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鴆笑容霎時止住,唇角停留在一個尷尬的弧度。

被這麼多人盯著,縱然臉皮再厚,也有一些壓力,她半晌重新擠出一抹笑,問:“……咋了?”

松音是最先反應過來的,長嘆一口氣後,沒好氣指指她的臉:“怎麼回事?究竟受沒受傷?”

林鴆摸摸自己的臉:“真要算的話……是吧?”

其實根本並不是。

她這張臉,一半是她偷偷摸摸在松音背後,自己給自己掐的;一半是在儲物戒中取了一種與淤青顏色類似的植物葉子,搭配紅色鮮花,碾成汁液調配而成,抹在臉上的。

她以往易容無數,早已練就一身不得了的偽裝技術。

只要她想,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她都可原地取材做出幾可亂真的偽裝,何況眼下條件充足多了。

但她並未實話實說,只道:“我對冠織草所結的果子過敏,一旦觸碰它的汁液,哪怕僅有一丁點,便足以引起肌膚腫脹、呼吸困難等反應。”

“為了以假亂真,我稍稍在側臉肌膚點了一滴汁液,再加以染色輔助,便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她說罷,伸出自己染得紅紅紫紫的手,以作證明。

臉上腫脹的部分,則是肉眼可見,並不需要她再做額外的自證了。

剎那間,不止松音,便連遠處的易無為與詹戚等人,都忍不住往她臉上多看幾眼。

松音意外之餘帶著生氣:“你怎麼可以為了訛——騙他,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

林鴆道:“不傷害,不傷害。”

“些微的腫脹,一會兒便消。這不忍不下那口氣,恰逢他出手,便順勢為之,給他個教訓。”

子虛真人:“此次算你瞎貓摸上死耗子,那羽凡道人做事馬虎、缺乏擔當,加之萬山宗眾人均替你撐腰,他才情急當中信了你的邪!”

“倘若他是個意志堅定、不受糊弄的傢伙,你今日此舉,豈非輕易被他識破?到時別說我保不了你,便是整個萬山宗為你求情,他也不可能會放過你!”

林鴆笑道:“這不一切順利麼?完成了的事情,便別再在意過程了。”

“若非那樣做,那老道一時半會兒,也不放過我們呀。萬山宗又沒做錯任何事,憑什麼任他欺辱?他下次再這樣,我還來!我就不放過他!”

子虛真人兩眼一瞪:“你你你——”

松音:“夠了,先將愈傷膏抹上,以後說什麼也不可再碰致敏之物!”

謝疏淮遙遙喊了句:“小師姐!用新給的藥,看看它功效!”

林鴆霎時想起她還訛了一瓶萬能膏呢。觀那瓶身雕飾,至少是個上品的好藥。

她向子虛真人伸手:“對對對,真人,讓我以身試藥吧!”

子虛真人一把攥緊那藥瓶,擰眉抗拒:“凌雲宗給的藥物,你還真用?”

林鴆:“不用討來作甚?他敢當眾毒我?”

“那可是萬山宗老死不相往來的敵對宗門!雖說當年之事,未必真有它從中作梗,可是萬山宗因它而沒落,它的東西,萬山宗不屑使用!”

林鴆“哎呀”了一聲。

發現這宗門沒落,果然是有理由的。

“你既知萬山宗因它而沒落,它給的東西,怎麼能不用?”

“今日之事,本就是它所派之人無理取鬧、蹬鼻子上臉。敵人都打到家門口了,好不容易成功禦敵,掉落的戰利品,還有束之高閣的道理?!”

“再者說,當年的事件,各位真信凌雲宗未曾暗中插手?”

“師門背叛,聽著是師門的過錯,可當年那兩位犯錯的徒弟,不正是為了加入凌雲宗才出賣恩師?”

“若無凌雲宗點頭應承,他們會冒此風險、行此下策?”

“他們洩露的資訊,是不是被那位副宗主加以利用了?倘若他坦坦蕩蕩,會用兩名叛徒提供的便利?”

“……光有這一層關係,那凌雲宗的副宗主,便不可能是個乾淨的。”

“敵人都不乾不淨了,我等被出賣、被利用、被欺壓的受害方,怎麼還畫地為牢、故步自封?”

她冷嗤一聲,小腰一叉,看著羽凡道人離開的方向:“依我看,我們萬山宗,就該絕地反擊、以牙還牙,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凌雲宗欠萬山宗多少,便該加倍奉還多少。就算不想與它糾纏過多,但它要走的路,若擋了我方的路,我方絕不可能為了避它鋒芒而讓步——我們萬山宗的弟子不是弟子麼?!”

話音方落,不知哪個角落傳來一聲高呼:“說得好!”

隨之而來的,是好幾道附和之聲,與零散分佈的掌聲:“就是!我們萬山宗的弟子,也是弟子啊!”

“我們總被凌雲宗欺壓,憑什麼?!我們萬山宗弟子又不是真的沒前程!”

“……”

林鴆扭頭一看:發聲的,竟然大都是雜役弟子?

但轉念一想:也是。

內門弟子到底享有內門最好的資源,哪怕做不到名震天下,但這一輩子也不愁修煉的問題。

甚至內門人越少,弟子們享有的資源越多、地位越鞏固。他們當不了人中龍鳳,當一個山中霸王也不錯,只要是人,對權力都有追求,不知不覺便會習慣並沉溺。

但雜役弟子就不一樣了。

只能當雜役弟子的修者,一生都在依靠宗門。

雜役弟子資質差、根基淺薄。出門在外,修為幾乎算不上優勢,只有宗門的名氣會為其帶來懸殊的差異。

而宗門的資源,某種程度,也將決定他們的修為高度。

宗門資源越好,經過層層篩減下來的資源,也就越好。

那麼他們在薄弱資質下,往上精進的空間,才會越大。

因此,對雜役弟子而言,宗門的未來便是他們的未來,宗門的一切,也是他們的一切。

萬山宗的雜役弟子——本就是被四方淘汰的弟子——自是最希望萬山宗向好的弟子。

畢竟宗門一日落魄,他們便一日不得翻身。

進無路、退無門,是個人都會絕望。萬山宗的雜役弟子,或許已經絕望太久太久了。

林鴆看到鼓掌的雜役弟子中間,也有招玉的身影。

笑了笑,收回目光,對子虛真人道:“看,不止我一人是這麼想的。”

“作為萬山宗的副宗主,子虛真人,你不替自己與宗主著想,也該替諸位弟子著想。”

“我等內門弟子,也該為後頭的每一位弟子著想。”

“區區顏面,對我們而言,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爭氣,是不認輸,是不挑事也不畏事。對方敢打過來一巴掌,那我們至少也要在他掌心,摳下一塊肉,告訴他們我們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