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啟，延陵對上檀溪的眼，她顯得那樣嬌弱，可眼神卻像是有了決定。
“你都聽見了？”延陵道。
“嗯！”檀溪扯出一絲微笑，“玉老賊真狠，想出這麼一招，真是要我們身敗名裂啊！”
對上這樣的眸子，延陵似乎下定了決心，道：“沒錯，我們不可以讓他得逞，更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死！我去叫上官回來！”
眼看延陵的動作，檀溪喊住他，“延陵哥哥！你不願意救我嗎？”
延陵身形一凝，“檀溪……我不可以這麼做！”
心中一痛，怎麼忘了，他是以江山為重的君王啊！深秋夜晚的風吹進屋裡，更是將檀溪的心吹的冰涼。她緊咬牙關，要忍住心中的酸澀，扶著門框，拉延陵進來，“其實，你們誰也不用救我……我死了，反而是種解脫。”
“檀溪，我不許你這麼說！”延陵怎麼可能讓她死，怎麼能忍心讓她在他眼前死去。
“那你要我怎麼說？”酸澀衝入鼻腔，她一次次深呼吸，拼命想要把奪眶而出的淚水忍回去，可是這淚水，卻不聽使喚，肆意流了下來，“讓我苦苦哀求你來救我嗎？”
檀溪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是一個以江山社稷為己任的人，他有宏大的志向，他要扳倒佞臣，他要還百姓一個清明的世界。可她也知道，救她會使他們二人身敗名裂，而上官齊雲更不會趁人之危。她瞭解他們，所以她決定放棄自己，畢竟如她所說，她死了，反而是種解脫。
不待延陵開口，檀溪苦笑道：“延陵哥哥，你本就是薄情的人不是嗎？帝王就該像你這樣薄情。你看看父皇，他對我母后情深一片最終身為帝王，連自己的妻兒也保護不了。為什麼？因為他不夠薄情寡義，他沒有在發現母后與程將軍苟且之時殺了他們；他沒有在明知我是個野種之時殺了我；他沒有在明知玉寒潭有意要將我身份曝光之時殺了殺了我……他的深情將他自己將我們所有人逼上了絕路……”
“而你……延陵哥哥！你可以足夠薄情，明明深愛玉寒潭，卻可以這麼多年不碰她；明知宮中那麼多女人是真心愛你，可你為了皇位把她們推了出去，利用她們讓玉家父女更加罪惡滔天；隱忍數年，可你……卻為了救我，不惜讓玉寒潭陰謀得逞，讓玉老賊有了推翻你的契機……為什麼你的軟肋，竟是我？若以我之命換玉家滿門抄斬，以慰我母后在天之靈，以穩我趙家萬世功業，我死而無憾！”
此情此景，看著檀溪說的那樣決絕延陵不禁也鼻頭酸澀，心裡就像被繩索纏住，揪心的疼，“傻瓜，我趙家萬世功業，哪需要你這個弱女子去穩。”他輕輕將她攬入懷內，“對不起，檀溪……你一直為我受傷，你為百姓試毒，你為百姓落入洪水……而我……身為皇帝，卻總是保護不好你。”
“延陵哥哥……其實，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從來就沒有失憶，從始至終我就是在利用你。”延陵放開她，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我為了讓你喜歡我，我對你用過迷香，還記得那香囊嗎？你猜的沒錯，那香囊裡就是迷香，還有那次林中木屋裡，那個人也是我……我騙了你……”
“你何苦如此？即使你不騙我，我也會幫你對付玉南燭啊！”延陵曾為懷疑過她而懊惱，他身為君王，不可輕易相信他人，而自那次懷疑之後，她卻讓他再也不曾懷疑她半分。
“被困宮中十餘載，宮中有何事不知？”檀溪覺得有些頭暈，身形有些踉蹌，延陵想要伸手去扶的時候，檀溪自己扶住門框，一路扶著牆壁，緩緩坐在了榻上，“我知道你不會放過玉南燭，可玉寒潭呢？你以為我的仇人只是玉南燭？你知道玉南燭為何不敢公開我的身世嗎？因為當年是玉寒潭去取的藥材，利用催情的藥物在慶功宴後陷害我母后和程將軍！當年的藥典清清楚楚記載了這一切……”
“《藥典》在你那裡？”
“不錯！”檀溪從榻上的夾層裡拿出了那幾頁紙，而冷玉姑姑的信早已被她銷燬。幸好碧香在她回來之前，悄悄地在榻間做了隔層，不然前幾日皇后搜宮早被她蒐羅去了。
延陵看著上面，的的確確是寒潭的署名，原來他要找的東西就在檀溪這裡。
“父皇以這幾頁紙與玉老賊做了交易，要他保你皇位和我的性命……後來，父皇病重，把我藏進密道，並將這些交給我，讓我好好儲存，以備不時之需……玉南燭篡國之心早已有，他忌憚葉家和程家勢力，故意設此毒計。趁父皇昏迷時，以此罪名殺害我母后、大哥，和程家的人……”往事就像洪水猛獸一般，不留任何情面湧了出來，那時的她是萬千寵愛的公主，卻要在一夜之間見證母后慘狀，忍受飢餓和黑暗。
“玉南燭如何得知你並非父皇親生？是因為《彤史》？”
檀溪搖搖頭，冷笑道：“這多虧了玉寒潭啊！她曾是我的伴讀，自小的玩伴，從一開始接近我，就是為了幫他的父親確認我到底是誰的孩子。那次我們在一起玩捉迷藏，我被人推到，手掌劃在了一塊石頭上，流了血……我不知道玉寒潭是怎麼將這血收集起來的，第二日，便在母后的宮殿裡上演了一場滴血認親……”
那個在檀溪心中惡毒的女子，卻是延陵心中不願觸及的美好。延陵不知道當自己聽到寒潭的所作所為時，是怎樣的心情。
那段往事他雖是旁觀，可那血腥的氣味，也曾困擾他多時，這一刻，他找不到理由去責怪，怨恨檀溪。她才是當年血案中，最無辜的那一個……握住她的手，感覺到了她在回憶中的恐懼……經歷過那樣的歲月，誰又還留有那顆最純粹的心呢？其實，一直以來，檀溪的欺騙，從未傷害過他一絲一毫，而那些陪他度過的時光確是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
延陵半晌沒有出聲，屋子裡偶爾蹦出火苗噼啵的聲音。這一夜竟然那麼長......
檀溪看不出延陵此刻在想些什麼......果然，即使是此時此刻，玉寒潭對她做過多少過分狠毒的事情，她的延陵哥哥確是始終不願意接受。真是可笑，一開始她還說自己是他的軟肋，哪知在他知道了玉寒潭的種種，他依舊不會動她分毫。趙檀溪啊趙檀溪，你算盡了一生，終是敗給了玉寒潭……也罷，今日便讓她就此離去吧！好歹玉老賊明日終究正法，玉老賊死於延陵之手，玉寒潭心中也不會好過，即是如此，也沒什麼好不值的了。
“或許在你心中，玉寒潭的狠辣不及我半分。我城府極深，一步步算計你，先是裝作純良無害接近你。明知玉寒潭在你心中有不可撼動的地位，我就利用迷香為你製造幻境，讓你以為你早早愛上我，又礙於身份無法和我在一起。我每天陪著你，讓你習慣我的存在，可偏偏還是愛而不能，得不到就越想得到。”檀溪看向延陵，卻見他的臉色愈發難看。這不是意料之中嗎？哪有一個君王會允許自己被一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中，“我就是這麼一個深諳人心，無情陰暗......”
一吻吞下了她剩下的話語，延陵突然欺身上前，印上她的唇，“既然如此，那你要怎麼補償我？”
這語氣不再如往期一般溫柔寵溺，而是帶著帝王強壓的怒火。這雙她看過無數遍的眸子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她看出他的眼中，從憤怒漸漸地、漸漸地轉變為她所熟悉的溫柔，“想刺激我，讓我看著你去死是嗎？”
不知道為什麼，再次看到他溫柔的眼神，檀溪的眼眶不禁意間就溼潤了，“延陵哥哥……”
他扶著她輕輕躺在了榻上……他撐住自己的身體，防止碰到她的傷口…..
“傻瓜，即使如此，我也心甘情願。”
他印上她微微泛紅的眼眸、她緊蹙的額頭、她精緻的鼻尖，最終繾綣在她已沒有血色的唇瓣......
她感覺到自己被溫暖的氣息所籠罩，似乎鞭傷也沒有那麼疼痛了。不知是感情還是藥物的作用，她的意識漸漸要沉淪在這個吻中，她沒有力氣推開他。事已至此，管他什麼爭權奪利，就讓他們一起沉醉吧……身體一涼，這一吻，和那溫度一起不見，檀溪驚訝的睜開眼，只見面前的他，滿是心疼……他看到她身上的傷痕了，檀溪以為他嫌棄自己的傷，這樣猙獰的傷疤盤踞在身上，又有誰會喜歡呢？她本能的遮住自己的身體，想要繫住自己的衣裳，卻在這時再次落入那溫暖的懷中，籠著她，好像不需要再懼怕什麼。她微笑地接受著他給她的溫柔，和他們之間的親密接觸。
紅燭盡，綠羅衫，纏綿夜，憶離殤……
樓外橋上，誰人泣斷腸？
煙雨迷濛浸秋夜，獨落得暗自神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