去吧。”

王婆子自然沒有不好的，往下人屋去的時候，一路跟雲箋東拉西扯，話頭想方設法地往俞府帶。奈何雲箋就是不著道，打這太極就把她給糊弄過去了。

送完了衣裳，王婆子從雲箋那裡離開。待走到花園僻靜的地方時，王婆子臉上殷勤討好的笑才垮了下來。

她在路邊的石凳上坐下，雙眼放空，愣愣地盯著面前的虛空。過了好一會兒，王婆子抬手將胸前的衣服攥緊，嘴裡喃喃自語——

“等等，再等等。我會給你們報仇的，我一定會給你們報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