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許多貴族宅院一樣,雷克家族的府邸也是採取那種花園混廳堂的建築風格,實際上,自從楊凌明世代之後,大陸上的大部分貴族都擯棄了原來的那種“粗大石頭壘城堡”的居住方式,換上了這種乾淨、優雅、清新的園林式住宅。

唯一令人遺憾的是,儘管城堡式的建築物有著潮溼、憋悶、不衛生、狹窄、排水困難等諸多缺憾,但相對於這種一撒一片的平房式建築群,顯然在安全保衛上大佔優勢,在城堡狀態下的貴族莊園,通常只有兩至三條通向外部的通道,而周遭全部都用高大的城牆牢牢封鎖,即使是最矮的地方,也至少有十多米,光禿禿地無處攀援,除了頂尖的高手之外,心懷叵測的人根本沒有辦法偷偷潛入。

但花園式的住宅就不同了,為了照顧周圍的建築風格,這裡不可能建築起很高很厚的城牆,只能儘可能的加高圍牆,而且,出入的通道複雜繁複,面積寬廣,往來人流眾多,守衛哨兵的視野也不開闊,所以,儘管雷克公爵已經儘可能調派了很多人手來進行安全防護工作,但不可避免的,在象瑞恩這樣的高手眼裡,即使是硬生生地突進來,難度也肯定不會很大。

順利的透過門禁之後,瑞恩順著主宅大道向前同行,出乎他的意料,內裡的警衛非常鬆懈,此時正是晚餐後不久,雷克公爵府邸的大人物們正在享受餐後甜點,一行行的僕役拖著僕役來回穿梭,匆匆忙忙地好像救火一樣,一咋眼望去,滿條路上都是穿著那種青灰色長跑的僕從裝。

與此相反的是,負責承擔警戒的守衛精神狀態鬆懈得令人吃驚,瑞恩一路上走過來,旁邊三三兩兩計程車兵不是依著柱子打盹,就是胡亂楸著某一個侍女調笑,知道有瑞恩這個“家族的高階軍官”經過時,才勉強直起身體,擺出一副盡忠職守的樣子來。

例常巡邏的隊伍也異常稀鬆,瑞恩從門禁一直走到第二重宅院,甚至連一個完整的巡邏小隊都沒有看到,滿院子裡的人們,都在放肆的睡覺、調笑、或者幹一些和他們的職位毫不相干的事情。

真是出人意料啊,和上次潛入時被蘇珊娜嚴密封鎖保護不同,這次瑞恩終於親眼得窺雷克公爵府邸的真實面貌,看到這麼一副鬆鬆垮垮的樣子,他不禁想起那個叫雪的暗夜精靈的話——哪怕就是雪兒這樣的刺客高手,也下意識的認為這裡是一個警戒森嚴的地方,看來這就是人的思維空區了,想來,如果那些頂尖刺客真正明白了這裡的情況,恐怕雷克公爵大人身邊的保鏢就要多翻上一番了吧?!

他一邊朝內宅行進,一邊仔細觀察著身畔的那些穿著軍服整潔漂亮、皮靴甑亮計程車兵。令瑞恩引起注意的是:這些人和他以前接觸過的那些西北野戰軍精銳士兵大不一樣。

戰場上的那些戰士,人人膚色黝黑,四肢粗壯有力,眼神銳利、語言簡潔,全身上下,從盔甲到軍裝,大都是凋零殘破滿帶風霜,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利索味道,當迎面望著你的時候,你會從他們身上感覺到那一股嚴肅而無法收斂的殺氣。作為和他們廝殺作戰的敵人,瑞恩對這樣的感覺異常熟悉,甚至,遠遠地,還不用看到他們的人影,從風中透過的那一股混著皮革和汗臭的味道就能察覺出來。

但是後方的這些軍隊就大不一樣了,一進達克城,那些城防軍就差得很遠,是的,若說起裝備和訓練,這些城內的軍人一點也不差,人人體型壯碩、甲冑精良、長槍軍刀擦拭得閃閃發光,走起路來皮靴踏得轟轟山響,但是那股彪悍和機敏的味道卻沒有了,那種堅忍和沉默的精神卻看不到了,作為一名職業軍官,瑞恩下意識的就可以將他們分出高低來。

軍隊戰鬥力的強弱與否,不單單是用裝備和麵貌所能衡量的。

至於眼前這些所謂的“家族衛隊”……想到這裡,瑞恩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這些人也能算是軍人麼?——或者,更確切一點,這些人還能算是戰士麼?

從他們之中隨便挑出任何一個人,都是膚色白皙、容貌優雅,軍服被燙得一點褶皺都沒有,皮靴擦得能照出人影。他們的站姿是那樣的優雅,就連握住兵器的樣子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瀟灑味道,就好像一陣風吹過來就會隨時偏偏起舞一樣,朝他們稍微靠近一點,瑞恩甚至都能聞到那一股脂粉和香水的味道。

哪怕就算是一群暴動的農民,恐怕都會比他們更有戰鬥力吧?!!

這個時候,瑞恩想起了蘇珊娜對這些人的描繪,忽然醒悟過來,現在在公爵府邸內執勤計程車兵,恐怕大多都是有著貴族或者騎士出身的老爺們吧?想來,象雷克家族這樣歷史悠久、在條登王國有著廣泛影響力的大家族,手下肯定有著各種各樣大大小小地附庸,如果說這個勢力是一株參天大樹,那雷克家族就是這株大樹的主幹,而這些七七八八的爵士、勳爵、騎士什麼的,就是那些枝葉藤蔓了。

或許,他們只有組合在一起,才能彼此存活下去吧?!!

從蘇珊娜所透露的訊息裡,瑞恩推斷雷克公爵是一個嚴肅謹慎的老式軍人,象他那樣的軍人,對部下是一貫苛刻嚴厲能達到變態程度的,但即使是他,恐怕也對身邊的這些“衛兵”無能為力。這時,瑞恩想起自己初次遇到蘇珊娜的戰鬥,她帶了近乎一個大隊的衛隊,而且還有著車輛工事嚴陣以待,但自己只帶了區區一箇中隊兵力,竟然只用了一個衝鋒,那批毛毛躁躁半兵半民的半獸人就把這些“家族衛隊”打得落花流水全軍覆沒,看來也不全是僥倖了。

眼看穿過第三重門禁了,前方傳來淙淙流水聲,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味,眼前的建築逐漸熟悉起來,瑞恩心中揣測:蘇珊娜會被軟禁在哪裡呢?!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在這一片內宅花園之內吧?!

第一層門禁是公爵府的大門,嚴格說起來,阿列克少尉雖然智商低了點,但也能勉強說得上盡忠職守;但第二重門禁是鬆懈得無以復加了,當瑞恩提著馬燈,昂然大步走過時,負責把門的衛兵甚至都懶得站起來,懶洋洋的揮了揮手算是敬禮,從士兵到軍官,每一個人想到去盤問這個身穿家族軍服的陌生軍官。

但第三重門禁就顯得相當搞笑了,門口負責把門的竟然不是全副武裝計程車兵,而是十來個手握粗木棒的壯年婦女,當瑞恩還未走近,遠遠地,她們就停止談笑,一起站起身來,朝瑞恩投來警惕的目光。

“大人!”一名看來是頭兒的婦女走上前,攔住瑞恩,客客氣氣的道,“公爵大人吩咐了,這裡不允許你們進去?!”

瑞恩仔細打量著她們,這些婦女清一色穿著那種亞麻布半長裙,打頭的這個甚至還圍得一個頗為精緻的坎肩,人人衣服整潔,面板乾淨,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看得出,這批人和那些廚娘、洗衣工、粗役等是大不相同的,或者說,她們在這個府邸的僕人之中,還有著一定的地位。

“先生!!——”見瑞恩怔怔地的看著自己,不發一聲,打頭的婦女有些不悅,提高了聲氣,“如果您沒有什麼事情的話,請趕快離開這裡!”

“您好!我是剛從王都宮廷趕回來的,”瑞恩朝她們微微頷首,“請問——蘇珊娜公主在裡面麼?!”

“王都宮廷”這幾個字對她們沒有產生任何影響,領頭的婦女神色一怔,警覺地反問:“你是誰?!”

“我是家族衛隊軍官,中校霍拉德!”瑞恩在懷裡摸了摸,卻忽然想起那份證件已經交給門口的阿列克少尉了,不由有些尷尬,解釋道,“我是哥杉騎士長的好朋友,在王都時,也是公主殿下的侍從武官之一~!……”

“大人!!”這名領頭的婦女看上去似乎油鹽不進,冷冷地打斷了瑞恩的長篇大論,“蘇珊娜公主殿下的事情與您無關,如果沒什麼事情,您最好趕快離開!”

看著這一群手握木棍、表情嚴肅躍躍欲試的婦女,瑞恩這時真有點束手無策的感覺,真是尷尬,哪怕是那時正面迎戰上萬條登大軍時,也沒有現在這樣不自在。

他耐心解釋:“好了,夫人,我剛剛從王都趕來,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面見蘇珊娜公主殿下,還請……”

“現在?!”婦女幾乎是用鼻腔發出了這個音節,狠狠地瞪了瑞恩一眼:“大人,您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您現在想見殿下,難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原因麼?!”

真他媽的,還真是有不可告人的原因啊!瑞恩心中一驚,怔怔地看著這個中老年婦女,一時之間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看著瑞恩似乎被問倒了,氣氛頓時活躍起來,一群女人圍著瑞恩左右打量,直到這個時候,她們才看清了瑞恩的面容,頓時一齊眼前一亮,眼前的這名青年軍官穿著一套暗紅色的軍官制服,身形高挑而不顯瘦削,燙得筆挺的制服穿在身上,既妥帖又合身,朝上望去,軍帽下透出一絲烏黑的短髮,濃眉入鬢,清澈的眼神柔和溫暖,但目光閃爍之間,卻又若有若無的帶著一絲尖銳的殺氣,全身上下,從軍帽到領口,再到肩章、流蘇、銅釦、皮帶、皮靴,似乎每一件飾品都被收拾得乾爽利索,擦拭得整潔光亮,他的膚色略帶黝黑,人們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上過戰場,飽經烈日炙烤、風霜摧拭留下的痕跡。

一時間,她們都在想:好一個英俊的年青人啊!!

“霍拉德大人?!”領頭的婦女首先從驚愕中清醒過來,試探著問道。出乎女性對優秀男性的欣賞和讚歎,這一次,她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柔和了許多。

“是!”瑞恩點點頭,肅然道,“尊敬的夫人,家族衛隊中校,原蘇珊娜公主殿下侍從武官,霍拉德!”

“您找公主有什麼事情?!”看著瑞恩的樣子,幾乎所有的人下意識的想:或許只有這樣的人物,才有可能會讓高貴的殿下傾心相許吧?!

“這個……”瑞恩支支吾吾,有些勉強的道,“王都宮廷有些不好的訊息,需要當面向公主殿下呈稟!”

“哦?!——真是如此麼?!”婦女瞥了他一眼,眼睛裡滿是懷疑,“大人,如果真是有什麼壞訊息,您也應該先報告公爵大人吧?!”

“噢!——”瑞恩怔住了,一時之間,他竟然忘記這裡已經是內宅深處了,現在眼前的這批人,可以說都算得上深曉雷克家族內情的人物了,那些小小地的障眼法,已經騙不倒她們了。

瑞恩看上去有些彷徨,婦女眼中的懷疑之色愈發濃厚,她上前一步,仔細的看著他,“大人,您似乎從來沒有來過達克城吧?!”

“是……這個……是第一次來!”

婦女截斷了他話,連珠炮般追問:“那您以前是在哪裡加入家族的呢?從什麼時候開始追隨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來西北不過幾個月吧?您為什麼不像哥杉騎士長那樣跟隨過來呢?——對了,您說您是從王都宮廷得到訊息,那您在王都又是擔任什麼職務呢?為什麼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閣下的名字?!”

瑞恩朝裡面往了一眼,裡面一片幽暗,隱隱約約的,記憶中的小樓有兩三點燈火,似乎觸手可及,但卻又是那麼遙遠,自己千里迢迢,從克拉斯齊走到達克城,想盡了辦法,穿越重重哨卡、城牆甚至萬千大軍,眼看離她只有最後一步了,但偏偏就是這最後一步卻再也跨比過去了。

一念至此,他心中無限惆悵,胸腔之中那股長期被壓抑的憂鬱之氣忽然再也忍耐不住,一幕幕畫面就好像做夢一樣在眼前閃動:那滿天風雪、那夜幕裡的火光、鮮血飛迸、砍殺和吶喊聲、那片泥濘的草地上的難民、那一片片倒斃在泥水裡的屍體、那個小男孩明亮而憤怒的大眼睛、塞茜空洞而又絕望的眼神……夠了、真是受夠了。

那時候,那個從精靈森林裡逃出來的少年懷著怎樣的憧憬啊:一個乾淨的木屋、一盞明亮的燈光,一彎清朗的明月,但是現在呢?!

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了。

“大人!!!”婦女提高聲量,提醒道:“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就像突然被什麼東西激怒了一樣,瑞恩猛地抬頭,認真的看著他,女人們驚恐發現,眼前的這名青年軍官就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那雙曾是清澈溫暖的雙眼裡滿是猙獰和殺氣。

“砰!!——”一聲脆響,領頭的女人就好像被狂怒的公牛撞擊一樣,身軀輕飄飄的倒飛出十多米,一聲不吭的摔落在門禁之內。

瑞恩瞬間發力,身影如同鬼魅一樣四方遊走,一剎那間,門外那片小小地空地上彷彿多了十多個瑞恩,或揮拳、或踢足、或肩撞、或肘擊,只聽到“啊、啊啊!……”慘呼不絕,十多名婦女一起騰飛而起,重重地砸落在四面八方的花叢裡。

瑞恩倏地站定,身遭的十多個殘像頓時消逝無蹤,他整了整身上的軍服,扶正腰畔的火刃刀,大踏步走進後宅花園,提高聲氣,大聲問:“蘇珊娜!!在哪裡?!——我來了!!”

一名半昏厥的婦女突然被草叢裡的露水驚醒,茫茫然爬了出來,舉頭四顧,忽然發現身邊同伴橫七豎八的軀體,猛地打了一個激靈,終於醒悟過來。

午夜,一個淒厲的聲音在雷克公爵府邸的後花園響起:“來人啊!!——有刺客啊!!……有人闖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