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辭暗笑,居然還會有人打衛瑾瑜那廝的主意,魔界果真是民風剽悍。

不過,單論相貌才情,魔尊殿下確實算得上是令山河失色,日月無光的人。

許辭初見衛昭時,恍惚間也曾以為他是遺落人間的神明,渡眾生出苦海的菩薩。

“啊!你們是什麼人,放開我!”

許辭正思及衛昭,驟然間聽見寶兒嚷叫的聲音,眸光微冷,慢慢握緊了拳。

寶兒掙扎間被兩個穿墨黑色勁裝的男人押到樹下,她手裡還抓著一尾大魚,圓溜溜的眼睛掃了一圈沒看見許辭,心裡頓時安定不少。

還好還好,小姐應該是藏起來了,她一定會想辦法救自己的。

藍衣姑娘湊近掐了一把寶兒的臉,“小姑娘,你是什麼人,為何在這?”

寶兒抓緊了魚,囁嚅道:“餓,想吃魚,溪水裡有,我就來了。”

“呵,你衣著不菲,皮嬌肉嫩的,偏生孤身一人出現在這荒山野嶺,糊弄誰呢?”

藍衣姑娘手指慢慢下移,落在寶兒脖子上,一點點收攏,語氣低沉地威脅道:“想好了說,再撒謊就掐斷你的脖子哦。”

寶兒呼吸困難,下意識撒手,轉而費力扒拉卡在脖子上的手。

魚啪的一聲落在地上,撲騰了兩下便不再動彈。

與此同時一道紅綾翩然從樹上落下,帶著勁風直向墨綠錦衣男子而去。

男子未回頭,四平八穩的站在原地,單手輕而易舉就抓住了紅綾一端。

帶著幃帽的少女一躍而下,足尖輕點在鋪展開的紅綾之上,輕飄飄越過男子,拂袖一揮收回紅綾重重打在藍衣姑娘手腕上,迫她鬆手放開寶兒。

“混帳東西,本少主的人也敢動?”

許辭抬眼透過幃帽的白紗對上男子視線,嘖,不是冤家不聚頭,竟還是熟人。

該男子正是魔界右護法周硯濃,當初聯合紅衣女鬼害得許辭和陸錚差點死在千年前的罪魁禍首。

周硯濃抬手製止周圍的人出手,定定望著許辭問道:“相思纏?”

許辭將寶兒護在身後,冷冷道:“還算有眼力,看來永夜天聽了三年萬鬼同悲反倒讓周護法耳聰目明瞭。”

周硯濃皺了下眉頭,沒說話。

當年衛昭在華溪誅殺仙門四十九名元嬰大能,一戰成名,相思纏也是在那時問世的,以至於三尺紅綾在之後很多年都是靈界各宗的噩夢,談之色變。

聽聞相思纏乃是魔尊殿下昔年舊物,極為珍重,向來不離身的。

這個小姑娘,和殿下是什麼關係?

再多想一步,既然元珂靠不住,那換個人呢?

周硯濃滿腹打算,遲遲沒有動作。

藍衣姑娘見狀,徑直解下腰間纏繞的軟鞭,隨意甩了兩下,在空中發出脆亮的響聲,嗤笑道:“我竟不知,魔界何時有少主了,碰瓷碰到你陶知姑奶奶身上了,啊?”

說完,鞭子就揮向了許辭面門。

周硯濃這回沒有阻攔的意思,他也想趁此試探一下這位“少主”的實力。魔界以實力為尊,若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領回去也活不了幾天。

陶知是金丹後期,這一鞭又用了十成力道,許辭若不避退勢必會重傷,可她身後就是寶兒……

取捨就在許辭一念之間,她垂眸巍然不動,鞭子揚起的風吹動白紗,露出她白瓷般的下頜。

兩界勢同水火,魔界一向得靈界中人而誅之,崑崙的功法眼下斷不能用,否則她焉能活著見到衛瑾瑜。

那就只能用禁咒了,左右今日也走不掉。

蘭聿古籍眾多,許辭空閒的時間就會隨便挑上一本翻看,偶有記載禁術咒法,相較仙門正統傳承來說要有意思得多,許辭便偷偷學了一些,想著技多不壓身,來日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

但是既然被稱為禁術,那自然是因為損人不利己,反噬極大,不死也是重傷。

許辭指尖飛快聚出一團幽光,靈氣充盈,鞭子已至眼前。

“定!”

纖細的手指虛虛攏住鞭尾,然後那根氣勢洶洶的鞭子便憑空定住了一瞬,陶知睜大眼睛,暗道不妙,下一息一根銀針已抵在她脖頸死穴處。

鞭子落了下去,擊破寶兒身前三道淺紫色防禦禁制,剩下的力道被她戴的法器——一個藍寶石瓔珞項圈化解了去。

周硯濃眸光暗了一瞬,然後拊掌笑道:“少主頗有殿下當年風範,是我界大幸啊!”

如此稚齡,已是築基後期修為,可見天賦絕佳,來日可期。況且跨階迎戰,本就毫無勝算,但偏偏能全身而退的同時還能護下那個小丫頭,如此叫他意外的也就只有三年前那位定北侯世子那一劍了。

陶知聞言,和其他人一起順勢跪下行禮,齊聲道:“拜見少主!”

許辭負手在身後,用衣袖遮掩住顫抖不止的手腕,寶兒隱約覺得不對忙走到她身前,冷臉瞪著陶知。

許辭在心底嘆氣,幸好是戴了幃帽,周硯濃看不見她因為反噬疼得煞白的臉,才能堪堪騙過他去。

“起來吧。我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擱。周護法,就此別過。”

周硯濃含笑攔住許辭去路,慢條斯理道:“少主這是要去何處?”

雖說君心難測,但他跟著殿下這麼多年,還是多少知道他一些脾性的。

比如,魔尊殿下中意的人也好,物也罷,都得放在身邊才安心。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少主,總要送到殿下面前過下眼才行。

許辭此刻已是強弩之末,眼前陣陣發黑,天旋地轉,要是沒有寶兒的攙扶早就摔在地上了。

她用力掐著自己掌心,淡聲道:“原來周護法還有喜歡過問別人私事的愛好啊,本少主要做何還要向你報備不成?”

“屬下不敢,只是眼下兩界開戰在即,這裡又是靈界的地盤,屬下擔憂少主安危。早前聽說少主曾在無方城現身,還以為是空穴來風,原來竟是真的嗎?”

許辭蹙眉,聲音清冷,道:“路過而已,本少主日行一善,不可?”

周硯濃意味不明地看著許辭道:“怎會不可,少主心善是好事。無方城近日有盛會,此處離得不遠,不如讓我等護送少主去城裡,故地重遊,少主也可以見見故人。”

許辭:“那煩請周護法備頂軟轎吧,本少主累了。”

陶知不由得抬眼悄悄看了下許辭,這位少主一舉一動確實和殿下有幾分相似,那種上位者的威嚴像是與生俱來的。

周硯濃點頭應道:“是屬下思慮不周,怠慢少主了。陶知,去尋頂轎子來。”

這是荒山啊!老孃上哪去搞轎子!

陶知一面腹誹,一面恭敬領命,“是,少主稍等片刻。”

見陶知帶人離開,寶兒扶著許辭到樹下坐下,飛快從百寶囊裡掏出竹枝青紗帳,在許辭周圍搭了一個供她小憩的帷帳。

輕羅小扇徐徐送來涼風,許辭靠著樹幹,看似是在慢悠悠啃著靈果,實則暗暗調息,連半個眼神都懶得給不遠處的周硯濃。

她早該想到的,衛瑾瑜不會打無準備的仗。靈界從一開始,就在他的棋局上,仙門百家還在因為翀影城風聲而商議如何應敵時,魔界的人已經在各處悄悄紮根了。

這樣的籌謀算計,容珩,能應付得了嗎?

許辭自認不是善人,遇事向來明哲保身,更何況如今找回了爹孃,沒什麼理由去趟兩界的渾水。

再者,以她一人之力,又能改變什麼呢?

在崑崙時她處處受制於人,空有靈尊弟子的名頭卻無實權,且承北一直以她年幼為由阻攔她參與宗門事務決策,就算她現在跑回去說明魔界動作也不會有人聽的。

而衛瑾瑜再寵她也有限度,能放任她留在崑崙三年已是他最大的讓步了,讓他收手或是不要牽連無辜簡直天方夜譚。

罷了,多思無益,走一步算一步吧。

陶知不愧是周硯濃手下得力干將,愣是弄了頂香風撲鼻的軟轎回來,還附帶一個面色驚惶,錦衣玉帶的少年郎君。

“少主久等了,軟轎已備好,這個……少主看看喜歡嗎,若是不合心意,殺了便是,入城再給您找更好的。”

被陶知手指指著的少年嚇得當即面無血色,喃喃道:“我是廣陵朱家三郎,不要殺我,你們想要什麼,朱家都能給!”

陶知輕蔑一笑,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居高臨下道:“朱家算什麼東西,給咱們少主提鞋都不配。”

她只是劫轎時突然想起,傳聞少主喜歡豢養漂亮郎君,這個朱家的草包模樣還過得去,說不準少主喜歡,就饒過她方才出手冒犯了呢?

許辭本無意多事,但聽見廣陵朱家,便動了心思。

緋紫裙裾拂過朱三郎眼前,他惴惴不安地等待“少主”發話,決定他的生死。

他是家中幼子,自小千嬌百寵長大,今日不過是想去無方城長生閣取一件心儀已久的寶物,想著靈界太平,來回也至多三日,所以沒帶多少護衛,沒料到竟會遇上這樣的大難。

自己今日要命喪荒山了麼?

早知道出門前就不與母親置氣了,若是她知曉自己的死訊該會何等悲痛。

幃帽下的少女看不清面容,微涼的聲音打斷了朱三郎的胡思亂想。

“留著吧。”

朱三郎呆呆地抬頭,“啊?”

陶知不耐煩地將他提起來,“啊什麼,還不快謝恩?”

朱三郎手足無措了半天也不知道謝恩是怎麼個謝法,少女已經進了軟轎中。

陶知冷哼一聲,道:“算你命大。”

周硯濃點了四名屬下抬轎,和陶知一起御風跟在後面。

魔界的人血脈中混雜了神靈氣息,相較靈界來說修道天賦要好得多,無需憑藉外物便可御空飛行。可惜子嗣艱難,魔界子民不多,不然憑衛昭的能力早就踏平靈界了。

陶知沉默良久道:“護法大人此前知道咱們有少主嗎?”

周硯濃視線落在軟轎上,反問道:“你覺得她像嗎?”

“像,但不完全像。”

周硯濃斜睨陶知一眼,“少跟我打啞謎。”

“嗐,怎麼說呢。您也知道,相思纏這種信物一出,其實就已有八分可信。而且您在永夜天挖了三年礦這事……別說外界人沒渠道知曉,魔界知道的都不多啊。我為了您的一世威名,當時可是想盡各種辦法封鎖訊息的。”

周硯濃握了握拳,“這事你能別提了嗎?”

“哦哦,好的,以後再也不講您被殿下貶到永夜天挖礦了。”

周硯濃忍不住罵道:“你是腦子被驢踢了還是被元珂同化了?”

陶知訕笑,道:“我這不是逗趣呢嘛,我還以為殿下喜歡元珂那樣天真無邪的,您也喜歡呢。”

周硯濃冷冷道:“她那是蠢,別打岔,接著說。”

陶知瞬間正經起來,道:“按理說殿下中意的接班人,不該這麼幹淨,還心軟。我那一鞭子殺不了人,她完全可以避開,但她不僅接下了還能倉促間佈下三重禁制保護那個小丫頭。如果她真是少主,我倒是挺好奇殿下怎麼想的,魔界可容不下心慈的人。”

兩人談話時,許辭正在轎中大口嘔血,浸透一疊寶兒遞來的絹帕。

寶兒無意中碰到許辭的手,冰冷得像塊寒玉,她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許辭無力地靠在金絲軟枕上,眼神示意寶兒佈一個隔音結界,然後喘了口氣,輕聲道:“不哭,別叫他們看出來。”

寶兒連連點頭,將許辭的手包在自己手裡,哽咽道:“小姐一定會沒事的。”

她怕許辭身子冷,取了披風將她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瓷白的臉,“小姐睡會兒吧,到了我叫您。”

許辭不想讓她擔心,聽話地閉上眼睛,思緒漸漸飄遠。

她不敢睡,睡了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接二連三受傷,已經動搖身體根基了,但願此去無方城,能順利擺脫周硯濃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