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翻著手裡的卡片，停下來，接著看看謝教授和施光明，開口說：
“我想兩位都已經看到過一個新聞，有四川的一位孕婦，檢查發現自己的胎兒是嵌合體超雄綜合徵，最後中止了妊娠。我想聽聽兩位對這件事情的看法，你們支不支援該孕婦的做法？請謝教授先來。”
謝教授雙手在沙發扶手上，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當然反對。”
“為什麼？”主持人追問。
“理由我前面已經說了，超雄綜合徵的嬰兒，也是一樣可以健康成長的，沒有必要為此恐懼。”謝教授說。
主持人朝施光明抬抬手：“施先生，您是超雄綜合徵患者的家長，在這方面，您應該最有發言權，你的看法是？”
“我支援她中止妊娠。”施光明說，“說實話，看到她中止妊娠的時候，我和我愛人都為她鬆了一口氣。”
“哦，為什麼？”
“我們現在生養一個小孩的成本太高，這個成本，包括經濟成本和時間成本，還有我覺得，是情感成本。一個小孩，可以說是傾注了上面兩代人的心血。”
施光明看了看謝教授，見他一直在搖頭，施光明繼續說：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覺得優生優育太重要了，如果可以選擇，為什麼不選擇一個健康的孩子？要不然，孕婦為什麼要進行孕檢，孕檢不就是希望能有一個健康的嬰兒。”
“我反對，我反對。”謝教授說。
施光明看著他：“我知道你會反對，這樣，謝教授，我先問你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你的妻子現在懷孕，你發現她懷的是一個超雄綜合徵的小孩，說實話，你會同意她生下來？”
“您會同意嗎？這也是很多網友會問的。”主持人也看著謝教授。
謝教授說：“我都這麼大年紀了，這個假設不會成立。”
施光明笑著搖搖頭：“其實，教授在迴避這個問題，會還是不會，就是二選一，教授迴避選擇，是因為他不想說假話，我理解。在網上，還有更多的理中客，肯定會叫嚷說我會生，那是他根本沒有面對這個問題，是在擺姿態，用自我覺得理性在感動自己。
“人都是這樣的，在事情沒有到他頭上的時候，好像都很客觀很冷靜，因為他不需要承擔選擇錯誤的後果。但要是事情到了他頭上，他馬上又是另外一副嘴臉。”
謝教授打斷施光明的話，將了他一軍：“也就是說，施先生你現在後悔生下了你兒子？”
施光明點點頭，坦率地說：“後悔了，後悔了不止一次，而是無數次，包括我老婆，她也一樣後悔。”
聽到這話的人，都用複雜的眼神看著施光明，主持人正想說什麼，施光明說：
“剛剛謝教授打斷了我，我前面一個問題還沒有說完，我先說完前面那個問題，再來說後面這個問題。前面那個問題我說到優生優育的重要性，現在，即使像謝教授這樣反對汙名化超雄綜合徵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那就是超雄綜合徵患者，有潛在的生育風險，他們的發育會比一般人早，個子高，性格暴躁，對事情的專注度和理解力，會弱於一般人，同時，他們的智力水平，也和一般人會有差距……”
“我不得不再次打斷你，施先生，超雄綜合徵患者也有很聰明的，你這個是在誤導。”謝教授說。
“你有資料嗎？一千名超雄綜合徵患者，到底有多少人的智力會超過同齡兒童？你有這個資料嗎，還是在想當然？不客氣地說，這個資料你根本拿不出來，就是想當然。
“我不否認，幾千萬超雄綜合徵患者裡也會有天才，但那是個例，根本沒有代表性。你說這話，就像說染色體正常的小孩，也有壞蛋一樣，這話沒有意義。我是說的普遍性，不管這個差別是多少，超雄綜合徵患者的智力，普遍會比正常小孩低一些，這個你不會否認吧？”
施光明問謝教授，謝教授不置可否。
施光明繼續說：“既然超雄綜合徵嬰兒有這樣那樣的已知缺陷，那我們能避免生下來的時候，還有選擇的時候，為什麼要選擇生下來？把生小孩當作一場運氣的賭博嗎？為什麼要賭？選擇再懷孕，生一個健康的寶寶不好嗎？
“這其實，也回答了一半另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和我老婆為什麼會後悔，把我們的兒子生下來。我們當初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小孩是超雄綜合徵，不知道自己還有選擇，要是知道，我們肯定會選擇不生。”
主持人說：“施先生，您剛剛說回答了一半，還有一半是什麼？”
施光明看著謝教授問：“謝教授，你現在有小孩嗎？”
謝教授笑笑：“當然有。”
“兒子還是女兒？”
“和你一樣，也是兒子。”
“多大了？”
“高中。”
“我不需要再問了，再問就涉及到個人隱私，教授也不一定會回答。”
施光明說：“我猜想，教授的兒子現在一定是在重點高中，成績很不錯，從小還上過各種班，有各種的才藝。不好意思，教授，我還是想要再問一次，高中畢業，你是希望兒子上北大清華，還是說直接送去國外的名校？”
謝教授笑而不語，施光明說：“我理解，這是隱私，但教授肯定沒有打算，讓他高中畢業，不用去考大學，馬上去送快遞，或者去建築工地搬磚吧？”
謝教授說：“這個當然。”
施光明看著他說：
“那我告訴你，什麼北大清華，包括重點高中，什麼考大學，我和我老婆想都沒有想過。我們兒子，只要他能高中順利畢業，不管去送快遞或者搬磚，能夠自食其力，對我們來說，就已經感到很欣慰了呢？
“我要是和你說，我們希望兒子的，不是望子成龍，而是能成為一個普通人，我們就已經很滿足了呢？你兒子現在的起點，就是我們兒子怎麼追也追不上的終點，哪怕他現在還只是一個小學生，我們就已知道，你兒子擁有的重點中學，對他來說已經絕緣。
“你更加不會知道，想讓我們兒子成為一個普通人，我和我老婆，我爸爸媽媽，我的丈人和丈母孃，已經吃了多少苦，克服了多少困難，我這樣說，可以回答為什麼我們後悔生下了他嗎？”
現場鴉雀無聲，謝教授明顯感覺有些尷尬，他咳了兩聲，問：
“施先生，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你兒子看到這個節目，他會怎麼想，你不在意？”
“不在意，從我把他的病歷在同學群和業主群裡發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會被人另眼相看，我們沒有辦法迴避，更沒有辦法向他粉飾太平，直到有一天，他真的闖出大禍，把他自己給毀了，把別人也給毀了。
“我們現在每天教育他的就是，你確實和別人不一樣，但你要努力做個正常的小孩，只要你能變成一個正常的小孩，我們當父母的就已經感到很高興，不要怕，兒子，我們一起努力，我們會和你在一起，幫你走完這個過程。”
施光明說到最後，語氣有些悲切，連主持人也動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