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第一場雪終於下了下來,但天氣還遠遠沒有達到最冷的時候,大地北風呼呼作響,把地上的薄雪粉末颳得四面飄飛,乾枯的草地上,一具具還沒有完全腐爛的屍體若有若無地露出一個簡單的輪廓。
戰爭中的邊緣草原,迎來了第一個冬天。
今天九月份,克拉斯齊南部戰區戰績空前輝煌,在戰區司令官瑞恩中將的指揮下,草原聯軍以哈特克軍團為主力,在靠近南方的一個不知名的草場將與條登王國西北軍進行了慘烈的會戰,在付出慘重代價之後,一舉將條登王國一等主力一一六師團勸諫,擊斃、殺傷、俘虜敵近一萬兩千人,擊斃敵一一六師團師團長布朗少將等等一大批高階軍官,訊息傳來,草原聯軍全線沸騰,人人奔走相告,在遼闊的被淪陷區,原本被人類援軍嚴厲鎮壓下去的起義軍再次聲勢大長,在個別地方,甚至有人喊出了:“打進達克城,活捉雷克!”的口號。
如果就兵力上講,這場傷亡不過萬人的戰鬥,對於擁兵百萬的條登來說簡直不值一提,甚至再丟上幾個師團也是無關痛癢,但站在心理角度來講,這場戰役的結果卻是顛覆性和震撼性的。
自西北方面軍建軍以來,人類還從來沒有在一個戰場上損失一個完整地整編師團的記錄,何況,這個師團還是王國一等主力野戰師團,當戰敗的訊息傳回達克城司令部時,在場的將軍們幾乎不能置信——誰能想象,那些野蠻粗魯、連口令都聽不明白的野蠻人,居然能夠在一個晚上就能消滅一支裝備整齊、訓練有素的上萬大軍?!
就算是獸人帝國最精銳的牛頭人部隊,那也未必有這個本事啊!
如果這件事情一定要找出一個解釋的話,那就只能從敵人的領導者來尋找了,當這個時候,司令部的參謀們第一次鄭而重之的從案卷的最角落找到了瑞恩的檔案,當翻開的時候,無數人有一種被雷擊的感覺——這份文卷居然不是司令部備份的軍事檔案,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某個參謀從達克城警署借來的刑事檔案,上面寫著:瑞恩,姓名不祥,出生地不祥、年齡不祥,於神歷八五四年出現在邊緣草原,慣匪,曾投靠半獸人圖圖族任大隊長,後脅裹部眾成為馬賊,曾率眾劫持過尊貴地的蘇珊娜公主殿下,並勒索鉅額贖金。
沒有經歷、沒有特長、沒有專業分析,甚至連最基本的容貌特徵介紹都沒有,簡簡單單,光禿禿的沒有任何可以供人發揮聯想的地方,就好像那個剛剛殺了上萬條登士兵的人是剛剛從石頭縫裡蹦出來一樣。
負責軍事情報的參謀為難地解釋道:“其實……他本來就是個土匪……這個、這個土匪有一定的軍事能力通常是不足為奇的……”
軍官們嗤之以鼻,如果僅僅只是一個匪徒的話,哪怕他能力再大,最多也就是能做出幾票驚天大案罷了,但如果是能夠指揮一批野蠻人殲滅王國一個主力師團,那就絕對不能用“慣匪”這個詞彙來描述了。
草原聯盟對此同樣極度震驚,實際上,不論是從政治角度推理,還是從軍事角度考慮,沒有人真指望那些在敵後打游擊的散兵遊勇能夠真的做出什麼大事來,在聯盟的那些長老、酋長、將軍心中,只要這幫烏合之眾能夠牽扯一下敵軍的注意力,竄擾一下條登人的後勤補給線、遲滯一下敵軍次等守備軍的運動速度就算謝天謝地了,在許多人心目中,那一堆所謂的“少將、中將、戰區司令官、三路總指揮”等等,不會比旮旯裡的垃圾更值錢。
曾經有個實權人物私下裡透露:“送一張委任狀就能讓人送死,這樣的買賣做一萬次也不嫌多啊!”
事實上,這種看法也是相當有道理的,曾經有一個時期,大起義的風潮如同山呼海嘯,在那個時候,整個邊緣草原一片沸騰,看上去就像一鍋煮開了的沸水一樣,幾乎每一座山嶺、每一條小溝裡都有人和條登人作對,草原聯盟對此欣喜若狂,認為:“民心可用,將侵略者趕出草原的時刻已經到來了!”於是一張又又一張少將、中將的委任狀不停地發了出去,大家都睜大了眼睛,等待著那些“勇士”們好訊息的到來。
好訊息確實到來了,有一個時期,幾乎每天都有人報喜:不是這裡消滅了一個大隊,就是那裡重創了一個團隊,跑過來邀功請賞的人駱繹不絕,戰績也越來越大,到了後來,甚至有人公然聲稱,他們已經在某個戰線消滅了條登軍若干若干個軍團,目前前鋒已經裡達克城不遠了,希望提供大批金幣、糧食犒賞士兵,以便“一舉奪取魔族老巢。”
等驚訝狂喜的聯盟派使者過去釋出嘉獎令時,才愕然發現,那個所謂“殲滅條登軍若干軍團”的戰績,只不過是有人組織了十多個老弱病殘地的“大軍”,在人類殖民地警察署的門外偷偷毒死了幾條看門狗而已。
所以,當通訊兵把訊息遞到他們案頭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只是打了一個哈欠,掃了一眼,然後想:胃口太小了吧?居然只是一個師團,別人都已經上報進攻條登王都了呢!
捷報送去一個多月,草原聯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甚至連一份表面上的“近聞大捷、頗為欣慰”的安慰信都懶得發,弄得哈特克軍團萬分詫異,直到半個月之後,當瑞恩的使者將敵一一六師團的軍旗、印章、關防、各級軍官的軍銜標識和一大堆人頭送抵後方的時候,聯盟總部才忽然象剛剛從睡夢裡驚醒的病人一樣,陡然精神一振。
如果使者所陳述的都是事實的話,那克拉斯齊戰區是一副多麼令人憧憬的景象啊:那片地區的人類勢力已經被完全驅逐出境,人類守備部隊傷亡殆盡,甚至,就連增援而來的西北軍主力都在會戰中被殲滅了——或許別人都不知道這個概念,但草原聯軍的將軍們是明白的,在之前的戰爭中,他們在獸人帝國軍隊的配合下,派遣了二十多萬的軍隊,才勉強將條登人擠回了草原中部,數十萬軍隊的長達八個月的浴血奮戰,甚至連一個完整的人類團隊都沒有全殲過。
那支用鋼鐵和紀律包裹起來的軍隊,強大得令人髮指,可以想象,在現在的條件下,要用同等兵力的軍隊殲滅敵人一個師團,那是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聯盟馬上召開了長老會議,會議上各大部族的長老吵成一團,有人建議立即命令瑞恩率軍北上,參與中部會戰;有人建議命令哈特克軍團火速南下,直接進攻條登國境,以“造成巨大地政治影響”,甚至還有人急不可耐的提出:他們那麼能打,不如干脆叫他們去打達克城好了,只要拿下了達克城,那敵人不就立即完蛋了嗎?!
各派代表各執己見,激烈爭辯,到了最後,會議的秩序幾乎無法控制了,脾氣暴躁的半獸人和身材高大的食人魔打成一片,地精長老哆哆嗦嗦的勸架,獸人帝國的使者大叫:“冷靜、冷靜!”但一不小心卻不知道被誰拿杯子砸破了腦袋。
給瑞恩的命令遲遲無法做出決議,但有一點是無庸置疑的,那就是這樣的巨大功勞,聯盟是一定要重重獎勵的,而且此事不能遲緩,不能有半刻拖延。
上次出使哈特克部的聯盟使者彼得在深夜裡被人叫醒,急躁的半獸人來不及解釋原因,一把將聯盟的嘉獎令和委任狀交給他,然後一疊聲催促:“不要多問了,現在馬上出發!”
彼得揉了揉眼睛:“可不可以穿條褲子?!”
“來不及了,一邊騎馬一邊穿吧!”
就這樣,聯盟的使者狼狽不堪的踏上道路,沿著條登和草原聯盟、獸人帝國的對峙戰線繞了一個大圈子,長途跋涉,快馬加鞭,足足用了二十多天的時間,才趕到了哈特克軍團的駐地,當他欣慰的看到那杆標識者烈火和長刀的大旗時,才猛地感覺到屁股上傳來的劇痛,這些天不間斷的賓士,馬鞍已經把他的雙股磨得血肉模糊了。
“瑞恩閣下在哪裡?!”剛剛跳下戰馬,他強忍著屁股上的劇痛,朝門口執勤的食人魔衛兵問道。
食人魔呆呆地看著這一行屁股上不停流血的傢伙,足足發呆了兩分鐘才反應過來,警惕地反問:“你們是誰?!”
“我們是聯盟總部的使者,”彼得拿出證件,幾乎快要貼著衛兵的鼻子上,“你快去通報一聲,就說我們來了,叫瑞恩閣下趕快出來迎接!”
食人魔噗哧一笑,“你說,要我們將軍出來迎接你?!”
“當然!!!”彼得揉了揉屁股,不耐煩的道。
“啪……”的一聲,一根長矛杆子重重的敲打在彼得腦袋上,打得他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抬起頭,一隻大腳重重的踢在他的屁股上,頓時把他踢了一個狗吃屎。
食人魔衛兵換了一副鄙夷的神氣,輕蔑的吐出一個字:“滾!!”
使者的護衛們勃然大怒,一起上前拔刀,對準了門口的衛兵,彼得大怒道,“你好大的膽子,你知道我是誰麼?!”
食人魔好不畏懼,一聲喊:“兄弟們,有人來鬧事了!!”
聽到喊聲,大隊人馬從門口湧了出來,不計其數的長槍、軍刀、重劍把那幾個護衛圍成了一個小圈子,可以想象,只要有人喊一聲:“幹掉他們。”這幾個人包括彼得在內,絕對會一齊被擠成肉醬。
彼得驚惶的大叫道,“我是聯盟派來的使者,”他一直那名食人魔衛兵,“難道你剛才沒有看到我的證件麼?!”
“俺們不認得字!”食人魔撇撇嘴,“哪裡跑出來的鄉巴佬,居然敢叫我麼將軍出來迎接你,將軍也是你想見就見的嗎?!”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軍官匆匆路過,瞥見門口的亂狀,忍不住皺眉喝道:“怎麼回事?!”
彼得一眼就認了出來,驚喜的大叫道,“拉爾大人?!!……我的天,是拉爾將軍閣下嗎?!獸神在上,我是彼得啊……您不認得我了嗎?我就是那個聯盟的使者彼得啊!”
拉爾揮揮手,士兵們紛紛收起武器,他走了過來,仔細了打量了彼得半天,點點頭:“不錯,是彼得大人,”頓時換了一副神色,伸出手,將趴在地上的彼得拉起身來,微笑道,“不知道彼得大人親自到來,是有何貴幹哪?!”
“奉……奉草原聯盟長老會決議,宣佈對貴軍進行嘉獎,並對有關功勳將士進行獎勵!”
“獎勵?!!”拉爾一怔,朝他身後略一張望,那邊只有幾皮戰馬,此外別無他物,他驚訝的問,“獎勵什麼啊?!”
“長老會決議晉升他們的軍銜,並將功勞登記在案,等到戰爭勝利之後,再統一進行表彰和獎賞!”
原來又是空頭支票啊!拉爾心中好笑,略略欠身,略帶諷刺的道,“那本人謹代表克拉斯齊南部戰區全體官兵,感謝長老會的慷慨!”
“閣下言重了!這是你們浴血奮戰的結果,長老會是不會忘記任何一個對草原人民解放事業做出貢獻的將士的;”彼得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行頭,偏了偏頭,朝軍營大門裡望去,“請問瑞恩閣下在哪裡,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在他面前親自宣讀聯盟的命令檔案!”
“抱歉,我們長官有緊急軍務需要處理,目前暫時不在軍營裡!”拉爾客氣地回答道。
“嗯?!!”彼得略一皺眉,問:“那瑞恩閣下需要多久才能回來?!”
“不知道!”拉爾雙手一攤,“此事屬於極度機密,不能隨便洩漏!”
彼得吃驚的看著拉爾,他實在想象不到,有什麼樣的事情,能夠讓一名正處於戰爭之中的將軍離開他的軍隊,而且就連他的副手都不能掌握他的行蹤,他狐疑的問,“參謀長閣下,可否能向本人解釋下具體情況?!”
“非常遺憾,使者大人!”拉爾客氣而不失矜持的回答道,“雖然您是總部使者,但也只是一名文官,此事屬於極端秘密地軍事任務,我們無法向您透露任何更具體的事宜!”
屁股仍在火辣辣的痛,彼得下意識的摸了摸大腿內側,抬起頭,滿掌鮮血,胸中猛地迸出一股怒氣,幾乎不可遏制,他繃緊了臉,語氣冷冷冰冰,“閣下,請注意您的言辭:作為聯盟麾下的將軍,您現在正在和聯盟總部以及長老會派出的使者說話!”
“我明白的,尊貴的使者閣下,”拉爾臉上洋溢著溫和地笑容,聳聳肩膀,“但是軍法無情,實在愛莫能助!”
“難道貴軍現在已經不把草原聯盟和長老會放在眼裡了嗎?!”
“這只是您的看法,使者大人!”
“作為上級派出的巡視官員,我有權要求你告訴我瑞恩的去向!”
“抱歉,我們暫時沒有接到具體通知!”拉爾保持微笑,“莫非長老會任命您為戰區最高司令長官了嗎?!”
彼得一時語塞,他睜大了眼睛,惡狠狠地看著拉爾,突然覺得這個滿臉笑容的俊美青年真是有種說不出的可惡,那副若有若無的笑容,看上去簡直就是對自己最鄙薄的嘲諷。
想起一路上的風餐露宿艱苦跋涉,他胸腔簡直就要快被氣炸了,他實在是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自己是來宣讀表彰和晉升命令的,而不是來問罪的,難道他們還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嗎?叫瑞恩出來一下,或者就算他暫時不在,那就通報下回歸的日期,自己等上幾天也是無妨。
但這幫傢伙卻象得了失心瘋一樣,說話句句帶刺,看上去就好像把聯盟和長老會當成了屁,想搭理就搭理,不想搭理就毫不理睬。
彼得費力的吞了一口唾沫,竭力壓抑著怒火,緩緩地道,“草原聯盟哈特克軍團參謀長、陸軍少將拉爾閣下,我再問您一句:瑞恩將軍到底能不能接受這份檔案?!”
“抱歉!”拉爾遺憾的道,“暫時恐怕是不可能了!”
“那您真的不能告訴我,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非常抱歉,我前面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拉爾歉意的道,“使者大人,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請見諒!!”
彼得的怒火再也忍耐不住,他幾乎跳了起來,憤怒的大喊:“克拉斯齊就這麼大,瑞恩將軍能跑到哪裡去?五分鐘就能完成的宣讀儀式,到底有什麼為難?!”
他氣得渾身哆嗦,伸出一根手指,顫顫抖抖地指著拉爾,“你們只要派出一個傳令兵,那怕瑞恩現在在克拉斯齊最偏遠的角落,那也只用兩天的時間就能趕回來了,但現在你卻告訴我:他的行蹤不能確定?!”
“事實便是如此!”面對彼得的滔天怒火,拉爾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彈一下,笑容可掬的回答:“軍事機密,無可奉告!”
彼得跳起腳來,一把將馬鞭甩在地上,看上去近乎竭斯底裡:“你們到底還是不是草原聯盟的軍隊,你們到底還有沒有把長老會放在眼裡?!!瑞恩在哪裡?!——他總不會跑到達克城去了吧?!”
拉爾眼睛一跳,等再次抬起頭來時,卻已經是神情自若,他搖搖頭,“使者大人,您實在是多慮了!”
彼得的胸膛劇烈地喘息著,一雙眼睛被怒火爆得血紅,死命著盯著對面的拉爾,足足看了五分多鐘,現場氣氛瀰漫著濃厚地火藥味,雙方的衛兵心中亂跳,不知不覺,各自的雙手已經按在的刀把上。
“呸!!!——”彼得猛地一揮手,拉過馬韁跳上戰馬,怒聲道,“我們走!”
他的護衛愕然問道,“不等瑞恩將軍了?!”
“呸!!——”彼得一夾馬腹,頭也不回地疾衝而去,遠遠地,傳來他憤怒地咆哮,“你們等著,我會向長老會報告的!”