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嗎?”還是王麗珍打破了沉默。
“不好。”施光明馬上回答。
好像這回答出乎王麗珍的意料,她原本以為施光明總要迂迴一番,才會回答這個問題。或者就像大多數人,在面對這個問題時都會有的那樣,模稜兩可地說上一聲“還好”,沒想到施光明這麼直接,這麼坦然,不過,想想這又好像更像施光明。
王麗珍忍不住又笑起來。
施光明看了看她,以為她這是覺得自己的回答不夠誠意,解釋說:
“我現在都已經失業了,靠晚上在路邊擺攤謀生,應該是看到同學都會感到臉紅,想躲開去的那種人,怎麼可能會好?”
“是因為你兒子吧。”
王麗珍一下子就給他戳穿。她雖然一年也不會回去老家一趟,但她的父母親,經常會去上海小住,在一起的時候,免不了還是會說起施光明,當然也會說起大名鼎鼎的洋洋。王麗珍對施光明實際的情況,比施光明對她瞭解得更多。
“是,也不全是,就這個命。真的,年輕的時候什麼都不信,現在,好像什麼都信。”施光明說。
王麗珍微微頷首,心想,誰不是這樣。她看著施光明問:
“我能幫你什麼?”
“你可以扶貧,借我錢,聽說你現在是個富婆。”施光明說著大笑起來,連連擺手:“開玩笑,我和你開玩笑。”
“我知道你在開玩笑,不過我真的可以借你錢。”王麗珍說,“需要多少?”
“可我真的不需要,就是純開玩笑,過個嘴癮。”施光明仍然笑個不止,“你呢,現在好嗎?”
“應該是好的,結婚了又離婚了,現在是單身高淨值人士,有豪宅名車,還有自己的公司,財務也早就已經自由,怎麼說,也算是個白富美,對吧?我要是說不好,別人都會認為我在裝。”
王麗珍說著說著,眉頭蹙了起來,最後罵了一聲:
“去他媽的,好不好誰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
兩個人這樣笑著罵著,橫亙在他們中間的那份陌生和隔閡,好像消失了,感覺卸去了外面的一層殼,重新熟稔起來,施光明仍然還是那個施光明,而坐在他對面的女人,也從王濛變回了王麗珍。
“說吧,你是不是一直想問,我當初為什麼要離開你?”
施光明始終沒放下的那個疙瘩,王麗珍替他拿了出來。施光明點點頭說對,這個,我一直都想不通,主要是在這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
“我害怕。”王麗珍看著施光明說。
“害怕?怕什麼?”
王麗珍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字斟句酌地說:
“有一天早上,你大概已經不記得了,但在我,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記得清清楚楚。
“你還記不記得文淵路那邊,我們常去的那家農民開的旅館裡,那天早上醒來,我叫你,你還睡得死豬一樣,我一個人躺在那裡,就在想,我們的以後,大概就是這樣了,好像這一輩子,一眼就可以看到頭。
“那個時候,我突然害怕起來,覺得不行不行,如果是這樣的話還有什麼意思,我不要這樣,我一定要脫離開我原來的環境,離開杭州,我要換一種生活方式。”
施光明也回到了自己的學生年代,他不服氣了:“可是,要換也可以,我不是都已經答應,跟你一起去上海了?”
王麗珍盯著他看,看了一會,這才說:
“我說的環境,也包括你,明白嗎?我們從高二就在一起了,說老實話,我對我們的以後已經沒有期待。我從那天早上,就可以看到我們以後會怎麼樣了,真的。
“其他的女孩子,說起結婚,可能還會很興奮,充滿憧憬,我連這個興奮都沒有了,我們那個時候結不結婚,有區別嗎?結婚不就是叫一幫人一起喝頓酒,鬧一鬧,鬧完之後呢,第二天,一切還是一樣,會有什麼區別?我當時和你說,徹底感覺膩了,快被憋死了,真的。”
話說到這份上,施光明也就不客氣了,他問:“你當時,不是跟一個老闆去的上海?好幾個同學都和我說,你其實是傍大款去了。”
“是,沒錯,我就是跟著一個老闆去的上海,他看中了我。”王麗珍很坦然,“但其實真正吸引我的,是他向我描摹了一個新的世界,一個我不熟悉的新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我會有新的角色。”
“小三還是富婆的角色?”施光明譏諷著。
“滾!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王麗珍說,“這個老闆,後來成為了我老公,現在是我的前夫。”
“那你們又為什麼離婚?”
“沒意思,所有的新世界,你真的進去之後才發現,它其實和舊世界沒什麼區別,該齷齪的,照樣齷齪,不堪的,仍然不堪,太陽底下,真的沒有什麼新鮮事,是我錯了,天真了。發現自己錯了之後,我就及時止損了。”
“你們,有小孩嗎?”
“沒有,怎麼敢有。我覺得我自己一直到現在,都還像個神經病,沒有成熟,怎麼敢有小孩,生個小孩當玩具,每天折磨他嗎?”
“奇葩!”施光明罵了一句。
“什麼?”
“我說你奇葩,想法奇葩,人也奇葩,只不過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施光明補充。
王麗珍咯咯笑了起來:“那是我善於偽裝好吧,要不然怎麼樣,施光明,你的事情我可都知道,你難道還想我和你一樣,被一個小孩摁在地上摩擦,把你的一輩子都摩擦掉?”
施光明心裡有點惱,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生什麼氣,是王麗珍這話戳中了他,說得太真實,太赤裸?想起來還真的是這樣,不光是他,還有徐麗娟,每天看著好像是他們在教訓洋洋,其實都是被洋洋摁在地上摩擦,這摩擦,大概真的會跟著他們一輩子。
“施光明,怎麼不說話了?”王麗珍問。
“你想讓我說什麼?”
“要不要我來拯救你?”
“什麼意思?不明白。”
“拯救你脫離苦海啊,幫你兒子找個好點的地方,養起來,然後帶著你遠走高飛。”
“滾,我怕才飛到空中,又被你甩了,掉在地上,死得很難看。”
王麗珍看著施光明說:“我是說認真的。”
施光明也看著王麗珍:“我也是認真的。”
施光明的電話響了,是徐麗娟,施光明接了起來,徐麗娟問:
“你在哪裡?回不回來吃晚飯?”
房間裡兩個人都不說話的時候很安靜,安靜到徐麗娟在電話裡說什麼,王麗珍都聽得一清二楚。
施光明還沒有說,就看到王麗珍用手比劃著,她指了指施光明,又指指自己,然後做了一個吃飯的動作。
施光明猶豫了一下,和徐麗娟說:“不回來了,你們吃吧。”
“好,那不管你了,洋洋想去看電影,吃過飯,我帶他去看電影。”
施光明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