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燈如豆。
案几前,薛恩才盤膝而坐,案上的燈火在透過門窗縫隙吹來的微風中搖曳,將他的側臉照的明暗相間。
他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
“篤篤……”
有人在外面小聲地敲著木門。
薛恩才舒展了眉頭,他活動了一下身體,扭了扭脖頸,然後向外面喊了一聲。
“進來。”
“東家,你叫我?”
海夫子推開木門,風從他身後捲了進來,室內,燈火一暗,油燈險些被風從吹熄。海夫子忙轉過身,將木門關上,將執著地想要湧入屋內的夜風擋在了門外。將人影攪動得四處亂晃的燈火這才穩定了下來,重新將薛恩才端坐的身影投射到一側的牆壁上。
“先生,現在什麼時辰了?”
待海夫子在案几前落座,薛恩才出聲問道。
海夫子皺了皺眉,摸著下巴的山羊鬍須說道。
“子時時分吧?”
“這麼晚把先生叫來,打攪先生歇息了,恩才萬分抱歉!”
“東家哪兒的話?這時候,老夫同樣沒有歇息,根本就睡不著……”說罷,海夫子笑了笑:“今晚,寨子裡恐怕很多人都和東家一樣睡不著,那些賊子一天不現身,我們就不要想睡一個安穩覺……”
薛恩才勉強笑了笑。
“外面還在下雪麼?”
“還在下雪……這樣的天氣,那些賊子多半不會來了!夜襲,那不是烏合之眾就可以玩得轉的,我們已經在寨子四周安排了大量的斥候,一旦發現敵人便會發出警報……山賊們如果真的趁著夜色來襲,在外面這樣的天氣狀況下,一旦失去了襲擊的隱蔽性,無疑是找死,老夫可不認為在瓦崗山中廝混了這麼久的一陣風和閻羅王這兩個賊頭會是這樣的蠢貨!”
說到這裡,海夫子停頓片刻,摸了摸下巴,繼續說道。
“東家,白秀做事很踏實,他負責守衛前寨,你儘管放心!”
薛恩才點了點頭。
“我也知道白秀做事情踏實,讓他負責山寨的防務我放一百萬個心,但是,今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眼皮總是跳個不停,老是舉得心驚肉跳,就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一般,這樣的狀況,我怎麼睡得著啊!”
說罷,薛恩才嘆了一口氣。
海夫子摸著鬍鬚笑著說道。
“東家,既然你睡不著,要不,老夫陪你手談一局?”
薛恩才是圍棋高手,整個薛家寨,除了海夫子之外沒人是他的對手,所以,空閒的時候,兩人總是喜歡坐下來手談,互有勝負。
“也好!”
薛恩才點了點頭,便要喊門外侍候的下人把圍棋和棋盤拿進來,不過,他尚未來得及出聲,外面先響起了下人的聲音。
“老爺,白三郎白大人派了個人來請老爺到山下去,說是有關防務上的問題想找老爺商量……”
“來人有沒有說是什麼事情?”
薛恩才瞧了一眼對面的海夫子,大聲應道。
“不曾,來人留下訊息之後就離開了,說是要給後山的黃鑫黃大人帶話,不敢耽擱……他說,白三郎白大人說本該他親自前來拜訪,不過,臨時出了點事情,和那些山賊的去向有關,他須得留在那裡處理,因此,他希望老爺能到山下的寨牆來一趟……”
“曉得了!”
薛恩才皺著眉頭應了一聲,他轉過頭,平視對面的海夫子。
“先生,白秀到底遇上了什麼難題,需要我在這樣的時辰去一趟?”
海夫子搖了搖頭。
“東家,去了就知道了!”
“嗯!”
薛恩才點了點頭。
“那我這就去一趟……”
“東家,老夫隨你一起去一趟吧?”
“天氣這麼冷,先生就沒有必要去受凍了吧?”
薛恩才站起身,瞧了一眼同樣站起身的海夫子,海夫子笑著說道:“東家若是遇到什麼難題,到時候需要人出謀劃策,老夫若是不在場,又怎能為東家分憂……這天氣固然寒冷,不過,老夫身上披著東家贈送的老狼皮,區區風雪,無足輕重!”
“好!先生既然執意如此,也就隨薛某走一趟吧!”
說罷,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出去。
薛恩才的宅院位於半山腰的一個凹陷的山谷裡,乃是一處單獨的宅院,位於一片楓林之中。有一條小徑從楓林裡延伸出來,數百步之後方才和寨子的街巷相連。隨後,沿著蜿蜒的青石板往下,越往下,一旁的房屋就越簡陋。在半山腰的時候還能瞧見一些宅院、一些青磚白牆,到了山下,也就是一些茅草屋、棚屋……
雖然是在自家的寨子裡,薛恩才仍然帶著兩個護衛隨行。
一行四人很快便來到了山下,來到了所謂的警戒區前面,再往前便是寨牆了。
“誰!”
前方的黑暗中,傳來了一聲叱喝。
一個護衛向前一步將薛恩才擋在了身後,隨後,他高聲說道。
“薛管事到了,煩請通報。”
“薛管事?”
黑暗中,那人有些詫異地應了一聲,過了一會,那個聲音繼續響了起來。
“這位仁兄,麻煩你將火把舉高一些,讓在下仔細瞧瞧……如今這情勢,容不得半點閃失,在下也就放肆了!”
護衛掉轉頭瞧了薛恩才一眼,薛恩才目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護衛將手中的火把舉到了薛恩才前方,照耀著薛恩才的臉,隨後,又在海夫子和另外一個護衛臉上掃了一掃。
“對面的仁兄,這樣足夠了吧!”
“勞煩等一下,我去通知白隊長……”
黑暗中,那人如是說道。
“好膽!”
護衛厲喝了一聲。
“就算你們白隊長在這裡也不敢擋我家老爺的路,爾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
然而,沒有人回話,前方的黑暗中,一陣沉默,那人似乎已經離開了。火光下,那個護衛的臉色非常難看,他吐出一口濁氣,回頭對薛恩才小聲說道:“老爺,我們是等一下,還是繼續往前走?”
“東家,白三郎這廝既然請老爺來此,應該親自在此迎接,就算再忙,也會派一個親信來此等候,斷不會出現如今這種狀況……當初傳訊那人也就和下人打了個照面,都沒有進屋來拜見東家,如今,又是這樣的情況,以老夫看來,這事情有些詭異……”
“你說,有人假傳白三郎的話?將薛某賺來此處?”
薛恩才面色不虞地說道。
“很有可能,不過,那廝為什麼要這樣做,老夫還不曉得,不過,還望東家小心一二,那廝既然這樣做,必定有所求!”
“嗯!”
薛恩才點了點頭,將手放在腰間的橫刀上,他示意護衛留在原地等候,自己則帶著海夫子和另外一個護衛往後退了幾步,退到了一間破屋的屋簷下,那裡,乃是前方寨牆上的篝火照耀不到的死角。
同一時間,寨牆上,正趴著牆垛朝遠方遙望的白秀猛地回過頭來。
“你說什麼?”
“隊長,薛管事來了!”
那個護衛被白秀的反應嚇了一跳。
“哪個薛管事?”
“薛恩才管事!”
白秀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有些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我這就下去迎接,你和你的人一定要小心戒備,斷不能出一點差錯,要知道,很多人的性命就握在我們手中!”
就在白秀走下寨牆去迎接於他而言不知為何而來的薛恩才的時候,在十里外的大山中,又是另一番光景。
山路上,那條火龍停下了遊動。
往前,乃是一條蜿蜒的河谷,若是要前往薛家寨,就只能在河谷中蜿蜒跋涉了,若是繼續點著火把行進,那麼,走不了幾里路便會失去群山的遮擋,那時,薛家寨的人便會清楚地瞧見他們的行蹤。
奇襲也就變成了明火執仗。
山賊們之所以在這裡歇息,原因很簡單,他們下午出發,走了好幾十裡的山路,特別是入夜之後,山路尤其難行,走到這裡,大多數山賊已經疲憊不堪,若是不讓他們歇息,就算趕到了薛家寨,他們也沒有力氣廝殺。何況,接下來他們要將火把熄滅,在黑暗中趕路。順著河床行走雖然比走山路容易,然而,沒有火光照亮道路的情況下行進,那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饒是這些山賊都是一陣風和閻羅王從兩人的部眾中選出來的精銳,也需要一些時間適應一下。
火光依次熄滅。
精銳就是精銳,這時候,黑暗突然來襲,卻沒有人大驚小怪,除了風捲雪花飛舞的聲音,除了樹木搖晃的聲響,你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響。
過了一會,黑暗中,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不時,伴隨著碎石的嘩啦聲,以及靴子踩在枯葉上的咔嚓聲,不過,這些聲響都被風聲和林濤聲所掩蓋,除非近在咫尺,不然根本就聽不到。
一陣風走在隊伍的最前頭。
他是一個三十左右的精壯漢子,如果要每個見過他的人說出對他的第一印象的話,那些人恐怕都會提那個詞,彪悍!
是的,這是一個彪悍的漢子。
這會兒,他正大踏步向前行去,即便行走在充滿亂石的河床上,腳下依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前方,似乎能透過黑暗看到遠處的薛家寨,他的眼神中充滿了貪婪、慾望……
既然能走到此地,薛家寨便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他有這樣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