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名揚天下 名酒對決
一頓飯吃完,天色也徹底暗了下來,李先生坐在院落裡,看著天上的月亮,幽幽地哼著小曲。小城就是小城,此刻便已經幾乎聽不到任何人聲了,而此刻的天啟城,才是貴族們生活時候的開始吧。
據說那座城,要比這座暮春還要美一百倍呢。
有些期待了啊。
李先生微微笑了笑,低聲道:“只是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走到那裡。”
貌美的婦人輕輕地合上了房門,走到了院落中,在李先生身邊坐了下來:“先生。”
“今晚的菜做得很好吃。”李先生誇讚了一句。
婦人臉微微一紅,輕聲嘆道:“先生此行,是來告別的吧。”
李先生點了點頭,他此行已經幾次故意流露出告別的意思了,這婦人雖然讀書不多,但卻算得上聰明,不可能看不出來。
“當年遇到先生,便知先生不是凡人。一直想著有分離的那一天,只不過這一天真的來了,心裡還是不捨得。”婦人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李先生搖頭笑道:“不過是時常過來蹭頓飯吃,教你家小余兒點功課,有什麼值得不捨的。”
婦人沉默了片刻,忽然起身,對著李先生就跪了下去:“先生!”
李先生苦笑:“這又是做什麼了?”
“先生把小余兒帶走吧!就算不收他為徒,留在身邊做個侍童也好!小余兒很聽話,也很敬重先生。”婦人急切地說道。
李先生微微垂首:“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婦人猛地搖頭:“我並沒有特意去調查先生的身份,但是先生的氣度、功夫我是見過的。小余兒能跟隨你這樣神仙似的人物,是他幾輩子才能修來的福氣!還請先生收下他吧!”婦人心思聰慧,從第一眼見到這位先生,就知道他定不是普通人物,更不曾有過以身相許這樣的痴心妄想,只是看到先生對待自己的孩子頗有幾分讚賞,就想著若是能給孩子找這麼一個大靠山,那麼就算自己日子難過,以後至少孩子可以有幾分出息,也算餘生無憾了。
李先生嘆了口氣:“跟隨我這樣的人,才不是他的福氣呢。聽我的,你家小余兒只要像如今一樣每日唸書考學,等到十七歲時去天啟城考取功名便是。以他的天賦,只要一顆心保持現在的純粹,那麼此生可保富貴平安。”
“真的。”婦人頓時笑了出來。
“你不是說我是神仙嗎,那我說的,自然就是真的。”李先生長袖一揮,把仍舊跪在地上的婦人給抬了起來,他沉吟了片刻,最後從懷中掏出了一本書,遞給了婦人,“但是雖然你們心地要始終純粹,但難免世間有人作惡,這本拳譜你讓小余兒每日唸書回來後打一遍。七年之後,可有金剛體魄。”
“金剛體魄是什麼意思?”婦人接過書,有些困惑。
李先生想了一下,忽然伸出一指,往地上輕輕一扣,就將地上的一塊石子打得粉碎,他輕聲道:“這就是金剛體魄了。”
天啟城。
學堂之內。
一個帶著紅色惡鬼面具的人落在了百里東君的院落之內,他的腳步很輕,但仍然驚醒了坐在門邊打瞌睡的司空長風,司空長風急忙拿起身邊的長棍:“你是誰?”
“司空長風。”面具人望向他,輕聲喚道。
司空長風一愣:“你認識我?”
面具人沒有回答,只是望著屋內:“百里東君呢?”
司空長風微微有些緊絕:“你到底誰啊你。”
面具人歪了歪腦袋:“有股酒味,他又在裡面喝酒?”
“你再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可就不客氣了。”司空長風微微俯身,手中長棍慢慢抬起。
“槍沒了,用棍子?用棍子,怕還是我在行。”面具人手輕輕一揮,腰間長棍忽起,然後飛落,最後收棍。
司空長風手中的長棍就斷成了五截。
面具人輕輕撫了撫自己的面具,沒有說話。
司空長風低聲咒罵道:“天啟城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對了,他怕是為了和雕樓小築的約定,正在裡面釀酒。我倒想看看,他要釀的是什麼酒,能和秋露白一戰高下。”面具人說完後便要往前走,司空長風咬著牙向後退了一步,仍然攔在房門口,面具人愣了一下,倒沒有繼續向前逼近。
“未得邀請,強行而入,倒不是客人應該做的事情。”一個儒雅的聲音傳來,司空長風長舒了一口氣,急忙喚道:“陳儒先生。”
面具人轉過身:“山前書院,陳儒。”
“幾天後就是稷下學堂陳儒了。”陳儒微微一笑,垂首試探著問道,“閣下是……江湖百曉?”
面具人笑了一下:“先生似乎知道的也不少。”
“既然以後要在天啟城常住,自然便要懂得多一些。我一直想去百曉堂拜訪,可無奈尋不到百曉堂在何處,今日你來了,便是正好。”陳儒恭敬地抱了抱拳,“以後還請多多指教了。”
面具人點足掠起:“指教就不必了,如果想要訊息,帶著足夠多的銀子來找我便是。”
司空長風走到了陳儒的身邊:“陳先生,此人來找百里東君做什麼?”
陳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百曉堂。
六名鐵面官快速地工作著,翻看著手中的紙條,又立刻丟了回去,鐵面具擋住了他們焦慮的神色,但他們急速的動作仍然表達了他們的焦慮。
姬若風摘下了那一張惡鬼面具,從門外走了進來,聲音略顯疲倦:“還是查不到嗎?”
鐵面官停下了手中的行動,同時抬起頭,整整齊齊地搖了一下。
“堂主,查不到的。天下百曉,終有一個人是我們無法查清楚的。”一名鐵面官沉聲道。
姬若風皺了皺眉:“可是這卻關係著整個武林的波動,天啟學堂祭酒先生李長生,突然離開天啟城,可其中原因,百曉堂卻一個字都查不到。天下百曉,這幾個字可真是笑話了。”
這一日的天啟城很熱鬧。
距離上次百里東君在雕樓小築與謝師立下比酒之約已經過去了十三日,這十三日,足夠讓這個訊息很快地傳遍到天啟城的各個角落。
每一次學堂李先生收下的徒弟都不會讓天啟城的看客們失望,所以很快,好奇這一場比酒之戰的人們就已經往雕樓小築聚集了。
這些人中,身份尊貴,有年紀輕輕就已經深受皇帝陛下器重的青王殿下,上次他看中的葉鼎之沒有順利進入學堂,反而是這個百里東君奪得了魁首,他一直想要親眼來一下這個李先生的關門弟子。
青王在二樓包了一個雅座,他長得頗為斯文,衣服穿得整整齊齊,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整個人給人一種鄭重而謹慎的感覺,而他在這天下聞名的酒樓之中,點了一壺花茶。他一點也不喜歡喝酒,因為酒,容易讓人不冷靜。而他,討厭任何的不冷靜。當年把葉鼎之招入麾下就是一件很不冷靜的事情。
“還沒有葉鼎之的訊息嗎?”青王淡淡地問道。
周圍的四名侍從卻只覺一陣寒意:“他隨劍仙雨生魔回了南訣,其後的訊息,就探不到了。”
“只要他再踏入北離,殺。”青王喝了一口茶。
“是!”
“對了。”青王微微眯了眯眼睛,“百里東君的身份可以確認了嗎?他真的是那鎮西老侯爺的獨孫?”
“可以確認,這位小公子在乾東城內非常有名,我把畫像拿給人確認過,千真萬確。”侍從急忙說道。
“那如果這位小公子,再也走不出這天啟城。想必父皇會很滿意。”青王幽幽地笑了一下。
“可是鎮西侯手中還握有重兵。”侍從小聲道。
“因為府內桀驁不訓的公子哥在天啟城鬥毆而死,就發兵引起戰亂,這樣的軍隊,會獲得勝利嗎?”青王吹了吹茶水上的蒸氣,低頭看了一眼,眉頭一皺,“他們來了。”
雕樓小築中最大的雅座,很快就被進來的這批人坐滿了。
北離八公子,灼墨公子雷夢殺,柳月公子柳月,墨塵公子墨曉黑,清歌公子洛軒,風華公子蕭若風,百里東君的這幾位師兄也緊跟著走了進來。但除此之外,還有一名紫衣美人,正是這一次學堂大考被柳月公子收為徒弟的尹落霞。還有個揹著書箱的少年讀書郎,神色淡然,手中還捧著一本看了一半的書。
“這位是?”已經做好對決準備的謝師上前打招呼,瞥了一眼少年讀書郎。
“卿相公子謝宣。”雷夢殺笑著答道。
“原來是卿相公子!久仰大名!”謝師一驚,急忙行禮。
謝宣收了書,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謝師好。”
“我們先去樓上坐著吧。”蕭若風向前走去,眼角往樓上微微一瞥,與青王的目光交匯。
“下賤的東西。”青王神色中流露出了幾分厭惡。
謝師急忙對蕭若風說道:“小先生,上次與你說的事?”
蕭若風一笑:“你不怕我徇私?”
謝師搖頭:“學堂小先生,可比學堂李先生,更值得信任啊。”
蕭若風轉頭:“一會兒喊我便是。”
緊跟著北離八公子,天啟城內其他一些自負風流的世家公子們也慢慢地湧入了雕樓小築,很快就將雕樓小築擠得滿滿當當,只留下那兩張桌子空著,供他們比試之用。而在兩張比試桌之後,則還放著三把水曲柳木椅子,已經有兩人坐在了那裡。其中一人鬚髮皆白,老態龍鍾,乃是天啟城輩分最老的釀酒師,姓荀,姓名早已經被人遺忘,綽號“酒鍾”。如今已年過八旬,就連謝師在他面前,都得尊稱一位荀師傅。而另一位,則是穿著一身白衣秀美如畫的年輕女子,她並不會釀酒,卻很會品酒,最擅長以酒作詩,也是雕樓小築此次特地請來評判的。女子名月牙,當她品到一味美酒時就會盈盈一笑,一雙充滿靈氣的眼睛,就會彎成了月牙形狀。而另一張凳子,則還空著,不知何時才有資格坐在那裡。
然而看客到了,品酒師到了,與百里東君對決的謝師更是早早就到了。
所以,百里東君呢?
雷夢殺轉頭問謝宣:“百里東君呢?”他已經很多日沒有回學堂了,因為害怕百里東君和司空長風找他算賬。
謝宣低頭看著書:“我出來的時候,百里東君還在裡面待著。我和司空長風說了,時間一到,就踹門而入,就算酒沒有釀好,也要把他扛過來。大丈夫頂天立地,自己立下的對決,就算是認輸也要親自來認輸。”
雷夢殺撓了撓頭:“我喝過他的酒啊,他這次來天啟城,自己就帶了很多來。挑一壺最好的拿過來便是了。難道他要現釀?”
“看起來是的。”謝宣淡淡地回道。
“他要釀什麼酒?”雷夢殺問道。
謝宣想了想,說道:“白日星辰。”
蕭若風一笑:“有意思。”
九壇酒在此時被雕樓小築的武夫們搬了上來,放在了一張長桌上,謝師走到旁邊,朗聲道:“本月雕樓小築秋露白,已在此。”
“李先生那弟子,是不是怕了,不敢來了?”旁邊有人小聲道。
“小聲點,八公子就坐在樓上,可別被他們聽到了。”有人提醒道。
謝師看了眼樓上眾人,長吁了一口氣:“傳話到學堂,半個時辰後,人若未到,便算他認輸了。”
學堂之中,司空長風在院落中來來回回地踱步,可百里東君的屋內依然悄無動靜。他有些著急,卻也不敢催促,生怕此刻的百里東君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直到有人衝進院子中,大聲喊道:“雕樓小築傳話來了,半個時辰內不到,就算百里東君輸了。”
“百里東君,還能成嗎?不能成,你去認輸啊,我可不去!”司空長風終於忍不住大喊道。
房門在瞬間被一腳踢開,一身青衣一塵不染,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百里東君從裡面走了出來,他整了整衣衫:“我梳妝好了,去吧。”
此刻的百里東君哪裡像是把自己關在房內十幾日的模樣,看上去神采奕奕,乾淨利落,比平時的他,還要更像一個世家公子,察覺到司空長風驚詫的目光,百里東君耐心解釋道:“今天好歹是我名揚天啟城的日子,怎麼著也要妝扮得漂亮些。”
司空長風看了看他的身後,問道:“酒呢?”
百里東君轉身提起一個酒罈,用手指輕輕敲了敲:“在這裡。”
“走吧。再過半個時辰,我的槍拿不回來,你的名揚天啟城也會變成貽笑天啟了!”司空長風拉過百里東君的手,急忙往門口奔去。
學堂門口,有一輛馬車正在等候著他們,白髮白衣的李先生手握馬鞭,笑著看向他們:“可以出發了嗎?”
司空長風愣了一下,可百里東君卻已經一步跨出,毫不客氣地鑽進了馬車中,同時也把司空長風一把拉了上來,他鄭重地對李先生說道:“不要太快,不能顛簸了我的酒。也不要太慢,耽擱了我的大事。”
李先生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很開心地揚鞭一揮:“遵命啊,我的小徒弟。”
雕樓小築內。
謝師坐在那裡閉目養神,旁邊放著一炷香,眼看著香就要燃盡了。
青王的茶已經續了三杯,他反反覆覆地摸著手中的瑪瑙戒指,眼光總往門口瞥去。
相較而言,旁邊的雅座之中,眾人看上去倒是一個比一個淡定,看書的看書,打盹的打盹,閒聊的閒聊,似乎一點也不著急。
“到了。”忽然一個聲音響起,本來等得有些疲倦的看客們立刻直起了身子。
司空長風一腳踏了進來:“我們已經來了。”
門外,百里東君提著那壇酒從馬車上踏了下來,衝李先生挑了挑眉:“不進去看一看?”
李先生聳了聳:“我若是去了,誰還看你?趕緊的吧,今夜我們就要啟程離開天啟城。”
“這麼快?”百里東君一愣。
李先生抬頭看了看天:“其實有點晚了。”
司空長風站在雕樓小築中有些尷尬,因為他一句“來了”以後,並沒有人隨著他一同踏入雕樓小築。眾人目光齊刷刷地望著他,片刻之後他終於按耐不住,扭頭怒喝:“百里東君!”
“來啦!”百里東君提著酒從司空長空身邊像是一陣風一般地掠過,直接在那長桌邊上停下,將壇中酒一把扣在了桌上。
謝師睜開了眼睛:“這是你的酒?”
百里東君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對面的那幾壇酒:“這就是秋露白。”
謝師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沒有必要浪費時間了,比試開始吧。荀先生,月牙姑娘,小先生。”
蕭若風從二樓雅座上一躍而下,坐在了那最後一張評判椅上,他一笑:“那便先喝秋露白吧。這幾年經常隨軍在外,也許久沒喝到過了,頗為想念。”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蕭若風就是這第三名品酒師。雖然蕭若風是百里東君的師兄,可他們並沒有因此而覺得有失公允,因為學堂小先生,本來就代表著“公允”二字。
謝師點了點頭,捧起一罈秋露白,手輕輕一掂,酒罈上的封紙被酒水戳破,一股濃郁的酒香在閣內流淌開來,他又一揮,澄澈清明的酒水從酒罈之中掠出,流入了蕭若風等三人面前的酒碗中。
百里東君舔了舔嘴唇:“這就是秋露白。你拿了三壇來,卻只用了三碗,剩下的等我贏了就送予我吧。”
謝師一揮手:“那等你贏了再說!三位,請喝。”
蕭若風率先拿起酒杯:“秋露繁濃時水也,作盤以收之,以之造酒名‘秋露白’。因為秋露難收,就算動用千百人收集,用於釀酒也是杯水車薪,所以一月只能品一次,遺憾了。”
說話間,荀先生和月牙姑娘已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隨後又緩緩睜開,口中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一雙眸子瞬間變得澄澈透明。蕭若風也立刻一飲而盡,與他們一般先是閉眼細品,再是睜眼吐氣,他忍不住讚歎道:“比起一年前喝到的秋露白,似乎更加醇厚了。”
荀先生也點了點頭:“小謝近幾年釀酒之術精進不少,比起當年我喝到的那杯秋露白,已經差得沒那麼多了。”
謝師苦笑,抬頭看了一眼掛在那裡的玉瓶:“差得沒那麼多了……這算是誇讚吧。”
月牙眼睛已經笑起了一道月牙彎:“人生達命豈暇愁,且飲美酒登高樓。酒仍是好酒,謝師卻比當年的謝師多了幾分中年之愁。”
樓中眾人只能看不能飲,聽得幾人說話,各個都口水直流,司空長風用手肘撞了撞百里東君:“小子,你今天也是來比試的,你的口水至少收一下吧。”
蕭若風輕輕釦了扣長桌,問對面的百里東君:“世間好酒能品一味,雕樓小築秋露白能號稱能品三味,酒暖心腸,品春,酒熱人志,品夏,酒解人愁,品秋。那你的酒,能品幾味?”
百里東君拍了拍自己的酒罈:“此酒乃天上酒,品不到人間味,能遨遊仙宮,縱情千里,那算什麼味?”
“誇張了。”荀先生微微有些不悅,“開啟你的酒吧。”
“好!”百里東君伸出手掌,用力地往下一拍,將那酒罈子砸得粉碎。
“你做什麼!”眾人大驚。
只見酒罈子粉碎之後並沒有酒水流出,而是七個小酒瓶堆砌在其中,百里東君從懷中又丟出七個小酒杯,在桌子上一字排開,之後長袖一揮,七個小酒瓶微微一側又迴歸原位,正好流出了七個小酒杯的酒量。
“這是……酒?”蕭若風微微一驚。
百里東君微微一笑,點頭道:“對,這就是我的——七盞星夜酒。”
那竟然是一杯淡紫色的酒,酒水之中還隱隱閃著一道道白光,像是點點星光一般。這雖只是一杯酒,卻像囊括了一整個星空。司空長風微微皺眉,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白日星辰。
七盞星夜酒一字排開,眾人仰著脖子看著那杯中酒,無一不發出驚歎之聲。但是百里東君仔細看了一眼,卻是搖了搖頭:“似乎還差了點。”他想了想,長袖一揮,幾個酒杯的形狀忽然發生了一些變化。
從二樓俯瞰而下的雷夢殺略微驚訝地“哦”了一聲:“這是……北斗七星。”
“七盞星夜酒。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請君飲之。”百里東君笑道。
荀先生看著這七盞酒,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七盞星夜酒……”
“老先生喝過這酒?”月牙姑娘問道。
荀先生搖頭:“只是聽過。”
“連荀先生都沒有喝過的酒,還真勾起了我的幾分興致。”蕭若風輕輕笑了笑,“只不過這裡只是一份酒,百里東君,這未免有些太小氣了吧?”
“三位自然都有。”百里東君笑了笑,噓頭已經夠多了,以後人們談論起來,也足夠說得天花亂墜了,他將包裹裡的酒杯拿了出來,老老實實又倒了兩份酒,“三位請飲。”
荀先生率先伸出了手,拿起了第一杯天樞酒,緩緩飲下,他真的是個老人了,一舉一動都有些顫顫巍巍。可飲下第一杯後,荀先生忽然眼睛一亮,隨機又拿起第二杯飲下,拿起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一次比一次的動作更快,拿起第七杯的時候,手中速度已經和一個年輕人無異了,他飲完七杯,目光灼灼,聲如洪鐘:“好酒!”
“多好的酒?”百里東君笑問道。
荀先生放下酒杯:“像是回到了我少年的時候。”
“果真好酒?”蕭若風緊接著拿起了屬於他的酒杯,飲下一杯後眼睛一亮,渾身真氣忽然一陣翻湧,驚駭道,“此酒?”
雷夢殺好奇道:“蕭若風頭頂怎麼在冒熱氣?”
“那不是熱氣,是真氣。”謝宣淡淡地說道。
雷夢殺一愣,習武之人自然對真氣無比熟悉,但真氣即為氣,實則虛無縹緲,從無見過成實型地真氣,他惑道:“這又是書上說的?”
“三昧上真氣已全,百鍊中凡心俱浄。真氣出現實體的情況很少,但也是有,一般發生在……破境之時。”謝宣淡淡地說道。
百里東君望著蕭若風:“師兄帶我入的天啟,讓我真正見識到天下之大,無以為報,師兄的酒味道與其他兩份無差,只是卻加了點師弟我的私心。”
“多謝了。”蕭若風一口氣飲盡七杯酒,腰間長劍忽然震鳴不已,他手微微按住長劍,只覺得那握劍之處,似有驚雷暗湧,他一雙瞳孔也燒成了火紅色,他抬起頭望著百里東君,沉聲道,“我已滯境很久,只是差那一線之隔,此酒助我。”
青王微微眯起了眼睛,將手中的茶杯隨手丟在了地上。
身後的四名侍從中有兩名悄悄退出了房內。
月牙姑娘見狀也忍不住喝下了她的七盞星夜酒,每喝下一杯,她的月牙灣就越來越明顯了,最後竟整個地閉上了眼睛,沉醉其中許久都沒有說話。最後睜開眼睛笑道:“能品人間百味又如何?不如仙宮遨遊一瞬。”
謝師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百里東君察覺到了他的神色,倒了一杯天樞酒放在了謝師的面前:“謝師,酒備得不多,抱歉了。”
謝師沒有猶豫,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後放下許久,沉吟許久後緩緩問道:“公子的釀酒術,師承於誰?”
“家師姓古。”百里東君自知不必多說,對方既然如此問了,他說一個“古”字,對方自然便懂了。
謝師果然神色一變,隨即點頭:“原來如此。”
“三位前輩,心中可有結果?”百里東君朗聲問道。
荀先生看了其他二人一眼,兩個人都微微點頭,荀先生用手指輕輕釦了扣長桌,原本議論紛紛的眾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鄭重地說道:“此場比試,百里公子得勝。”
全場鴉雀無聲,雖然從剛才眾人的表現來看,結果已經顯而易見了,但一個少年贏了雕樓小築第一酒師,這件事還是讓人有些難以接受,他們同時望向了謝師。正巧百里東君也望著謝師,卻還問了個問題:“這兩壇半秋露白,我們可以帶走嗎?”
“可以。”謝師神色平靜。
“豪氣。”百里東君一步踏到桌上,拎起一罈秋露白,仰頭灌下,喝了好幾大口之後放下酒罈,抹了抹嘴角,“也是人間絕品,飲之大快。”
“喂。”司空長風喊了一聲。
百里東君將那酒罈丟給了司空長風,說道:“準備登樓?”
司空長風拿起酒罈仰頭猛喝幾口,最後放下酒罈,一步躍起:“好!”
百里東君也隨即躍起,兩人一同躍至酒閣之上,司空長風一把拔出自己的銀月槍,百里東君則取下了那白玉酒瓶,兩人朗聲長笑,轉身又緩緩落下。
此時蕭若風猛地抬頭,怒喝一聲:“噤!”
百里東君和司空長風眉頭微微一皺,只見有兩名黑衣人忽然出現在了他們身後,銀光一閃,長刀已經出鞘。
只是瞬間的功夫,蕭若風忽然出現在了兩名黑衣人之後,劍柄之處一聲驚雷乍起,長劍出鞘!
百里東君和司空長風穩穩落地。
兩名黑衣人則倒在了他們的身後。
蕭若風也隨即落地,微微抬頭,看著黑衣人的兩柄斷刀插在了二樓雅座之上。
青王大怒:“蕭若風,你大膽!”
蕭若風將劍收回鞘中,冷笑:“敢殺我學堂之人,才是真正的大膽!”
堂內眾人皆靜默不語,坐在那裡可是朝中最位高權重的王爺之一,可知道學堂小先生就是琅琊王的人,可並不多。
只有百里東君和司空長風對這些事一概不知,司空長風掄了掄長槍:“看來我這功夫還得好好練練才是。天啟城臥虎藏龍,此番可真開了眼界。”
“走了走了,這裡的事交由幾位師兄處理了。”百里東君聳了聳肩,將桌上所剩的七盞星夜酒同時倒進了一個小酒瓶中,最後連同著那撞著陳釀秋露白的玉瓶收入懷中,又拎起一罈未開封的秋露白,往另一罈丟給了司空長風,“走了。師父還在外面等我們。”
青王聞言,忽然背後冒出一陣冷汗。
他忽然有些慶幸,剛才的刺殺,並沒有成功了。
雕樓小築之外,今日身份是車伕的李先生也在慢慢飲酒,身旁也是那七盞酒,星光璀璨。
司空長風和百里東君提著酒走了出來,李先生將那七盞酒杯收了起來,微微一笑:“贏了就贏了,怎麼還順人家幾壇酒?”
“不是要遠行嗎?總得備點乾糧啊。”百里東君心情很好,咧嘴大笑。
司空長風默默地將酒搬到了馬車上:“你們真的今夜就要走了?”
百里東君嘆了口氣:“原本我以為會在天啟城住上很多年,可沒有想到,離開竟是這麼快的事情。”
李先生拿起馬鞭輕輕一甩:“天啟城再大,大得過天下?而且,世上從沒有離開這件事,有的只是出發。駕!”馬車起步,往前行去。
百里東君迫不及待開啟了那裝著陳釀秋露白的玉瓶,猛吸了一口,神色一喜與驚訝的司空長風對視了一眼,同時道:“桃花?”
與方前在雕樓小築中喝到的秋露白不同,這一瓶,有著濃濃的桃花味。
不同於司空長風的驚訝,百里東君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並且神色亢奮,他強忍著將玉瓶中的酒一飲而盡的衝動,顫顫巍巍地倒出了半瓶,到那混合著七盞星夜酒的酒瓶之中。
司空長風不解:“你這是做什麼?”
百里東君長吁了一口氣:“釀更好的酒。”
“接下來去哪?”李先生問道。
“師父,天啟城最高的地方在哪裡?”百里東君問道。
李先生揮起馬鞭指著遠處:“教坊三十二閣,仙人指路臺。”
“就去那兒,此行過去多久?”百里東君聲音猛提。
“快馬揚鞭,小半個時辰就到了。”李先生似乎對車伕這個角色很投入了。
百里東君搖頭:“不行,太快了。師父你繞著天啟城轉一圈,兩個時辰後到那裡。”他一邊說著一邊封上了自己的酒瓶。
司空長風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百里東君,就算是飲酒後的狂熱,釀酒時的專注,也比不上此刻的百里東君,他很亢奮,很認真,又很謹慎,眼神中閃著光,手甚至還微微顫抖。但他沒有問,只是等著,百里東君完成這在天啟城的最後一件事。
李先生策馬在前,朗聲高歌:“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聖,複道濁如賢。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
三人一馬,一夜觀盡天啟城。
這必是今日在天啟城,比雕樓小築比酒之事更驚駭眾人的場面了。
因為一頭白髮,恍若仙人的李先生正趕著馬車,而馬車之中探出兩個年輕的腦袋,興奮地觀著天啟城。
“這馬好快。”司空長風讚歎道。
李先生笑道:“這可是烈風神駒。”
百里東君一驚:“我的烈風馬?不可能啊!我的馬是紅色的,先生你這馬是白色的。”
李先生摸了摸馬毛,抹下一層白灰:“我給塗上去的。”
“先生!”百里東君無奈,難怪適才這匹馬對他有幾分親近,又有幾分怨憤,原來竟是這般緣故。
“白衣白馬白髮,才是仙人本相。”李先生一揮馬鞭,“我本謫仙人,折腰侍凡塵!”
幾十個黑影跟隨著馬車在天啟城急速奔行著,大理寺、京兆尹府、欽天監、內監坊在半個時辰間,派出了所有的高手。
一身灰衣的山前書院陳儒也緊緊地跟隨著,也忍不住讚歎:“先生之風采,還是如此令人神往。”
皇宮之內,國師齊天塵被急召入宮,五大監齊聚太安殿,大內高手將那太安殿一層又一層地圍了起來。
這一切,縱馬揚鞭的李先生沒有看到,但察覺到身後的那幾十道身影之後,卻也能猜到了,他仰頭嘆了一聲:“我真的只想逛一逛天啟城啊。”
兩個時辰李先生駕著馬車逛了一圈天啟城,司空長風也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看了一圈天啟城,眼神之中已滿是驚駭。
原來這就是天啟城。
這就是天下第一城!
極盡人間榮耀繁華的城市!
百里東君也連聲讚歎:“本來覺得不過是一座城,走了走了,如今一看倒覺得還有好多地方沒有盡興地玩一玩。”
“又不是不回來了,等你下次回來,我讓皇帝都出城迎接你。”李長生朗聲道,似乎是刻意說給藏在暗處的那幾十名高手聽的。
說話間,馬車忽然行入了一片燈火輝煌的區域。
絲竹聲聲,暖閣留香。
這就是天啟城最讓少年公子們流連忘返的地方了。
天啟城教坊三十二閣。
“到了。那裡就是仙人指路臺了。”李先生指著最高的那座樓閣,樓閣之上有一處空臺,空臺上支著一杆桅杆。重大的節日時,上面就會掛著蕭氏皇族的神鳥大風旗,而現在的桅杆上,空空如也。
“等我一會兒。”百里東君一步踏出,帶著那瓶混合著陳釀秋露白和七盞星夜酒的酒瓶直掠而上,幾個縱身就到了高臺之上。他開啟了那個酒瓶,猛吸了一口,桃花之香溢滿高臺,隨風飄散。
只是再看那酒,不再是星光璀璨,而是所有的星光都匯聚在了一起,流淌成了一道月光。
“東君,替師父去一趟天啟城吧,釀一壺桃花月落,放在天啟城最高的地方。”
百里東君耳邊迴盪著師父曾經說的那句話,看著手中的這瓶酒,喃喃道:“桃花月落,師父,我來了,也到走的時候了。你的心願,徒兒並沒有忘記。”
他將酒塞重新扣上,帶著酒瓶一躍而起,伸手一揮,將那酒壺掛在了桅杆之上,隨後轉身,一躍而下,朝著馬車而去,沒有再回頭。
此刻,天啟城教坊三十二閣的主人就坐在毗鄰的暖閣之中,白紗蒙面,輕撫長琴,一曲奏罷之後,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沉默了許久最後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搖了搖頭:“古塵啊古塵,你還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