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亦緩緩閉上眼睛,輕輕吐氣。
賭錯了嗎?
遺憾,遺憾沒有查明當年關北的真相,去追尋自己父親經歷過的事。遺憾沒能徹底清除溫柔鄉,還天下一個太平。遺憾將她自私的拉進自己的生活,沒能和眼前的她有以後。
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墨淵此時都好像變得鈍了,冰涼刺骨的痛感讓餘亦都平和了許多。
在關北,無數次和死亡擦肩而過都不曾恐懼的他,這個時候居然感受到了害怕。那是一種心底的抗拒,急劇跳動的心臟,止不住顫抖的手。
到現在餘亦才明白自己也不是無所畏懼的,自己對死亡還是有恐懼的。
自嘲一笑,不再猶豫,猛一發力卻被一聲稚嫩孩童的聲音打斷。
“爹爹…”
全場寂靜,只有山頂冷冽的風,呼嘯不止。
餘亦轉頭看去,看到來人的他終於是鬆了口氣,雙手突然變得無力,整個身子隨之癱倒,靠墨淵苦苦支撐。
…………
幾日前,清月湖。
本是當朝太子太師避世研習用的涼亭,今日內裡卻做了兩個男子。
大理寺卿,雲星河,以及臨王,餘亦。
一壺熱茶,兩人相對而坐。
大理寺卿雲星河先道:“臨王殿下,這案子,你怎麼想?”
餘亦靜默片刻,只有一言:“當局者迷。”
雲星河淺笑:“那不如聽聽我這旁觀者清?”
餘亦抬手:“請…”
雲星河含笑微微頷首,一口熱茶入喉,才道:“商禮院下毒案,目的有二。其一,架空。”
“架空你臨王的勢力,只要商禮院出事,包括其內夫子,學子甚至是你的統查府和墨鱗衛都會有所牽連。”
“其次帶來的連鎖效應便是…失去民生。你臨王殿下少年便入關北鎮守一方,大戰後生擒敵國王子,告訴了這天下,慶陽早已不是建國初期哪般任人宰割。回城後,陛下寵愛,百姓愛戴,幾乎是無堅不摧。商禮院,便是你失去民心的第一步棋。”
“第二個目的,便是你追尋已久的溫柔香!”
“商禮院下毒案開始,嚴大人便透過密信告知,溫柔香全線已然恢復運作。但這帝都舉城上下都在關注這場轟動一時的商禮院下毒案,和你臨王餘亦。”
“所以,不管這商禮院下毒案如何落幕,待它塵埃落定之時,溫柔香全線,早已查無可查。”
“這一點,甚至是你都不曾發覺的,是嗎?”
餘亦的思緒被拉回,他拿起面前茶碗緩緩靠近鼻前,深吸一口氣後,點了點頭。
雲星河依舊是那副輕笑的無所謂態度,幫其重新斟茶後,起身走到涼亭邊,眺望清月湖:“那幕後黑手想要扳倒你,單憑一個商禮院可不夠……桌面上那份文書,是大理寺對商禮院所有夫子的調查,裡面或許有你想要的。”
餘亦開啟文書,越往後看對大理寺就越發佩服,裡面不僅記錄了宋文石宋夫子當年是如何舌戰群儒,更改不平等條約,更是連徐陽秋會易容之術的事情都寫得一清二楚。
餘亦來回看了數遍,才將目光停留在一處。
商禮院武學夫子,皇宮禁軍統領:於康。
年紀輕輕,榮譽加身,是都城百姓口中的男子模範。這種人已經擁有了一切,所以他也最怕失去一切。
於果兒,於康之子,患有先天怪病,四肢及身體正在逐漸老齡化。
而這一點,就是最能控制於康的一點。
光憑猜測,便已經有了結論。
兩人相視一眼,雲星河回身將文書收回懷裡:“機密都給你看了,咱兩也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說說吧,下一步該怎麼辦?”
餘亦回頭同樣眺望清月湖,開闊的視野能讓他思考的點更多一些。
清風拂過,抬起涼亭四周的薄紗,看到了餘亦提唇一笑。
這才有了今夜趙青山和柏鴻志蹲守臨王府的事情,因為餘亦確信商禮院下毒案真正的幕後推手一定會將所有事情都歸結到自己身上,那麼用來威脅於康的人,也定是要放到臨王府的。
…………
這個時候到餘亦也已經緩過了神,調整好氣息後重新看起身看向於康。
而於康原本緊盯著餘亦的眼睛在聽到聲音後變得渙散,抵在白江宜脖子上的匕首隨之滑落。
顫動著眉頭,雙眸移動。
那是個穿著大理寺服飾的年輕男子,懷裡抱著的正是他的兒子,於果兒。
果兒自從被查出這個病後,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算如今已有十歲,但在於康的保護下還是對面前所發生的事情不理解。
年幼的孩童,奮力地提著手臂,想讓自己的爹爹離他近些。遠遠看去,就像個提線木偶,惹人心疼。
柏鴻志安撫地揉了揉果兒的腦袋,對於康道:“於大人,人已經救回來,就在你面前,你…還要執迷不悟嗎?”
於康此時已經沒有匕首,但還是警惕地躲在白江宜嬌小的身軀後問道:“柏少卿,我家娘子呢?”
“於夫人就在山下,有需要在下便請她上山。”
聞聽此言,於康變得緊張,趕忙道:“不必…不必…”
看著於康情緒不再激動,餘亦將墨淵收回刀鞘,輕聲道:“於大人,不如先走近些?”
於康有些不知所措地左右看了看,才傻傻點頭往裡蹭了兩步,突然他想起什麼,看著徐陽秋緊張問道:“徐公子,我兒的病真的能治嗎?”
徐陽秋一笑:“自然,徐某從不誇海口。”
直到這一刻,於康心裡的大石頭才終於全部落地。瞬間消失的緊張感和席捲全身的輕鬆,讓他腳下一個踉蹌,好在餘亦放在讓他往裡走了兩步。
黑暗中,兩把弓弩悄然上膛……
於康正要去解開腰間與白江宜相連的麻繩時,兩支弩箭勁射而出。
餘亦反應極快,握緊墨淵刀柄將刀鞘猛地甩出。可誰曾想那弩箭卻是擊碎了刀鞘,繼續破空飛去。
於康已經來不及閃躲,眼看著弩箭已到,情急之下於康也就只能將白江宜推開,讓兩支箭都射入了自己的胸膛。
強勁的力道,讓箭身穿膛而出,兩個鮮紅的血洞赫然出現。
於康腳下不穩,後退兩步,勉強穩住身形。
餘亦不敢再有怠慢,腳下陡然發力衝出。在場所有人都是這般,朝著崖邊兩人全力衝去。
但他們卻忘了隱藏在暗處的兩把弓弩。
又是兩支弩箭,一支朝著餘亦,一支朝著還未完全穩住身形的於康。
餘亦及時躲閃,頸邊還是被擦出一道血痕。而於康胸口再中一箭,再也無法站穩,直挺挺往後倒去。
於康和白江宜之間的麻繩不過半丈多些,輕而易舉地就被帶下了懸崖。
餘亦此時已經到了崖邊,用盡了剩下的所有力氣躍起。
兩人距離越來越近,餘亦甚至能透過呼嘯的風,聽到白江宜在喊自己的名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與白江宜的手不過半指距離,可也是這區區半指距離,誰都無法彌補。
於康帶著白江宜墜入懸崖,而餘亦被趕來的徐陽秋拉住腳踝。
根本不等徐陽秋反應,餘亦沒有絲毫猶豫,再一用勁就脫離了徐陽秋的手,追著自己心愛之人而去。
等柏鴻志到的時候,眼前只有黑得沒有絲毫光亮的萬丈深淵,和徐陽秋僵硬在半空的手。
果兒就算再不懂世事,也能知道發生了什麼,早已被嚇得大哭。
…………
見國山懸崖下,是個無人去過的地方。
這夜,墨鱗衛將士無數次想要透過繩索降下懸崖,全都以失敗告終。
而那藏在暗處的兩把弩箭,也早已沒了蹤影。
…………
相府。
晏永思和老孔在亭外屈身行禮。
老孔先道:“大人,人送回臨王府的時候被發現了,好在死士嘴裡含了毒囊,身份也是查無可查的。”
亭內不曾說話。
晏永思繼續道:“大人,見國山行動,大理寺卿柏鴻志帶著於康之子上了山,好在暗處的死士及時出手,三箭全都洞穿了於康胸膛,使其連帶著臨王妃墜崖,餘亦,也跟著跳了下去。”
他頓了頓,道:“弓弩手被抓了,也吞了毒囊自盡,懷中早已備好於康聘用他們的文書。”
話至此,過了許久亭內才緩緩開口:“永思做的不錯,老孔……你想辦法,把自己的爛攤子處理了。”
老孔聞言一顫,趕忙下跪:“是,大人。”
劉文中繼續道:“永思,這段時間你盯著些見國山,別節外生枝。”
“是!大人!”
…………
崖邊,鄭冰州、柏鴻志、徐陽秋以及出宮的趙長泣並肩而立,不知他們在想些什麼在看向哪裡。
天邊晨曦微露,趙長泣擤了擤鼻子,抬手擦去眼角的些許溼潤道:“我得回宮了,哥哥們。”
剩下的三人都未言語,只是不齊地點了點頭。
趙長泣不死心,追問道:“子臨哥會沒事的,是吧?”
柏鴻志嘆了口氣,道:“見國山的懸崖,堪虞圖未曾記錄,四周也去看過了沒有入口,眼下只能看看繩索能否降到崖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