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這聲嘆息,現場忽而一片沉寂。

不知是語氣太過於低迷所致,還是別的什麼,總之那過分格格不入的聲音,反倒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扭頭看去,便見形容憔悴的小師妹,孤身一人跪在人群開外。

身上還被副宗主的靈力繩束縛得嚴密緊實,身體也因這一遭的經歷,消瘦了許多。

——她分明比這次出門前,落魄太多了。

此前她雖唯唯諾諾、笨頭笨腦,但是,臉至少是張圓潤可愛的臉,身姿也輕盈嬌憨。每日跟在師兄師姐後頭,那小心翼翼又忍不住多說幾句的模樣,也歷歷在目!

根本不是如今薄如紙片、風吹即倒的慘淡樣!

這樣的強烈反差,使得在場眾人的內心,忽而被一道無形力量擊中。

人們終於想起來,小師妹當下的心情,似乎也是委屈的。她的要求,站在她的角度,似乎也……

於是眾人不說話了。

現場霎時死寂。

柳如嫣見狀,深知自己再拖延,就不像話了。

一咬牙,緩慢再舉三根手指:“弟子柳——”

誰知子虛真人忽而拂袖,開啟她的手:“夠了!”

她的猶豫,他也留意到了,但他認為這是人之常情,不願深想。

他此刻見不得一眾弟子因為此事,在他面前跪倒一片。

也不忍三番四次,讓一個未經任何實證指正的得意門生,頻頻受屈受辱。

但是林小弟子的遭遇,他也極為同情,無論如何,他也不容許她受到不公對待——倘若她當真是受害的那一方。

他擺擺手:“都起來!散了!今日之事,未經徹底查實,任何人不得在宗門內再提,也不得對外宣揚!”

“弟子林鴆,你身負重傷,未來數日你便先回住處好生休養,我會派門內最好的醫師,為你療傷。”

“弟子柳如嫣,你既被人懷疑,那便也暫時委屈你,在你所屬領峰禁足數日,待我查明真相,你若無辜,自會為你大加補償。”

“至於已經身亡的張顯峰弟子——唉,此事特殊,屍身便由我來保管,任何人嚴禁出入張弟子的住所,或靠近他屍身!”

眾人如釋重負,長鬆一口氣之餘,利落領命:“是!”

現場頓作鳥獸散,柳如嫣被易無為攙扶起來,後者走之前看了一眼林鴆,不知道想了些什麼,這才緩緩離開。

很快萬山宗正天大門前,只剩下子虛真人與林鴆。

和張顯峰的屍體。

子虛真人解開林鴆的束縛,想送她回去,但張顯峰的屍身,他也不放心旁人護送。

想來想去,他召出自己的靈舟,將張顯峰放上去。他和林鴆,則召了另一艘靈舟,兩舟前後微微錯開,才緩慢上路。

路上,子虛真人不時還是會問林鴆一些問題。

後者形同木偶,乾巴巴地聽著、乾巴巴地回答,失魂落魄。

子虛真人便知還是太勉強她了,漸漸的不再提及任何事件相干。

但臨到目的地,他還是有一件事疑惑:

“林小弟子,我記得你上一次申請離門,是四五天前了。”

“聽你所說,你遭遇變故距今,也有些時日,就不知你脫離險境後……身處何處?”

他想探探有沒有目擊者,能夠為此事提供強有力證據。

林鴆登時想到那個窮書生,一想起他,她心中就難免晦氣。

而她眸中瞬間劃過的情緒,子虛真人也敏感捕捉到,眼睛一眯,倒要聽聽她待會怎麼說。

誰知林鴆在一瞬回憶後,很快又垂下眼眸,而她纖細的手,竟顫顫巍巍揪起前胸的衣襟。

這舉動,讓子虛真人內心咯噔一跳,隨後,便聽得她說:

“真人,關於此事……你能替我永久保密麼?”

“……你說。”

林鴆苦笑一聲,垂著腦袋,迎著周遭的風聲喃喃低語:“其實,我是在一位陌生書生的床榻上醒來的。”

“這——”

“我當日申請離門,馬上前往師兄所指的地方,然後便被師兄暗算了。”

“搏鬥過後,我急欲逃離,但在中途不支昏迷,再醒來——”她目光逐漸空洞:“我便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男子的床榻。”

“我的身側,便守著那位書生,我不知道他是否對我做過什麼,我不敢問,而他在我清醒後,還指責我,說我對他施以邪術,利用他來複蘇,以此與我交換條件,求我帶他回仙宗、入宗修煉。”

子虛真人:“這豈非趁虛而入、趁火打劫?豈有此理!”

林鴆道:“真人,你雖因逸仙七子之事,不願再收門徒,也不願讓眾人喊你師尊。”

“可我們一路走來,不就是你含辛茹苦地傳授功法、指導修行麼?我的功法、我的能力,你一清二楚,加上我此番傷勢——”

子虛真人又不忍心地看了一眼她的修為:

原本都快築基七層,進入築基末階了。

如今——

唉。

他繼續聽林鴆道:

“總之,我也敢對天發誓,我根本沒有使用那種邪術,否則我一生無法成仙證道。”

“至於那書生,我太害怕了,我怕我才被心上人傷害,又被陌生男子奪去貞潔,我——我——”

她說得動情,身子一彎,整個人抱作一團,窩在靈舟的小小角落抽泣。

子虛真人連忙伸手拍拍她,一拍,發現這或許會加劇她的恐懼,便又收手:“不會的,林小弟子,不會那樣的。”

“倘若真發生了那種事,人身是有感知的,不會像現在這般存有疑慮,所以,你不要擔心。”

林鴆:“總之,我無法面對當時的情況,我便給那書生一大把靈石,哄騙那書生,為我下山尋醫。”

“然後,我發現書生還把張師兄的屍體帶回來了。我不知他是什麼用意,但我還是帶上了張師兄屍身,匆匆回門,之後的事情……真人,你便都知道了。”

子虛真人心中嘆息:太苦了,這小姑娘,實在太苦了……

心裡已不自覺信任她幾分,將她送到她所住的落林小築後,他道:“你先在此處好生休養,此前發生的事情,你便不要再想,定心寧神為重。”

“你的身體,稍後讓宗內的松音靈師來為你檢視。我再替你挑選兩位雜役女弟子,照顧你一段時日,你安心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