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承風走在深夜街頭,整個人精神得能上山打虎,陳九笑:“人家姑娘都把您趕出來了,您怎麼還樂成這樣!”

洛承風:“你沒看到嗎?她剛才害羞了!她害羞了!”

陳九:“您說那樣的話人能不害羞麼!”

洛承風:“不!我能感受到,她不僅是害羞,她……她對我不一樣的!”

陳九:“我看您才真是對她不一樣,白日裡不還說信任柳姑娘不怕她和姓龐的搞到一起?晚上就巴巴地偷溜進來會佳人了!”

洛承風:“我這是謹慎!”

陳九無情戳破:“您這是吃醋、是心急!頭一回見大人這副模樣,哎呦喂呀鐵樹開花,鐵樹開花啦哈哈!”

洛承風氣急敗壞地踹了他一腳,卻沒再反駁。兩人繼續走路,走著走著,洛承風突然頓住:“糟了!”

陳九:“咋的?”

洛承風:“我忘了我們還有事情沒辦完!她還不能搬……”

陳九一拍腦門:“呀,我也給忘了!”

洛承風呆愣原地:“我還說明天就帶她搬家……我……”

……

飛鴻盯著屋頂破洞,悶悶道:“說什麼明天搬,明天搬了那前頭做的不都白費?說什麼大話哄人,討厭!”

三娘還在外頭罵架。

趙二姐雖是一平平無奇市井婦人,嘴上功夫可堪與三娘匹敵,三娘罵得口乾舌燥,竟一時沒能把對方逼退。

飛鴻收拾好大將軍們的屍首才從屋內走出,朝趙二姐扔了一個銀閃閃的東西。

趙二姐下意識接住,仔細一看,竟是一隻銀錠!手感估摸著得有五兩。

她的嘴再顧不上罵架,對著銀錠就是一口——真銀子!

飛鴻:“能閉嘴了吧?”

趙二姐:“可說好,這是你們賠給我的,不算房租。”

飛鴻:“賠賠賠,快回去,不然我們就去兵馬司找人來把這屋子拆了。”

趙二姐鳴金收兵,換三娘不樂意了:“那可是五兩銀子!她這個破屋頂能值五兩?!”

飛鴻一把把人拉進屋裡:“這個節骨眼還是別節外生枝的好。”

三娘氣得不行:“你花我的錢當然不心疼!”

飛鴻:“這把要是成事可不止五兩。”

一句話終結拉扯,三娘乖乖跟進屋內。

飛鴻:“如果計劃順利,徐平應該很快會來找我。”

三娘:“未必,也有可能讓千紅來。”

飛鴻:“不錯,就看徐平怎麼打算的,如果他想留住千紅就會讓千紅找我,如果他想踹了千紅那就會自己來找。還有龐老闆,想必很快會從綺夢軒老鴇那知道我和洛大人還有聯絡,必定要想辦法撞破我和洛大人的‘勾當’,從中謀利。”

三娘:“不錯。接下來,這群人都得為了咱們這‘點銅成金術’絞盡腦汁。”

飛鴻:“那便讓他們急上一急。”

於是,從第二天開始,飛鴻窩在家裡不出門了。

龐老闆不管是去李記還是各處茶樓酒樓,都再也碰不到飛鴻;徐平也是,他假借找婚宴廚子的名頭走遍南街附近,也沒見到飛鴻的身影。

倒黴隨從的待遇一下子水漲船高,因為所有人的訊息都要從他這裡獲得,這幾天他到手的賞錢比過去一年的都多。

三娘每次去兵馬司送“金子”回來時手裡都會多出一封洛承風的親筆信,解釋那夜他的唐突和對“大將軍們”的歉意。

飛鴻一個字都沒回。

於是,洛大人也加入了焦急的隊伍中。

這夜,他終於受不了,等伍斤半把包袱送進去,他親自出來和三娘見面。

“你怎麼出來了?”三娘皺著眉,“萬一讓人看見怎麼辦?”

洛承風:“不打緊,看見正好。”

三娘沉思片刻,眼睛一亮:“高見!”

洛承風:“主要是,飛鴻怎麼一直不回信?”

三娘眼睛一轉,道:“這孩子心細,怕我半路丟東西。”

洛承風:“果然如此。”他這幾天替飛鴻想了好多不回信的理由,其中一個就是怕信件半路丟失被有心之人撿去。

“三娘放心,其實每次陳九都在暗中保護你的,不會讓賊人有機可乘,”洛承風熱切道,“您可以把這話也帶給飛鴻,讓她不必擔心。”

三娘笑盈盈地:“洛大人事務繁忙,還能替老婆子想得如此周到,真是令人佩服。”

洛承風:“咱們在一條船上,幫你們也是幫我自己。”

三娘搖頭:“你這話跟我說可以,若是在我女兒面前可不好。”

洛承風疑惑:“為何?”

三娘:“那她怎麼感念你的好?”

洛承風:“啊?”

三娘:“傻小子!你該說都是為她著想呀!這樣她才會感動,才會念著你!”

洛承風的臉騰地就紅了:“我……我……”

三娘哈哈笑道:“你在我一個過來人面前還裝什麼?我都懂!年輕人,我看好你!”

洛承風眼睛亮了:“您……您認可我?”

三娘:“洛大人一表人才,又為人正直,老婆子怎麼不認可?”

洛承風嘿嘿笑起來:“這……嘿嘿,這可太好了!我……多謝您!”

三娘:“不過,我認可沒用,得我女兒認可。洛大人,你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儘管來問我。我這個女兒跟你一樣,不開竅!”

洛承風:“在下慚愧得很,虛長年歲,還要您操心。”

三娘:“我只要你一句話,千萬善待我女,莫要辜負她。”

洛承風猛猛點頭:“嗯嗯!我定用心呵護於她!那她……她是怎麼想的?”

三娘:“她怎麼想的我不知道,得洛大人自己去問。”

洛承風微微點頭:“我懂了。多謝三娘指教!”

春三娘覺得孺子可教,更滿意了。

這時,一旁有腳步聲傳來,三娘匆忙離開,洛承風也快步走回清風堂,緊接著,聞人志遠就進來了。

“你剛才見的是誰?”聞人志遠彷彿第一次進入清風堂,沿著四周緩緩踱步。

“一個普通商婦。”洛承風沒多說什麼。

聞人志遠:“聽說她最近天天都來衙門給你送東西?”

洛承風:“嗯,我讓她替我漿洗縫補,她來送洗好的衣服。”

聞人志遠走到一個木箱前,猛地掀開蓋子:“這就是你所說的衣服?”

箱內金幣在燭光中耀眼明亮。

洛承風低下頭不再說話。

“此事我若上報朝廷,可治你箇中飽私囊的大罪!”聞人志遠呵罵道,“還不如實招來?”

洛承風:“大人,還請您屏退左右,屬下有些話只能對您一人說。”

跟在聞人志遠身後的扈從呵罵:“你想耍什麼花招?!”

聞人志遠:“沒關係,他難道還能在這裡傷我不成?你們先退下。”

等只剩下他們二人,洛承風小聲道:“大人,這些都是龐氏錢莊送來的。你剛才所見婦人與龐金海過從甚密,她替龐金海送給我的。”

聞人志遠:“龐金海為什麼送你這麼多錢?”

洛承風:“因為屬下撞破他的陰謀。”

聞人志遠耳朵一豎:“什麼陰謀?”

洛承風:“難道大人就不好奇,龐氏錢莊哪來那麼多錢財貼補眾人的?龐金海果真孝順到願意掏空自己的家底給世人嗎?”

聞人志遠沒有說話。

洛承風:“在屬下看來,龐金海是商人,商人逐利,古來如此,散財盡孝的商人是不存在的。”

聞人志遠微微點頭:“你接著說。”

洛承風:“所以,屬下前去探查龐氏錢莊,並打聽銀庫所在,就是為了搞清楚龐金海到底拿這些錢去做什麼。”

聞人志遠:“聽說就是投進他自家產業。”

洛承風:“做什麼生意能賺這麼多錢?而且還是旱澇保收?”

聞人志遠:“他家不是做海貿?”

洛承風:“海貿不僅要面對海上風雨,還要面對外邦海匪,果真這麼賺錢?”

聞人志遠不耐煩:“你繞半天到底想說什麼?”

洛承風:“經過屬下連日探查,發現,龐金海的錢根本不來自海貿,而是掌握了某種術法,把銅錢都點成了金子。”

聞人志遠哈哈大笑:“你跟我開什麼玩笑?當我是三歲孩童?”

洛承風:“大人,屬下起初也不敢置信,後來發現這是真的,世間真有點銅成金之法!”

聞人志遠指著箱子嘲諷道:“就是這些?”

洛承風:“不錯!”

“我看你是失心瘋了吧!他拿些真金來與你通融,你便信口雌黃編些假話哄騙於我,洛承風,你當真是不把我放在眼裡。”

“大人明鑑,若我要瞎編,何必編出這種一聽就假的謊?直接說是他供奉的不就可以了?”

“……”聞人志遠捧起箱子裡的金幣,逐漸產生動搖,“可是……這怎麼可能是真的?‘點銅成金之術’……聞所未聞,世間怎麼可能真的有這樣的術法?!”

“大人,陛下和長公主都在尋仙問道,尋的不正是這些聞所未聞的妙法?”

“陛下修道多年,求的乃是長生,岳母大人尋仙問道也是的助陛下達成夙願。再說,若世間真有此法,難道不該早就進獻於御前?”

洛承風:“大人對陛下的忠心可感天地,但世間並非人人都對陛下忠心至此。”

這句話卻是說到聞人志遠心坎裡了,他喃喃道:“此話不假……沒有人會傻到把這樣的術法拱手讓人,他們肯定會藏起來,據為己有……”

洛承風:“大人英明。正是因為這樣厲害的術法大多都秘不示人,所以縱使我們到處去問去打聽,也不會問到任何真相,真有懂得的也只會告訴我們這是假的。越是厲害的術法越難獲知真相。”

聞人志遠感覺自己越來越接近真理:“秘不示人……據為己有……沒錯,是這樣的!是這樣的!!!……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洛承風再次行禮:“屬下暗中跟蹤龐金海,親自撞破了他操作點銅成金,這才獲知真相。”

“說具體些,何時何地有何人證?”聞人志遠追問道。

洛承風:“兩個月前,屬下得知龐金海系鮑寶山設局才被迫出資成立錢莊,那時屬下便好奇,既然是被迫的,為什麼龐金海還一直住在鮑寶山的沅月樓?”

聞人志遠是知道鮑寶山設局的,這還是當初鮑寶山為了獲得他的信任親口告訴他的,聞言心中暗驚:【確實啊,被他坑了為什麼還住他這?】又抬眼看洛承風:【此子查案洞若觀火,若能死心塌地為我所用該有多好!】

“這麼明顯的破綻若你看不出來,這個副指揮使也不用當了,”聞人志遠嘴硬道,“所以你跟蹤他?”

洛承風:“大人英明。屬下發現這個破綻後便一直跟蹤龐金海,並於月餘前夤夜潛入他在沅月樓的天字一號房內,竟撞見他正在點金!此術玄妙,他屏退了所有隨從,且,屬下當時乃是獨自行動,所以……所以沒有人證……”

他按照飛鴻教的,在證詞裡故意留下一點無法自證的模糊地帶,反而能更加體現自己的真誠。

聞人志遠果然信了,拿起其中一塊金幣,滿眼貪婪:“這些……這些果真是由銅錢點出來的?”

洛承風:“正是。但並非所有銅錢都能點成金幣,這個術法需要許多銅錢,只有十之一二可以點成黃金,剩下的雖然顏色變了,可跟黃金還是有所差距。”

說著,他從箱子裡拿出兩枚金幣,分別放到左右手掂量:“看起來顏色相似,其實重量有區別。”

聞人志遠接過兩枚金幣,仔細掂量:“確實不太一樣。”

洛承風:“術士煉丹,幾十斤的材料才能煉成幾兩丹丸,越是貴重越難成,鍊金也是一樣的。”

“!!!”聞人志遠被他這句真知灼見擊中了,說話聲音有點抖:“你……你果真懂得!這麼說……這麼說……”

洛承風:“龐金海吸走那麼多錢財,無非是拿來鍊金,只要把其中的十之一二練成金子,那便是給世人還四成利他也穩賺不賠。”

聞人志遠呼吸急促:“他居然瞞著我!”

洛承風:“他不是瞞著大人,而是瞞著所有人,連鮑寶山都不知道這當中的貓膩。”

聞人志遠鼻子噴氣:“沒錯,鮑寶山那個蠢貨,除了吃喝玩樂還懂什麼?草包一枚!”要不是為了錢,他根本瞧不上鮑寶山這種貨色。

洛承風:“但是這個蠢貨有一樁好,那就是夠蠢、夠蠻橫。”

聞人志遠:“什麼意思?”

洛承風:“如果大人讓他知道還有點銅成金的好事,您覺得他會怎麼做?”

聞人志遠不假思索:“他必定把龐金海綁了,逼他吐出術法!”

洛承風:“如此,術法也就落入大人手裡了。”

聞人志遠先是仔細琢磨緩緩頷首,突然,轉過頭死死盯著洛承風:“那你怎麼不告訴他?”

洛承風面不改色抱拳道:“屬下在等大人的指示。”

聞人志遠眯起眼睛:“洛承風,你變了。從前的你不會做這種事,也不會說這種話。”

洛承風低頭:“從前是屬下愚蠢,不懂大人良苦用心。那日在錢莊衝撞大人後,屬下還以為大人不會輕饒屬下,可沒想到等了多日什麼都沒有發生,屬下這才想明白是大人寬宏大量,不願為屬下的僭越和魯莽而毀了屬下的前途。屬下回顧往昔追悔莫及!大人,從前都是屬下錯了!屬下給您賠不是!!!”說罷,他深深低頭作揖。

聞人志遠繞著他緩緩走動:“這些都是你的真心話?”

洛承風:“千真萬確!屬下攢著這些金幣也是為了獻給大人。”

聞人志遠“呵”的一聲:“獻給我?如果不是今天我親自揭破,你會來找我?”

洛承風:“大人明鑑,這些金幣屬下一直放在衙門裡,從未拿回家中,也未藏去其他地方,就是要等填滿了一起獻給大人的呀!”

聞人志遠想了想,點頭:“也對,你若想私藏也不會放在衙門裡。那你說說,本官接下來該怎麼做?”

洛承風:“大人,龐金海既然有此術法,想必所藏金銀定是堆山碼海,您可以透過鮑寶山讓他盡數吐出。”

聞人志遠搖頭:“不可,這是竭澤而漁,吃一筆就沒了。應該拿捏住他,這樣才有源源不斷的金子可拿。”

洛承風拱手:“還是大人想得周到!那就讓鮑寶山抓了他,逼他說出術法。”

聞人志遠又搖頭:“也不行,有術法沒有銅錢,一樣沒用。”

洛承風:“那……那屬下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聞人志遠笑道:“你啊,還是一個不知拐彎的愣子!你不是已經讓龐金海送錢來了?你就去告訴他,每次的份例加倍,就說是兵馬司要的,若他不給,錢莊也別開了。”

洛承風為難道:“他給屬下送錢是為了封我的口,可若屬下以兵馬司的名義去要……大人,您那天當著他的面已經把錢莊划走了……屬下去不合適啊……”

聞人志遠想說也對,還是應該讓自己的心腹去辦,可是突然想到這種大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如今洛承風歸順,還不如就讓他繼續去辦,至少比自己手下那幾個蠢貨靠譜,便道:“無妨,我現在就寫封手書,把錢莊重新劃給你。以後錢莊的事你必須親力親為,不得讓第二人插手。”

洛承風拱手大聲道:“多謝大人!”

……

聞人志遠離開後陳九才進來,他湊到洛承風身邊,激動道:“大人,您真的,這個!”他豎起兩個大拇指,“屬下對您真是刮目相看!”

洛承風:“演得還行?”

陳九:“行!可太行了!簡直是柳姑娘翻版!”

洛承風:“我跟她比還差得遠。”

陳九:“哪裡會?她也就是那晚跟您說了些設局的要領吧?後來也沒再跟您交流過。您倒好,頭一回出手就把指揮使大人給拿下了!這天賦、這悟性,柳姑娘若是知道,都該對您佩服得五體投地!”

洛承風笑道:“是她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