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泛溪迷迷糊糊被電話吵醒,是個陌生號碼,地址顯示雲城,也沒被標記為外賣。她又看了一眼時間,才十一點五十,外賣應該沒有這麼快,通常陌生來電程泛溪不會接,但這個地址有些眼熟,她依稀記得溫秋禾上高鐵的那一站就是雲城。
還是按了接聽鍵。
“程泛溪,是你嗎?”
溫秋禾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明明沒聽過她說很多話,程泛溪卻莫名覺得無比熟悉,像一顆清涼的薄荷糖入喉,她嗓子舒緩了一點。
“嗯,是我。”
嘶啞的聲音,像極了公鴨嗓。
“你聲音怎麼了?你感冒了?”
溫秋禾的語氣透露出些許著急,程泛溪甚至可以想象出她微微皺眉的樣子,應該也挺好看的。
“嗯,感冒了。”
“吃藥了嗎?”
“買了,還沒到。”
聽筒裡安靜了兩秒鐘,溫秋禾繼續問,“你在家裡嗎?有沒有人照顧你?”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突然讓程泛溪覺得眼睛酸澀,生理上的難受和情緒上的痛苦在這一刻達到頂峰,彷彿心裡被人撕開了一道小口子,淋漓的血肉赤裸裸地暴露出來。
“不在,沒有。”
“你現在在哪裡?”
“xx酒店。”
“房間號?”
“1207。”
半小時後門鈴被摁響,程泛溪以為外賣到了,裹著被子邁著虛浮的步伐去開門。推開門就看到溫秋禾風塵僕僕穿著校服站在了她眼前,手裡還拎著兩個袋子。
程泛溪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沒有想過溫秋禾此時此刻會出現在這裡,以為要她的位置最多是給她點個外賣。以她們現在的交情,溫秋禾沒理由親自來。
誠然腦子裡這麼想,但看到溫秋禾之後程泛溪自己都沒有覺察到心裡產生的那一份隱秘的欣喜,她現在真的很需要人陪。
“你…怎麼來了?”
程泛溪嗓子嘶啞得不像話,溫秋禾臉上本就帶了幾分憂慮,現場聽到這聲音就更憂慮了。只見程泛溪臉色蒼白,嘴唇乾裂,平時認真打理過的頭髮此刻亂得像個雞窩,全然沒有半分昨晚“英雄救美”時神采奕奕的模樣。
“東西很重,先讓我進去。”
“呃…請進。”
程泛溪沒什麼力氣,頭重腳輕腦袋暈,眼睛還是腫的,又軟塌塌趴回床上。
“不好意思…不能招待你…”
“你少說點話吧,都變公鴨嗓了還叨叨叨。”
“……”
溫秋禾從袋子裡拿出體溫計,甩了甩遞過來。
“測一下。”
“我沒發燒。”
溫秋禾瞪她一眼,程泛溪立馬認慫接過,乖乖夾在腋下。
“有哪些症狀?”
“頭痛,很冷,嗓子疼…”
“你睡覺沒蓋被子?”
是洗了個冷水澡…這話程泛溪突然不敢跟溫秋禾直說,感覺會被罵。
“…可能吧…”
溫秋禾開啟空調調到28℃制熱,從袋子裡拿出買的熱粥,又起身去燒水,非常有條不紊。
盯著時間拿體溫計,程泛溪遞過去,她舉起體溫計看了一眼,38.2度,不算高燒。
“起來先喝點粥,然後吃藥。”
“那個…我還沒刷牙…”
溫秋禾讓開一條道,又問一句,“需要我扶你去嗎?”
“呃…不用了…”
程泛溪覺得現在自己真是遜斃了,偏偏還是在溫秋禾面前,以後再也沒法裝杯了。
她刷牙,溫秋禾就一直盯著她,好像擔心她隨時會暈倒一樣,程泛溪被看得發毛,渾身不自在。
溫秋禾揭開蓋子,把粥遞到程泛溪面前,有些懷疑的口吻。
“有力氣拿嗎?”
“……”
程泛溪懷疑自己被溫秋禾當成柔弱不能自理的病人了,明明她只是感冒,又不是癱瘓。
即使生病,程泛溪愛嘴欠的毛病還是沒改,她微微揚眉,“我要是沒力氣拿你是不是還要餵我吃?”
溫秋禾沉默了一會,像是認真思考過,她語氣肯定,“也不是不行。”
“……”玩脫了。
溫秋禾舀了一勺粥就要餵過來,程泛溪不由自主地嚥了一下口水,對上溫秋禾有些黏稠的目光,莫名心虛。
“我還是自己來吧…”
“你不是說沒力氣?”
“……”
“我說的是"要是",假設詞。”
溫秋禾依然不放“勺”,甚至送到了程泛溪嘴邊。
“我不管,張嘴。”
程泛溪被迫被餵了一口粥,十分久違的體驗,上一次被人餵飯可能還是她上幼兒園的時候。
明明是吃粥,程泛溪卻一臉吃癟的表情,溫秋禾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一點,眼底露出了些許零星的笑意。
程泛溪捕捉到了她微小的變化,心道溫秋禾笑起來果然很好看,心情也不由地跟著好了一些。
吃完粥溫秋禾又給她倒水吃藥,程泛溪很少生病,吞藥丸也變得異常艱難。
在一粒膠囊她喝完了兩杯水還沒嚥下去甚至噴了出來之後,溫秋禾的表情變得一言難盡。
“我好像不是讓你吞刀片。”
“……”
程泛溪苦著臉,一副委委屈屈的表情,“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我給你拆開了融到水裡喝下去?”
“不要,好苦。”
溫秋禾秀眉輕皺,“你是小孩子嗎?吃個藥還怕苦。”
“我是大人也怕苦啊!”
溫秋禾表情很嫌棄,卻還是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吃完藥再吃顆糖就沒那麼苦了。”
程泛溪勾起唇角,笑眼彎彎,“溫同學,你是哆啦A夢嗎?怎麼口袋裡什麼東西都有?”
“你話真多,快點吃藥,然後睡覺。”
程泛溪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一點了,心想溫秋禾下午兩點還要上課,還是不要耽誤她的休息時間,老老實實十分艱難的把藥吞完。
溫秋禾把藥盒餐盒收拾乾淨,熱水摁了保溫,程泛溪以為她要回去了,結果溫秋禾又坐了下來。
“你還不回學校嗎?”
“你睡了我再走。”
“我待會兒就睡,你先回去吧,下午還要上課。”
溫秋禾看了一眼手機,“才一點,打車只要二十分鐘,來得及。”
“……”
程泛溪沒懂溫秋禾為何這麼執著,只能被迫閉上眼,雖然她現在並沒有什麼睡意。
十分鐘後她悄咪咪睜開眼,正好就對上了溫秋禾的目光。
“……”
“睡不著?”
“你一直看著我睡不著…”
“那我走?”
說完溫秋禾就起了身,程泛溪脫口而出:“別!”
她又立馬坐下了,語氣有些無奈,“我在你又睡不著。”
程泛溪翻滾了一圈到床沿邊上,離溫秋禾近了一點,她頭髮毛茸茸的,看著很好薅。
“我睡了很久了,現在睡不著。”
“病人要多睡覺。”
“你陪我聊會兒天嘛。”
“公鴨嗓還是少說話的好。”
“哼!”
程泛溪又氣呼呼的滾回去,還把腦袋埋進了被子裡,不給她看。
溫秋禾心裡覺得有點好笑,生病的程泛溪像個小孩子一樣,喜歡耍小性子又傻乎乎的。
怪可愛的。
可愛?
溫秋禾心裡犯嘀咕,怎麼會把可愛這個詞和程泛溪聯絡起來。明明她每天都在裝冷酷,像個拽姐,尤其昨晚幫她解圍時,還挺帥氣的。這時候又像一隻愛撒嬌的小貓咪,真多變。
程泛溪在被子裡捂了三分鐘,本來就有點鼻塞,她都快呼吸不暢了,溫秋禾還沒有任何反應,她又沒好氣地探出頭大口喘氣,順便朝溫秋禾翻了個白眼。
溫秋禾:“?”
好吧,程泛溪承認,溫秋禾確實比她高冷,但趕在中午休息時間來照顧她的這份情誼她還是很感動的,姑且先不跟她計較了。
“你吃飯了沒?”
沒頭沒腦冒出一句,溫秋禾愣了一下,才知道是在問她。
“吃了。”
“吃的什麼?”
純粹沒話找話,但她是病人,溫秋禾還是很有耐心回答,“麵包。”
“為什麼就吃麵…”
話說到一半程泛溪反應過來,這不是因為趕著來看她才沒時間吃飯的嘛,問什麼屁話。
她又翻滾過來,“我不用你陪了,還有時間,你快去吃點東西。”
“我已經吃飽了,吃不下其他東西。”
空氣又沉默了,過了一會兒,程泛溪眼神閃了閃,小聲問,“你為什麼會來這裡看我?”
溫秋禾不答反問,“那你昨天為什麼要幫我解圍?”
兩雙好看的眼睛交匯了幾秒,忽然相視一笑,像是達成了某種神秘的默契,即便不開口,彼此卻心知肚明。
——請你向前去,一見如故的人還等候在遠方里。
程泛溪倏然懂得了這句話的意義。
到了時間,溫秋禾打好了車,又叮囑了幾句。
“我走了,你趕快睡覺。”
“好。”
“晚上要繼續吃藥。”
“好。”
“給我一百萬。”
“哈?”
溫秋禾抿嘴淺笑,“我以為你燒壞了腦子,只會說好。”
“……”
程泛溪撐起半邊身子,眯著眼睛,磨牙道:“溫同學,你真的很皮。”
溫秋禾溫柔一掌把她推回床上,又把被子什麼的蓋好,然後關了燈。
黑暗中,程泛溪聽到了一聲很好聽的低笑,像是一片柔軟的羽毛輕飄飄的落在心田,泛起一陣瘙癢。
“好好睡覺,我走了。”
隨後腳步聲走遠,門被輕聲關上,程泛溪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半拍,而後又劇烈加速,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湧入全身。
奇妙又神秘。
這一個中午溫秋禾和程泛溪說的話比一個星期當同桌說的話還要多,而關於程泛溪為什麼不在家,又為什麼住酒店,溫秋禾一個字都沒有問。
關於別人的私事,她很能把握分寸。如果程泛溪想說,她自然願意傾聽,如果程泛溪不想說,她也絕不會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