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不多時,廣場上的賓客漸滿。

門口迎客的劉樗櫟也回到此間,準備主持典禮。

作為家中獨子,劉樗櫟今天也的確忙碌了些。既要門前迎接父親的那些老朋友,江湖上的老前輩,還要兼顧廣場上的座次安排、飲食酒水等一應瑣事,最後還要主持一個沒有當事人參加的金盆洗手大會。

若不是幫忙的劉豐老管家八面玲瓏,更兼是劉家老人物,很多人都認得,也願意給個面子,否則劉大公子當真是難上加難。

此前迎客的時候,他就對賓客含糊其辭,把老父親昏迷不醒的事給輕輕巧巧的揭過,既不能讓人家瞧出不妥,也要維護住劉家的臉面。

請帖是提前月餘發出去的,劉若木是昨天晚上遇襲的,總沒有人家千里迢迢的趕來,到了門前卻把人拒之門外的道理。

所謂虎死不落架,作為江湖上流傳數百年的世家,即使如今有些沒落,但該有的門面還是一樣不能落下。

待諸位賓客紛紛坐定,便有僕役上來菜餚。

劉樗櫟親自捧著一張茶几現了身,上面鋪著錦緞,擺著一隻金光燦燦的黃金盆子。

盆中已然盛滿了水,連帶金子做的水盆和茶几差不多要有四五十斤,但劉樗櫟走到人前這幾十步,卻走的穩穩當當,身形不晃,水滴不撒。

臺下坐著的一些江湖人也不由得心裡喝一聲好,心道這劉家大公子雖然風評不怎地,但這一手下盤功夫倒是紮實得很。

金盆卻沒有落在臺上,被劉樗櫟捧著放在臺前正中。此時大門外砰砰砰的響起一陣爆竹聲,響畢之後,劉樗櫟反身上臺抱拳團團一揖,朗聲道:“眾位前輩、朋友,各位遠道而來參加我父的金盆洗手典禮,樗櫟感激不盡!此間略備薄酒,為各位洗塵,樗櫟腆做地主,諸位請滿飲此杯!”

從劉豐手中接過一杯酒,衝臺下一舉,諸位賓客也紛紛舉杯回敬,各自飲勝。

劉樗櫟環顧一圈又道:“諸位盛情,我劉家承了。但我父最近時日身體不佳,昨晚更是食不下咽,今日委實是無法起身,故遣小子代為主持,各位還請見諒!”

金盆洗手的典禮,正主卻來不了,這倒是頭一回聽說。

這一下,臺下可是炸開了鍋一般議論,紛紛向上首的沈競星和孫焉投來目光,卻只見他們面色平靜似乎早有所料。

於是眾人也明白了這事肯定是真的,否則作為江湖衙門的風雲閣代表還有千機谷的宗師定然會出言反對。

議論聲漸弱,盧安和老先生是個文人,在場的也是他年歲最長,此時他慢悠悠出聲問道:“塵雲,即使老夫不在江湖也知道是這是聞所未聞之事。你爹身體抱恙,但總該露個面,也不能讓你這個後輩擔著......”

唐橫也出言道:“老先生所言極是,金盆洗手便是要了斷江湖恩怨。賢弟若有困擾便講出來,我相信在場諸位也不是不近人情之輩,總不能把劉老莊主的債一應算在你的頭上。咱們都是小輩,有些事兒你可擔不起也還不起的啊......”

唐橫這番話,方泰卻怎麼聽怎麼不對味,裡裡外外就像是在說劉樗櫟本事不濟,當不起也沒資格處理劉老莊主的江湖恩怨一般。

賀文州此時站起身來,向劉樗櫟鄭重道:“賢侄,令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賀某有要事當面向他問詢,他若來不了,我便去見他。”

此時臺下又有人道:“這等大事都不現身,劉老莊主怕不是心虛了吧?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現在這當口,換誰也不願意露面啊......”

劉樗櫟聞言循聲望去,皺眉問道:“不知這位朋友在哪裡聽到了何等‘壞事’,能讓我劉家心虛?”

說話的是坐在下首的一人,勁裝打扮,一雙細長眼正斜看著臺上。

“我聽說你劉大公子惹了趙家的姑娘回家,劉莊主又把上門理論的爹打死了,軟禁了人家姑娘,連奔喪也不讓回。可有此事?”

劉樗櫟聞言氣撞頂門,剛要說話,卻聽臺下一聲厲喝:“哪裡來的閒漢在這胡言亂語!”卻是脾氣暴躁的馬見山聽不過耳,出聲為劉家站臺。

“趙家女明明和塵雲侄兒兩情相悅,趙民章也非死在游龍山莊,哪裡怨得到劉家!”

“可我聽人說昨天趙家的姑娘可是偷偷逃出門想要回孃家,但還是被劉公子給逮回去了啊......”

劉樗櫟氣的面色漲紅,打斷了他道:“胡言亂語!我和非卿明明兩情相悅,兩家原已預設了我們的婚事,此事江湖上早就傳開。”

“那你們在繼任典禮的前一天為什麼都跑了出去?”

這話問的劉樗櫟一滯。

那人又接著問道:“聽說趙家女想要回家奔喪未成,是也不是?聽說趙民章就是在上你游龍山莊之後便一命嗚呼,是也不是?”

這連連幾問把劉樗櫟問的啞口無言。

這兩句話乍一聽的確是沒有任何問題,但都是事件結果,其起因卻被略過,便顯得劉家沒有道理了。

馬見山和劉樗櫟交好,想要為其分辯兩句但又口舌不便,哇呀呀的吹鬍子瞪眼:“兀那小兒,信口胡謅,來來來,老子親手教訓你!”

還是盧安和老先生思路清晰,顫巍巍說道:“閣下,一口一個聽說,豈不聞流言可畏,三人成虎?如此話語句句中傷劉家,不給一絲分辯的機會,卻不是君子之行。塵雲,你可有什麼話說?”

馬見山強壓脾氣,憤憤道:“就是,好侄兒,快快和這廝分說!”

劉樗櫟收束心神,沉吟一會,道:“我劉樗櫟曾經的確不務正業,也做了許多荒唐事。和非卿一事更是我心中之憾,不過在那之後我幡然醒悟,當著劉趙兩家發誓洗心革面,對非卿一心一意。

“趙前輩之死的內情我的確不清楚,那日比武之後,他和我爹各自受了內傷,但依我看來並不致死。突聞噩耗之後,我帶非卿回返荊州,是她娘不許我們登門。

“而昨日......我們途徑荊州時遇到歹人圍殺以致失散,幸而有貴人相助才逃的性命回到山莊。此事有風雲閣可作證明!我倒想問問閣下,短短一日時間內,你又是從何處聽到我將非卿擄回一事的呢?”

孫焉也朗聲道:“不錯,樗櫟兄賢伉儷遇襲一事,在下親歷,卻有此事。”

眾人鬨然。

游龍山莊繼承人遭遇追殺,這可是震動江湖的大事。

有風雲閣高徒作證,無疑是極有力的證明,這一下眾人的視線又關注到那細長眼身上。

是呢,他又是從哪聽說的呢?莫非他便是幕後指使或者追殺人之一?

方泰也把目光放到他身上仔細觀察,想要看看此人是不是在江邊逃走的那人。

細長眼一愣,顯然也是沒料到還有這節。不過這種錯愕的表現也說明了他的確不知劉樗櫟趙非卿二人被追殺一事,也並非是牽扯其中之人。

他倒也光棍,站起身拱手道:“我的確只是風聞有這些,昨天的事是在下昨晚從武陵城中酒肆裡聽到的,現在看來,這件事是在下耳聽為虛了。”

方泰聽著這人認錯倒是乾脆利落,不過著重了“這件事”三個字,卻還是話裡有話。

馬見山則是關注在那些追殺者身上:“賢侄,你可看出追殺你們之人的跟腳麼?”

劉樗櫟有些為難,遲疑道:“追殺我們的人有兩撥,一撥逼問俘虜後得知是為了非卿帶著的風雨匣,另一撥......目的只是為了殺我,卻不知其來歷。”

“為了寶物?這卻怕是你們出門的時候走漏了風聲......但追殺你?你又哪裡有不死不休的仇人......”馬見山說著說著忽然停住不言,面露難以置信之色。

細長眼倒是介面道:“不死不休?怕不是那趙家老夫人吧!”

這回倒是讓所有人覺得匪夷所思了。

趙家老夫人竟然如此絕情麼?或許在她看來,在趙民章死後,便已經和游龍山莊結下了死仇吧......

盧安和老先生方正之人,此時聽聞這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嘆一聲道:“孽緣啊!若木老弟自任莊主以來,素來與人為善,疏離江湖多年,縱有早年間的仇怨也被他盡力消泯。當年他把仁義山莊改名老夫是不同意的,說起來劉家歷任莊主恐還只有若木老弟當得起這仁義二字。卻不想這身後之名......唉......”

細長眼又道:“看來趙民章死於劉老莊主之手一事的確屬實了......”

賀文州此前只是傾聽,並未發言,此時反駁道:“民章兄是賀某好友,他死後我上門弔唁,同樣被趙夫人拒之門外。這件事卻讓賀某心生疑慮,恐怕到現在除了趙家母子還無有江湖人見過民章的屍體。他的死因或許......尚有待商榷......”

說此話的時候他也是一臉難為之色,作為趙民章的好友,自然想要為其找回公道,但趙夫人的舉動卻不得不讓人生疑。

但如今能說清楚趙民章死因的應當只有劉若木和趙夫人母子了。

劉樗櫟平靜道:“無論真相如何,我早就做好了準備,接受所有的結果。所有恩怨,我自一肩擔之!”

唐橫此時插嘴道:“話雖如此,劉趙兩家的恩怨債終歸要清的,但今天的事情總要有個章程。如今趙家人未曾現身,不如先把其他的事情處理了?”

這話倒是實話,現如今劉趙兩家的恩怨說也說不清,當事人也沒到,還是要將事情放到正題上。

唐橫接著道:“既然劉老莊主無法親至,不如先論一論賢弟你的繼任大事,更何況你要替父償債,也要有個說辭。賢弟久未在江湖走動,總要服眾才好辦事不是?”

方泰心道:可算是看出來這人來此的目的了,就是專給劉樗櫟使絆子的!

即使馬見山、盧安和等人向著劉樗櫟,卻也無法在此事上表示反對。即使他們和劉若木交好,但老友的家業終歸是要留給後人的。若是後人本事不濟,他們作為外人也幫不得什麼,總是要後人自己有本事才好。

而劉樗櫟此前的劣跡也的確讓人心裡有些擔心。

畢竟江湖世家間利益糾葛,人情複雜,若是劉樗櫟服不了眾,那對他們幾家也是會有影響的,即使想要在場為其撐腰也顯得沒有什麼底氣。

細長眼聞言也道:“不錯!久聞劉大公子揮金如土的事蹟,如今你要繼任莊主,不知要禍害多少鄉里,我巴某人卻是不服的。”

唐橫一笑,問道:“哦?這位兄臺不知家鄉何處,來此何為呢?”

那人大喇喇道:“我叫巴郎星,江湖一散人,遊歷至此地,聽聞了劉大公子的事和劉趙兩家的恩怨,特來查明真相。”

“那查明真相之後呢?”

“自然是誰有理我幫誰,誰沒理我便打誰。行俠仗義,鋤強扶弱本就是我輩應當。”話頭一轉,巴郎星又對唐橫道:“我知道你想讓我去做那出頭鳥。我又不傻,你想打架便自己去,我要想領教龍行經也無須你來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