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番外·穆蘇（二）

公主的到來，將我的計劃打亂。

我萬萬沒有料到，幾年過去，她依舊沒有對我死心。

或許，我該更改計劃。

她傻兮兮的送上門，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從回國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暗自發誓，一定要讓那些人，受到該有的懲罰。

曾經，我對那個高高在上的父皇，還有些期待，可他後來做的事情，讓我對他的那點，僅剩的期待，也一併消散了。

或許，就如同戲文裡面說的那樣，天家無父子，無兄弟。

但實際的情況，又豈是戲文裡講的那麼簡單。

太子身為皇儲，性子軟弱，但卻挨不住有個強勢的母后；敬王霸道，馬貴妃備受皇帝喜愛，也是皇位的熱門人選。

有敬王在前，我可以悄然潛伏。

回國後，我便將自己隱藏起來，儘量消失在眾人眼中。

我現在力量薄弱，沒有與他們任何一方，一戰到底的勢力，所以只能暫時作壁上觀，等他們鬥得差不多的時候，最後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但公主的突然出現，將我拉進了世人的眼中。

她灼熱的視線，她滿心的喜歡，讓太子和敬王的人，開始注意到我。

若是，我真得了雪戎國的助力，那便會成為他們的阻力。

於是，敬王向我投來橄欖枝。

我想，他們或許以為，我不會偏向太子，因為我母妃和趙皇后的恩怨。

然而，我卻拒絕了。

我像是個中立黨一般，誰也不接近。

我決絕公主，決絕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親近。

我想不明白，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明明我已經將拒絕，說得如此清楚，她還要如同飛蛾撲火一般，撲向我的身體。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並不希望看到她自取滅亡。或許，狠心的拒絕她，讓她離開止瀚國，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

她的身上，有我最渴望的東西，親人的寵愛，最無拘無束的生活……所以，從某一方面來說，我羨慕，又嫉妒。我希望，她能將這份難能可貴的東西，繼續儲存下去。

因此，我開始頻繁的接觸將軍府的人，允許將軍女兒白瓏的接近。

說實話，在公主沒來之前，白瓏已經表示出，對我的好感。但我只是想跟白將軍合作，不希望最後牽扯過多，便遲遲沒有答應。可公主的突然到來，讓我一下子下定決心，選擇了白瓏。

我希望她能明白，能夠清醒過來。

為此，我甚至去找了梅望夙，那個跟我相互厭惡的人。

我希望他能夠帶著公主，離開止瀚國。

對於我的建議，他自然是同意了。

不管出於什麼樣的目的，至少我們一拍即合。

我開始暗中策劃，挑動敬王和太子之間的矛盾，一邊又跟將軍府的白瓏頻繁接觸，想要藉此讓公主離開。

就在我以為，公主快要放棄的時候，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險些讓我措手不及。

太子穆淵，竟然喜歡上了公主！

在我還沒有準備的時候，她已經卷入了我們之間的爭鬥，這是我和梅望夙都不想看到的。

或許，應該讓她徹底死心。

花燈節的時候，我答應了白瓏的邀請，陪她去看燈會。

我知道，公主會跟著過來。

於是，我便由著白瓏對我示好，讓我自己看起，對白瓏寵愛有加。

我知道，我對白瓏好一分，公主對我的愛意，便會少一分，心裡的痛苦便會多一分……

可是，我依舊沒有停下來。

連我自己都沒有明白，在公主這件事情上，我的表現非常反常。

我選擇了最糟糕的方法。

按照我一向的慣例，我該好好利用她的這份喜歡，好好利用她身後的勢力，甚至好好利用太子喜歡她的這件事情，成功扳倒對手。

可事實呢？

我忍不住問我自己。

我為了讓她回到雪戎國，甚至選擇了一條最艱苦、最崎嶇的道路。

或許，我傻了。

我安慰自己，再聰明的人，也有犯傻的時候。

我允許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犯傻。

只是，我沒有想到，花燈節上的刺激，會讓她做出一個錯誤的決定！

這個決定，讓我一直後悔，直到生命結束。

花燈節後，她成了皇帝的妃子！

哈——

當我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真的很難控制暴躁的心情。

為什麼會這樣？

跟我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我想著，打量著，算計著，謀劃著，期待著……

可最後，給了我這樣一個結果。

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的，除了我，還是太子，還有梅望夙。

誰也猜不到，她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去做這件事情的。

當我再次在皇宮裡，見到她的時候，我隱隱有些後悔。

她看向我的眼睛裡，再也沒有之前那種明顯的愛意，而是恨！

她恨我！

她是為了報復我，才做出這個荒謬的舉動。

真是可笑！

我極力想要將她遠遠地推開，極力想要保護她，不想讓她捲入止瀚國皇室之間的爭鬥……沒想到，所有的事情，最終都弄巧成拙！事情的發展，跟我的設想，完全背道而馳！

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但事實上，我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我想要提醒她……

可是，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心裡只有我的人。

我看著她，一步一步的轉變，開始她漸漸變成，自己曾經最厭惡的人。

我想要逃避。

……

我知道，她跟趙皇后彼此厭惡，但她卻選擇了跟趙皇后合作。

她恨我，所以她想要我死！

……

我不是一個，沉溺與兒女私情的人，所以我很快從那種彷徨中，清醒過來。

我開始施行我的計劃，我將一個叫元菁的女人，送進了皇宮。

元菁是翼都城郡守的庶女，卻因為當家主母的厭惡，讓她在郡守府的生活，備受煎熬。恰好，我有一次去翼都城辦事，遇到她被人拋屍荒野，奄奄一息……我看到她眼中，求生的欲、望，於是，我決定救下她。

她會是一顆好的棋子。

我將她送進皇宮，一方面是協助我，另一方面，則是對公主的保護。

我希望有人可以牽住她的視線，讓她有機會看看，冷靜下來想想，而不是盲目的、被怨恨衝昏頭腦。

……

計劃，在一天天的施行。

敬王倒下來。

我的機會，也來了。

皇帝正值壯年，太子又一天天長大，變得優秀。

我相信，沒有任何一個當權者，會忍受一個比自己優秀的繼承人，甚至在自己在位的時候，對自己構成巨大的威脅。

他所需要的，是平衡。

而我，就是那個平衡。

因為皇帝的默許，我成了第二個“敬王”。

這不是我最想要的，卻給了我一個機會，開始拉攏朝中大臣。

……

我不知道，那件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元菁竟然敢違揹我的意願，將一杯帶有催、情效果的酒，遞給了我。

我發現身體的變化，猛地推開她，離開了她的所在的宮殿。

我的神智，變得有些模糊，我知道，我需要發洩。

藥酒帶來的後果，讓我不知不覺中，走向了那個熟悉的宮殿——雲宮。

在我離開的幾年，皇帝並沒有把這裡賜給其他人，而是讓它空著。久而久之，這裡成了冷宮，不，或許是荒廢的宮苑，很少有人來這邊。

我來到這裡。

躺在熟悉的床上，腦子裡浮現出很多往事。

就在這時，有個人跌跌撞撞地朝這邊走來。

竟然是公主……

她怎麼會到這裡來？

很快，我發現她的異常。

她竟然跟我一樣，被人下藥！

難道，這是陰謀？

我猶豫著，要不要就此離開。

可身體的不適，渴望著那具身體。

最終，身體的需求衝破理智，我將她狠狠地壓在身下。

我看著她，從她那雙迷亂的眼中中，又看到了自己……

真是狼狽，但同時眼睛卻雪亮異常。

當我狠狠地衝破最後一道障礙的時候，我的心裡突然冒出一種難以言語的快、感和興奮！我不知道，這種心情是因為身體的融合，身體裡的炙熱得到釋放，還是因為這就是我這麼多年來的，隱隱的期盼終於落實。

但我知道，那一晚我抱著她，睡得很踏實，從未有過的踏實。

第二天，天沒亮之前，我起身離開。

離開之前，我俯下身，伸手摸著她的臉蛋，最後在她的額頭上，留下一個清淺的吻。

昨晚上的經歷，讓我發現一個巨大的秘密。

她成為皇帝的后妃這麼久，皇帝竟然沒有碰她，在昨晚之前，她依舊是完璧之身。

這個發現，讓我莫名的興奮起來。

我親了親她，轉身離開。

直到很久之後，我才從探子的口中得知，她會那樣的原因。

原來，是皇后在她的酒裡，下了藥。

想要安排一個侍衛，與她發生關係，再帶著侍從闖入，人贓並獲。

……

但這一切，卻被她那個寶貝兒子給破壞了。

太子提前得到訊息，然後將侍衛趕走。

等皇后帶人到的時候，只看到太子和她。

聽說，皇后當時震怒。

可是，她卻不敢將這件事情鬧大，否則太子“淫、亂、後、宮”的罪名，怕是會引來嚴重的後果。她只是想除掉公主，但代價絕對不是附送自己的兒子。

我不知道，皇后走了之後，宮殿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的人告訴我，公主是匆匆忙忙，從宮殿裡跑出來的。

公主離開沒多久，太子也出來了。

只是，聽說他那時的表情，非常落寞。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屬下說，我也知道。

或許，是冥冥之中的，我們緣分未盡，我們同一天被人算計，來到了同一個地方，發生了關係……

讓我有些鬱悶的是，她竟然不知道，那晚上的人是我。

是的，她不知道跟她發生關係的人是我。

而我，選擇對她隱瞞這件事情。

我想，我們之間，不該有更深的牽連。

……

我繼續我的計劃，而她，繼續她的報復。

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訴我，她懷孕了。

沒有人可以想象，我那個時候的心情，是怎麼地激動萬分！

看吧，我們之間還是有聯絡的。

孩子，是我跟她的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

孩子的突然到來，讓我決定鋌而走險。

即便，那並不是很好的時機。

後來，世人都以為，是元菁教唆的我，但只有我知道，元菁的提議，只是引子……恰好，遇到了那件事情，恰好，我也有這個打算……所以，我便同意了。

只是，我猜了很多，卻沒有猜到女人的妒忌。

我自以為，隱瞞得很好，卻還是被身邊的人發現。

計劃的某個環節，需要藉助白家的勢力。

然而，白瓏卻出賣了我，讓我的計劃，功虧一簣。

最終，我被關入了死牢。

死牢……

我被關進了死牢，我知道，這一切都完了。

可我的孩子，怎麼辦？

元菁來看我，她變得讓我有些陌生。

她說，她早就知道我跟公主的事情，所以心生怨恨。

白瓏的反叛，也是她挑撥的。

她說，你真可憐。

明明有個愛我至死不渝的人，卻偏偏將那個人越推越遠，反而將心思花在自己不愛的女人身上。

她說，你以為，白瓏是真的愛你嗎？

白瓏愛的，不過是權勢，愛得不過是一場博弈。

她將所有的賭注，都壓在我的身上，想要從我身上得到她滿足的。

元菁說，白瓏愛得從來都不是你。

她問我信不信，一旦我死了，白瓏就會毫不猶豫地投入太子的懷抱。

我看著她，一言不發。

白瓏與我，又有何干？

愛慕虛榮也好，相互利用也罷，終究我對她也不是真愛，所以這些背叛還傷的起。

或許，是我的反應，出乎她的意料，她竟然有些錯愕。

元菁說，她會讓我後悔的！

我無所謂地笑了。

成王敗寇。

從我決定，要替母妃、替趙太監、替我自己報仇的時候，我就做好了失敗的準備。

今天的情形，我也幻想過多次。

只是，沒有想到，最終的敗局，會出現在白瓏身上。

或許，真的是我小看了女人，小看了女人的虛榮。

元菁又道，難道，你以為背叛你的，只有白瓏嗎？

我愣了一下。

元菁說，不只是白瓏，還有我的手下，我的智囊，甚至，還元菁自己。

為什麼？

我問。

我實在是想不明白。

自問，在元菁的事情上，我沒有對不起她。

為什麼要背叛我？

我記得，當時自己問她。

她說，因為愛，也因為恨。

因為愛，也因為恨……

元菁說，我活著的時候，一直小看女人，利用女人，卻沒有想過，女人的情感是一把雙刃劍，在我給帶來利益的同時，也會割傷我的手。一旦失控，將會帶來無法彌補的災難。現在，我自食惡果，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罪有應得。

原來，在他們眼底，是這樣啊。

我淡淡的垂下眼睛。

其實，又何必呢？

明知道我是這樣的人，又何必對我有期待呢？

元菁是哭著走的。

她說，我沒有心，活該孤獨一生。

……

我為她感到高興，至少她在最後一刻，看清楚了我的本質。

……

後來，又有人來看我，在我意料之內。

蕭淑人來的時候，臉色非常不好。

她看著我，默默不語。

我們對視著，誰也沒有率先開口說話。

直到很久，她才開口，聲音嘶啞。她問我，還有沒有什麼未完成的願望？

我想了想，盯著她的肚子。

那裡，有我們共同的孩子。

現在才三個月，她的肚子並不明顯。

可是，我卻不敢告訴她，我就是孩子的父親。

我是她的災難，從她遇上我的那一刻，便註定了坎坷的人生。

我只希望，在我離開以後，她能徹底擺脫我對她造成的傷害。若是可以，我希望她能將孩子生下來，好好撫養長大……我希望，她能忘記我，坐回那個無憂無慮的長芫公主。

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我還是要試一試。

所以，我對她說，我的願望是讓她忘記我。

她明顯一頓，問我為什麼？

她的眼睛裡，藏著期待。

我將心底的愧疚押下去，嘲諷道，我活著被你糾纏，已經夠煩了，我不想死後，還被你惦記著，不能安心投胎。

話音落地，她的身體明顯搖晃。

我很想伸出手，拖住她。

可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做。

你就這麼討厭我？

蕭淑人問。

是，我討厭你。

我直視她的眼睛，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我看到了一個卑鄙的自己。

那就如你所願。

蕭淑人挪開視線。

她走後，皇帝的首席太監來死牢頒旨。唸了一大堆，只有一句有用，明天要將我處死。

呵呵……

真是蠢貨。

我罵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

這麼急著處死我，難道你就不知道，我死了，你的死期也不遠了。

太監氣得跳腳。

我想，他會將我今天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告訴太康帝。

這或許是我最後的機會。

但事實上，他並沒有將這些告訴太康帝，而是直接傳入趙皇后的耳朵裡。

我最後的機會，也沒有了。

我被壓上了死刑臺。

太子監斬，白瓏盛裝坐在他旁邊，我能看到他們臉上的得意。

我不是一個輸不起的人，只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最後會敗在這幾個人的手裡。

……

屠刀落下的那一刻，我的視線落到對面的酒樓。

酒樓的窗戶前，站著一個模糊的身影。

即便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我也知道她是誰。

……

好好活著。

刀落下來，我的生命就此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