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起發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嚇得更倌倒退兩步,臉刷得白了。萬起發見沒有聽到更倌的回話繼續提醒更倌說:“你該記得當年院裡逃走的那個打頭的是誰?”更倌用髒手故意揉了揉眼睛說:“那年逃走的那個人不是趙山嗎!”“對呀,這個沈貴就是趙山的兒子。”萬起發狠狠的說,更倌搖搖頭說:“不可能,他姓沈,又不姓趙”,“姓是什麼,可以改呀!”更倌聽了萬起發的話沒有吭聲。其實就在沈貴到更倌身邊的那天刻,更倌已經認出了沈貴是趙山的兒子,更倌和趙山是兩個要好的窮哥們,更倌怎麼能忘記當年趙山殺死丁江抱兒逃走的一幕。

更倌聽了萬起發的話後,矢口否認,他對萬起發說天底下模樣相象的人很多,他不相信趙山抱走的孩子能活下來,沈貴肯定不是趙山的兒子,萬起發並沒有把自己的判斷強加給更倌,他叮囑更倌要時時監看沈貴,現在已經不是太平年景了,外面的世道開始亂了,過日子要提防家賊。更倌明白萬起發叮囑自己的目的,感到很煩惱,但是萬起發必定是東家,更倌只好點頭答應替他看好沈貴。更倌為了讓萬起發滿意,對他說如果沈貴有什麼不軌行為當即向東家報告。萬起發很滿意的點點頭,然後拄著柺棍慢悠悠地走出本屋。更倌望著萬起發遠去的身影,狠狠的向門外吐了一口唾沫,“嘭”地一聲把門關上。

秋風沙沙作響,半夜時候田野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兩個奔向自由王國的人在半拉子和更倌的幫助下,跳出萬家深宅大院,這對青年男女正是沈貴和浪丫,兩個人牽著手向大青山方向奔跑著。

天色大亮的時候,胖婆娘拉開浪丫的屋門,把頭伸到屋子裡,不見浪丫的身影。只見屋子裡的東西零亂的扔了一地,她慌忙的縮回身子跑回自己的屋子,尖聲怪氣的對萬起發說:“老該死的東西,浪丫不見!”胖婆娘的話轟醒了萬起發,他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不必相信浪丫會真得走了,便高聲對胖婆娘說:“看見半拉子沒有?”“半拉子,半拉子,半拉子也沒影了。”胖婆娘結結巴巴的回男人的話。“那沈貴呢?”“別他媽地問了,你自己又不是沒長腿,自己去看,都啥時候了,還擺譜”。“我知道沈貴在那裡,問你幹什麼!”萬起發一向穩穩當當的樣子,現在慌神了,發火了。他登上鞋,忘了拿柺杖,大步流星的向更倌屋裡奔去。

更倌正在馬棚裡添草,聽見急促的腳步聲知道肯定是萬起發來了,他不慌不忙的回到自己的小屋子。萬起發和更倌碰在門口,他劈頭蓋腦的問更倌看沒看見沈貴。更倌早有準備,用手往炮樓方向一指,說:“沈貴在炮樓上,一夜也沒回屋子。”萬起發聽了更倌的話緊張的神態多少緩解一些,不那麼火急火燎的樣子,萬起發離開更倌門口蹬上通往炮臺的梯子,他像靈巧的猴子躥上牆頭上的炮臺,伸手拽開炮臺的小門,炮臺裡面黑洞洞的,他定了定眼神這才看見半拉子抱著槍桿子,睡在炮樓一角的地面上,口裡溜著口水,呼嚕聲恰似打雷。萬起發沒看見沈貴,立刻懵了。他順手把半拉子從地上薅起來,厲聲地叫著:“你醒醒,你醒醒,沈貴呢?”半拉子被萬起發叫醒,他睜開惺惺的眼睛,慢騰騰的說:“沈大哥和浪丫姐去城裡了,他們什麼時候走的”“半夜裡,半夜走的為什麼不告訴我?”“浪丫姐說他們去去就回,讓我替沈大哥頂崗。”聽了半拉子的話萬起發“呀喲”一聲,氣得差點從牆頂上摔到地下,他真得想狠狠的打半拉子一個大耳光子,可是伸出去的手又收回來,因為他從來不打夥計,今天氣懵了也沒破這個天荒。

萬起發氣沖沖的順著梯子走下大牆,他站在牆根下忽然想起來,開大門的鑰匙只有更倌有。萬起發什麼都明白了,如果沒有更倌和半拉子幫助,沈貴和浪丫是出不了大院的,萬起發火苗子往上躥,心裡堵的難受,自言自語:“丟人現眼,丟人現眼,傳出去多難聽,小姐跟夥計跑了。”萬起發沒有去找更倌算帳,他大步趕回客廳,叫新人喚來四個兒子,父子五人商討追回女兒的良機妙策。

太陽昇起一人多高,溫和的陽光照在浪丫身上,她倚偎在沈貴的身邊,感到十分輕鬆和愉快,她眯起眼睛對沈貴說:“我們倆半宿功夫走過了泥古鎮,大約走了多少里路?”沈貴向四面環顧一下說:“這裡離川山子不遠了,我們走出五六十里路了”,“家裡人知道我們一起走一定要追趕的。”“他們是追不上的,再往前走幾十里路就進山了。”浪丫聽了沈貴的話,心裡坦實多了,她對沈貴說:“我餓了”,沈貴把半拉子從伙房裡偷出的窩窩頭送到浪丫的手裡,浪丫是飢不擇食,大口大口的吃著,吃得是那樣的香,彷彿不像大宅院裡的萬家小姐,沈貴看著浪丫吃得香噴噴的,心裡坦實多了,他相信浪丫是個能吃苦的人,也大口大口的嚼起窩窩頭,兩個人飽飽的吃了一頓,臉對著臉甜甜的笑了。

兩個歇了一陣兒,腿輕鬆許多,整整衣裳繼續上路,沈貴鼓勵浪丫照這樣的速度走路,很快就能見到父親,並且驕傲的告訴浪丫,父親見到你這樣漂亮的兒媳婦一定會高興的,從此我們在大青山過打獵的日子,可自由了,浪丫高興的幾乎手舞足蹈,兩人就像兩隻出籠的鴿子,飛向藍天,大踏步的向山裡行進。

坐臥不安的萬起發,他嚴密封鎖女兒離去的訊息,把四個兒子和半拉子派到周邊的幾個縣去尋找浪丫,同還派家人到丁家巧辯理由推遲相親下聘禮的日期。又找來許多算卦先生卜算女兒此行能否歸來,算卦先生們說法不一,幾乎都是些奇談怪論,弄得萬起發象熱鍋上的螞蟻,惶惶不可終日。

萬老大帶兄弟三人奔外縣尋找浪丫去了,萬老四和半拉子到本縣城裡追趕浪丫,半拉子心裡清清楚楚的,他知道沈貴和浪丫已經進山了,把此行當作遊玩,逍遙的跟在萬老四的身後,藉此機會逛逛城裡的馬路,萬老四尋找妹妹心急如焚,在城裡的市場上,商店裡,大鋪邊該到的地方几乎都到了,看見和浪丫年齡相仿,體身相似,高矮差不多的女人他都要仔細的打量的才收回目光,他幾乎望穿雙眼,也找不到妹妹的身影,萬老四嘴角上起了黃水泡,雙眼乾巴巴的,他忘了吃飯,甚至連水也沒喝上一口,這可讓半拉子倒黴了,他捧著癟肚子跟在萬老四身後,餓得肚腸子“咕嚕咕嚕”的直叫喚。幾次想催萬老四帶自己去吃點東西,又不敢吭聲,心裡連連叫苦。

天漸漸的黑下來,倆人在城東北角的一家小客店住下,交了宿費後他們出去找地方用飯,就在客店前邊的大街上,走過一個女人,她長得身材和浪丫相似,萬老四誤認為是妹妹浪丫,拉著半拉子跟上去,這個女人沿著東西大路向東走,大約走了幾百米的時候女人把身子一轉向南走了幾十米,進了一胡通子,萬老四急了一邊跑著一邊喊著:“浪丫妹子,我是你老哥”,萬老四跑得很快,把半拉子甩得遠遠的,他拼命的追向那道衚衕子,萬老四追到衚衕的盡頭,出現一條寬敞的大道,萬老四又沿著大道追出幾十米,就在這時候,從路邊的一個大門洞裡躥出兩個日本兵,他們對著萬老四嘰哩喔啦的喊叫著,意思是讓萬老四停下腳步,萬老四追人心切,沒有聽到日本兵的喊叫聲,仍然一個勁的向前追趕那個女人,日本兵沒有喊住萬老四,舉起槍向他連打數槍,萬老子栽了栽身子,倒在血泊裡,地上殷紅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衣服,萬老四死去了。半拉子遠遠的望見萬老四躺在血堆裡,嚇得撒腿就跑,日本兵趕萬老四身邊,在他的身上踢了幾腿,然後調著轉過身來追趕半拉子。半拉子機靈地繞了幾個圈,東拐西拐的把日本兵甩開,總算是逃出一條性命。

半拉子沒有回小店,而是拼命的跑出縣城,他沿著大道一直向大戶萬村的方向跑著,半夜以後半拉子跑回大戶萬屯子,他沒敢進萬宅,他知道如果把萬老四死的訊息告訴萬起發,自己又是活著回來的,萬起發絕不會饒了他,他想起沈貴肯定進山了,於是他決定去山裡找沈貴。

半拉子沿著大道向泥古鎮方向奔跑,天將拂曉的時候半拉子跑到泥古鎮,他沒有進村子,躺在場院裡的一個穀草堆裡,身上蓋著幾捆穀草睡著了。

天將晌午,半拉子被村裡傳來的狗叫聲吵醒,他坐起來推去壓在身上的穀草,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伸伸懶腰,繫了系褲帶子走出場院。

在靠場院東北角上,立著兩間糊著窗紙的泥土房。半拉子餓得不行了,順著場院的壕溝走向小房。小房的女主人聽見外有人敲門,迎了出去,半拉子見到小房主人恭恭敬敬的給她鞠躬,說明自己是過路人,向主人討口飯吃,女主人是位五十歲的老婦人,心很慈善把半拉子讓進屋裡,從鍋裡取出幾個玉米麵大餅子,又盛一碗菜湯端到半拉子跟前,半拉子說聲謝謝便狼吞虎嚥的吃著乾糧,然後把一碗熱菜湯一口喝到肚子裡,半拉子吃飽喝足後再次向老婦人道謝,然後提著一根木棒向川山子方向行走。

沈貴領著浪丫,經過長途跋涉,一路風餐露宿,終於把浪丫帶到父親的兩間茅草房前。

沈貴輕輕的推開小房的門,正在炕上仰身眯覺的沈山,聽見有人敲門利落的從炕上跳到地上,當他看見兒子帶著一個女孩突然出現在面前的時候,顯得十分驚訝,沈貴急忙把浪丫介紹給父親,並且告訴父親浪丫是自己的物件,這次帶浪丫回就不走了,留在老人身邊盡孝。沈山聽了兒子的話臉上並沒有歡樂的笑容,他讓浪丫坐在炕沿上,自己裝上一袋煙便勁地吸上幾口,開始盤問兒子讓他把帶回家裡這個女孩的詳細情況告訴自己。

沈貴望著父親嚴肅的面孔,便從頭到尾把自己下山後到萬家大院這段日子裡的一切情況,以及和浪丫相處的過程,真實的講給父親。沈山聽了兒子的話後臉漲得通紅,他認為兒子的作法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沈山板起臉教訓兒子說:“你這個逆子,不肖之徒。下山的時候我再三的叮囑你在大戶人家院裡要老老實實的當夥計,不得表露你的槍法和拳腳功夫,平平安安的找個良家女兒成親,養妻生子,不要再回山裡來,你不聽我的教誨,下山不到一年的功夫,當了人家的炮手,還帶著人家的女兒回山,說一好聽是回來結婚,難聽一點說這叫私奔,真是喪失人倫,做出苟且之事。我們沈家人作人要光明磊落,娶妻要明媒正娶,你是有辱祖宗。”沈山說到此處,把菸袋摔在炕上,大聲責怪兒子說:“不是當爹的心狠,不留你們住下,你趕緊返回山下去,向萬老爺子賠禮道歉,還人家女兒,如果萬老爺子包容你,你就明媒正娶人家閨女,否則不要再來見我,我也沒有你這個兒子。”

浪丫聽了沈山的話,急忙向老人家解釋自己為什麼要和沈貴一起進山的原因,她告訴老人家自己的親生父親把他許給丁家,要是不和沈貴上山,婚姻就要遭到終身的不幸,浪丫懇請老人家原諒沈貴,把他們留下來。

沈山聽浪丫提起丁家,心裡咯噔一下子,當年殺死丁江的一幕浮現在眼前,沈山在想二十一年前丁家少爺姦汙了自己的老婆,二十一年後的今天,又是丁家的少爺和自己兒子爭媳婦,真是可惡之極,有心把兒子留在山上,可是剛才攆兒子下山的話已說出去了,這個倔犟的老頭不會收回自己的話,沈山思索片刻對兒子說:“丁家的勢力沒有萬家大,萬家是不會怕他們的,可是你倆偷偷的跑出萬家宅院,萬老爺子丟盡了臉,他咽不下這口氣,你們回去了就把老爺子的臉找回來了,他會饒你們的,人非草木,熟能不情,萬老爺子一向開明,他是不能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她不喜歡的人。”沈山認真地勸浪丫回去後向父親賠個不是,父親會可憐女兒的,肯定能改變他的主意。

浪丫執意不下山,不回萬家,沈山又是堅決的不留他們住在山裡,沈貴知道父親的個性和脾氣,只好帶著浪丫告別父親,離開自己兩間茅草房,向山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